“你覺得是連暘?”楊奕開始思索,“段若是去年死在了敏之手下的,所以七年前他還活着,並且還坐鎮後方指揮大月發動戰爭。
“而連慶作爲他的威武大將軍,正是大月軍的主帥,連暘被寄予厚望,當時確實在陣營之中。
“如果他當時想要潛入大周,也不是沒有機會。”
傅真聽到這裡問:“您見過他嗎?”
楊奕搖頭:“他在連家很低調,畢竟他是一個暗中被寄養的皇子,連家不可能把他推到陣前來。大多數人只知道連家有這麼一位公子,而不曾見過。”
說到這裡,他稍稍擡頭:“其實只要能鎖定是大月人,那也基本上能確定就是大月那幫餘孽了。
“具體是他們當中的誰,已經不重要。”
傅真贊同:“所以說,東茲眼下這場危機,我們大周更加沒有理由袖手旁觀了。”
楊奕望着她:“昨天夜裡,還發生了一些什麼?”
傅真沉氣頓了頓,瞅他一眼:“您覺得會發生什麼?”
楊奕低頭看着自己的茶盞:“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會知道?”
“燕王的身世這一暴露,等於宮中已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皇子了,您覺得皇后娘娘該怎麼決策?”
楊奕停住了手勢,定定地望着地下未語。
他沒有說話,傅真也沒有急着開口,直到她自己也捧起茶來,一口茶下喉,才說道:“皇權大統關係天下,無論如何,那位置上總得有個人來坐着的。
“既然您不願意,那娘娘當然不會違背您的意願,所以燕王還會是太子。”
隨着她最後這句話,楊奕也把頭擡了起來,他的臉上浮出了詫異,一句話就要脫口而出,但最終還是嚥了回去。
他皺緊着雙眉,把茶放回了桌上:“如此也好。”
“‘也好’?”傅真不由揚高了聲音,“這滿朝功臣元老一起幫着楊家打下來的江山讓異姓人坐了,您覺得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大家能心服?”
楊奕瞅了她一眼。
傅真接着說道:“更別說燕王竟然被壞人三言兩語就挑撥成功了,就他這樣的心智城府,他真的能扛得起大周來嗎?
“眼下的大周,沒有一個精力能力都出衆的人來擔着,根本就沒有辦法走向興盛。”
“車到山前必有路,滿朝文武總會有辦法的。”
楊奕走到了窗邊,背對起了她。
傅真也站起來:“只能寄希望給他們了,不然的話,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實在不行,等到燕王登基之後,就禪讓唄,只不過朝中那麼多能臣武將,可不是對誰都能心服的,到底皇權花落誰家,會不會又鬥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那就只能到時候再說了。”
說到這裡,她看一眼門外:“母親還在前面等着我,我就不陪楊大哥說話了,回頭有什麼事兒,您隨時傳我就是。”
說完她就再也不耽擱了,跨步出了門檻,然後又徑直出了院子。
楊奕一直望到他消失在門外,才把複雜的目光收回來。
寧夫人在樓上煮茶,剛把茶點擺好,傅真就上來了。
“怎麼樣?殿下態度如何?”
傅真聳了聳肩,提着裙子從樓梯走上來,然後來到她對面坐下:“誠如意料之中,履行了二十多年的準則,根本就不是能三言兩語說服的。
“不過我也粗淺的說了幾句利害,殿下不是糊塗之人,這些輕重他肯定知道的。”
“也好,”寧夫人點頭,“不管怎麼說,先讓彼此心裡有個底,不至於耽誤事情。真遇到了該抉擇的時候,也不會手忙腳亂。”
傅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順眼看到旁邊碟子裡的月餅,說道:“今年該發下去的月餅都發下了嗎?可需要我去走動的地方?”
“遠的地方都已經打發下去了,就是城裡這幾家——裴家大將軍和夫人那邊我昨日已經親自送過去了,樑家和程家的禮單準備好了,正要給你看看成不成。
“另外杜家三老爺和三太太時常帶着客人來咱們萬賓樓光顧,這人相處久了,竟然還不壞,還跟我說他們叫杜明成下個月成親,想從我們酒樓請廚子過去,索性我也給她備了一份。
“她這裡備了,就不可能撇開杜大將軍那邊了,咱們跟杜大將軍府上沒什麼往來,但你們家跟杜家是老交情,這份禮你便帶我送過去罷。”
話說到這裡,傅真也已經看完了單子,她不假思索道:“樑家和程家那邊我也送過去吧。”
“你看着單子沒問題就成,送禮我來送,程夫人待我們不錯,樑家更是不用說了,該當我親自去走一趟的。”
傅真不糾結,放了單子,又說道:“怎麼也不見寫上給謝大人那邊的?”
“他呀,也不知稀不稀罕。”寧夫人說着垂目,有一下沒一下的,拿籤子撥動着小爐子裡的木炭。
傅真瞅她這般,便笑着拿來了旁邊的紙筆:“管他稀不稀罕,我只管送過去就是了。我今日正好有空,這就去走一趟。”
說完她刷刷刷地寫了半頁紙,把金珠從樓下喊了上來交代下去,然後纔來安心喝茶。
寧夫人撩眼:“這也送太多了,顯得煞有介事。”
“人家平日可沒少送東西給咱們,給嘉哥兒的徽墨,沒有十方都有八方了,還有徽州的特產,人家可是隔三差五專撿那新鮮的送,我聽說謝叔出來爲官這麼多年,回鄉的次數少之又少,這大半年來打發回去才辦的車馬次數,怕是他原來這十幾二十年加起來都要多了。”
寧夫人臉上不自在起來:“便是如此,那也不是專給我,難道他不是自己也要嚼用?謝家在他這一輩裡,他是最爲前途似錦的一個了,他祖籍那邊自然要多幫襯他。”
傅真笑着揚眉:“我知道了,原來是因爲沒有專送給您,您這纔不痛快。回頭我便去跟謝叔說一聲。”
寧夫人臊得拍了她肩膀一下:“你這鬼怪妮子,淨會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爲這個不痛快了?”
傅真只管笑,也不跟她爭辯。眼看着漸值近午,近日都察院事務也不多,估摸着謝彰會準時下衙,便就起身下樓,往謝家去。
然而她到的還是稍早了些,謝彰還沒回來,謝愉正在指揮丫鬟們搭菊山。
跟初次到訪相比,謝府面貌真是大不同了,裡裡外外整潔如新,丫鬟婆子各司其職,一看謝愉這就是從寧夫人那兒學到真本事了。
不過她感到好奇:“明日就是中秋了,你怎麼今日才搭菊山?”
謝愉拿帕子給自己扇着風道:“姐姐不知,我本來是沒打算搭的,咱們家就父女兩個,沒必要搞這些。
“可父親昨日跟我講,徽州那邊有長輩入京來,我便少不得要張羅起來了。要不然還讓人以爲我沒了娘,過得有多落拓呢。”
傅真對謝家的事情也依稀知道一些,便問:“怎麼突然進京來了?是哪一房的長輩呢?”
謝愉望着她:“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他們。”
傅真聞言,便了然的哦了一聲。
謝家書香門第,祖上出過好幾位大官,謝彰上頭還有一個哥哥,是個舉人,接掌了家業,就不曾入仕了。
謝彰和原配夫人當初情份還不錯,但因爲沒生兒子,謝彰的父親謝老爺子在謝彰外出求學時,以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爲名,對謝夫人多有苛刻。並且還自作主張要爲謝彰納妾,謝彰不從,甚至把夫人還接去了任上。
結果謝老爺子氣得大罵他忤逆不孝,謝彰的大哥謝彭是個孝子,看老父親被氣的不行,自然也指責謝彰。
後來謝彰就不再回去了,原本養在老夫人身邊的謝愉,也被他接在了身邊。
所以這麼多年,謝彰無大事則不回鄉,據說還是前些年老母親病故時回去住了一陣,卻又因爲老父親自作主張,在他丁憂結束後,立刻在鄉里爲他取一門填房再起爭執。謝彰不願意將就,因而憤而回了京城。
據說謝老爺子身體倒是康健的很,六旬出頭好遠了還健步如飛,這個時候謝彭夫婦要進京來,的確讓人覺得突然。
謝愉道:“大伯母待我倒是好的,但我大伯父跟祖父一樣,頑固又迂腐,我可真怕他來了之後又跟父親起爭執。”
“不會吧?到底是親兄弟,千里迢迢過來探親,怎麼至於爭執?”
“那可說不準,”謝愉攤開兩手,“他們倆未入京,十有八九是來勸父親續絃的,畢竟咱們謝家只有我父親沒有男丁延續香火了。”
傅真笑着停在柳蔭下:“都是家人,關心倒也沒錯。謝叔也已經功成名就了,這終身之事也是該考慮考慮。你怎麼想呢?”
謝愉兩眼骨碌碌地轉着:“我當然希望父親續絃,只可惜父親不將就,只有那溫柔賢淑體貼善掌家的妙人兒才能打動他的心。”
傅真再笑着,往前道:“這恐怕是你的臆測吧?”
“怎麼會是臆測?”謝愉趕緊跟上她,“知父莫若女,我父親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倒是姐姐你——
“說起來,咱們兩家情況倒是有相似之處,你看師父她還這般年輕,又是這般貌美,一輩子那麼長,身邊沒個可靠的人也是不成吧?
“不知道姐姐你是贊成還是反對師父再嫁呢?”
傅真望着眨巴着眼睛的她,攏住雙手道:“我也得看人。你也知道你師父又貌美又能幹,豈能將就一般人?
“但若有那沉穩可靠,知根知底,善良正直,學問淵博,又熱心體貼之獨居男子,我便舉雙手贊成。”
謝愉聽到這裡,一雙眼睛亮成了星星!
“姐姐此言當真?”
“斷無虛言。”
謝愉激動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嘴裡只顧喃喃的道:“天知道我就擔心姐姐這裡不許……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說到這裡,她一把抓住傅真手臂:“今兒別走了,留下來用午飯!我已經學了廚藝,我親自掌廚給您吃!”
“喲,你這懶傢伙,還會親自掌廚呢?”
正說到這裡,假山那邊又傳來了慢吞吞的少年的聲音。
傅真聽到這聲音瞬間轉身,頗爲意外的打量着面前的樑郅:“你怎麼來了?你怎麼會來這兒?”
樑郅還沒回話,謝愉已經先臉紅了,她一跺腳:“你怎麼又不讓門房通報?回頭我去扣他的月錢去!”
傅真立刻抓到了關鍵處:“‘又’?!合着你還不是第一次來了?”
謝愉臉頰已經通紅,這回連跺腳的勇氣也沒有了。
樑郅清了兩聲嗓子,然後從身後的肖駟手上接過了兩個大禮包,頗爲傲慢的仰着下巴遞給謝愉:“我就是一跑腿的,這是我大嫂讓我送過來的,你趕緊拿着吧!”
沉甸甸的禮包壓得謝愉兩隻胳膊都往下墜了,丫頭卻還是一個字兒也不吭。
傅真瞅着他們,然後深吸氣翻了個白眼,瞥着樑郅:“哪裡有送禮過來這個態度的?沒點眼力見,還不讓人送到管家手上去?沒看到人家手都快壓斷了?”
樑郅又清一嗓子,然後順手從謝愉手上接過,打發肖駟拿下去。
一股奇怪的氣流環繞在這二人周圍,將平日一個粗枝大葉的少年將軍,一個率真可愛的千金小姐,裡得像是蜜糖丸子一樣曖昧。
傅真懶得點破他們,拂開頭頂的柳枝道:“連冗審的怎麼樣了?營盤鎮那邊找人又如何?怎麼也不見你來回個話?”
一句話把樑郅從蜜糖丸子變回了地瓜蛋兒,他挺直了身子,兩手叉腰,粗着嗓子道:“老七在大理寺那邊盯着,我昨日拿了你畫的畫之後就去了營盤鎮,褚鈺鐵英都由謙哥兒帶着在那邊呢。”
話說到這裡,他突然一拍腦袋,又想起來:“差點忘了,鐵英去裴府了,他說要找你。”
傅真納悶:“突然找我幹什麼?”
“今兒早上他看了你畫的那幅畫像之後,突然就跟見了鬼似的,拉着他左看右看,再三問了幾次是不是你親眼見到了畫上的人?然後就着急忙活的回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