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肖玉卿當初是以準逸王妃的身份隨駕來到琉璃別宮的, 但她既然已經來了,即便逸王已經先行離開,她也不方便回京,只是這些日子她頗爲低調, 除了例行向皇后請安外,都只是留在自己的寢宮中不曾出門。
這次她深夜前來,也是趁着四下無人的時候, 也免得會被人說閒話。
她向蘇薔解釋道:“父親已經向皇上請旨, 讓我與逸王於半年後成婚,皇上已經同意, 但逸王本遠在涼州,父親這麼做雖然是爲了給逸王一個回京的機會, 但也因此惹得皇上龍顏不悅, 所以我留在琉璃別宮也是尷尬, 倒不如先回去。”
蘇薔自是明白她的處境, 但肖侯爺在這個時候還敢向皇帝提出成親一事, 只怕是對逸王還存有希望, 所以不惜耗費肖侯府在皇帝那裡的威望來再給逸王一個機會, 這也許也是逸王爲了娶到肖玉卿而癡情不許的原因。
所以, 離逸王歸來大概還有半年的時間, 倘若睿王得了這個消息, 應該會想在這段時日內讓自己徹底取代太子吧。
見她似有心事,默然片刻的肖玉卿突然開口問她道:“你知道我父親爲何如此袒護逸王嗎?”
蘇薔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想來大概除了逸王對肖玉卿深情之外, 肖侯爺還是出於政局的考慮,畢竟逸王也算是個人中龍鳳,更何況皇帝之前對他也極爲寵信,肖侯府想將此後的榮華前途押注在他身上也實屬正常。
“我父親這麼做,並不是因爲他喜歡逸王,”還不待她回答,肖玉卿似乎便看穿了她的心事,顧自答道,“而是因爲他不喜歡太子。”
肖侯爺之所以不喜歡太子,並非因他本人性情如何,卻是因爲他的母后,也就是先皇后。
“先皇后生前對太皇太后多次陽奉陰違,雖然太皇太后並不計較,但我父親聽說後卻放在了心上。”肖玉卿感嘆道,“我父親雖然從一出生便註定是肖侯府世襲的侯爺,但他卻性情孤冷,靠着戎馬一生才換來肖侯府如今在朝堂的屹立不倒,對這世間的人和事都看得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可唯獨一遇到太皇太后的事情便不顧其他只隨性所爲,年輕時便是,如今年歲大了也未曾收斂分毫。所以,只因爲先皇后曾對太皇太后不敬,他便否定了太子與整個東宮。”
雖然之前聽她提起過太皇太后與肖侯爺的往事,但此時再聽時,蘇薔還是頗爲震撼。
一個男子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女子放在心尖兒上大半輩子,即便只是默默付出不敢聲揚,哪怕她並不知曉分毫卻也無怨無悔,也算是一段不可爲人言說的佳話吧。
不過,肖玉卿又突然提及此事,只怕不是隨口一說這麼簡單。
“在過來之前,我剛剛得到消息,太皇太后舊疾復發,事態有些危機。”肖玉卿看着她,另有深意道,“我父親也因此而動了肝火牽扯了昔日在戰場上的舊傷,而且也臥牀不起了。”
雖然這麼多年來,因着肖侯府在朝野上下的名聲與地位,沒有人敢拿肖侯爺與太皇太后的過往或情義妄自非議,但倘若這次太皇太后當真有個三長兩短,肖侯爺也因此情不自已傷心過度,再加上逸王的勢力已經今非昔比,若被有心人利用,那流言猛於虎,只怕肖玉卿之前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蘇薔明白了她的意思,語氣平靜地向她應道:“既然我已經答應了你,自然便會盡力而爲。”
“我知道,只是這次我回去後,只怕與你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即便有,那也是各爲其主,所以除了提醒你這件事之外,也是來向你道謝的。”肖玉卿的聲音依然清冷如故,但聽起來卻又似是溫柔了幾分,“無論結果如何,你能答應,我已然萬分感激。另外,我要提醒你一句,太皇太后病重,皇上只怕會很快擇日回京。”
皇帝對太皇太后向來仁孝,若得知她的病情自然會心急如焚,要儘快回宮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如今李嬤嬤和泉姨的案子仍是沒有分毫頭緒,若是皇帝定要明鏡局上下給個交代,只怕即便沒有真憑實據,身爲嫌犯的雲宣的處境也絕計不妙。
“不過……”一向寡言但有話直說的肖玉卿突然欲言又止,又思量了片刻後纔對她道,“不過,只怕此後最重要的便不是之前的那兩樁命案,而是先皇后的死因了。”
蘇薔一愣,不解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太皇太后之所以會舊疾重發,是因爲她在宮裡聽說先皇后當年在琉璃別宮並非病故,而是被人謀害的。”已經決定對她全盤托出的肖玉卿平靜道,“據說太皇太后聽到了這些傳言,她又向來看不得這些枉死人命的事情,更何況先皇后的死還關乎天家顏面,所以,她在一怒之下便病倒了。可即便病重,她也給皇上下了道懿旨,讓他查清先皇后的死因後再行回宮。”
沒想到從琉璃傳出的流言竟會被遠在京城深宮的太皇太后知曉,蘇薔在驚訝之餘,又覺得匪夷所思。畢竟即便在琉璃別宮,此時也無人敢再隨意傳播有關先皇后死因的流言,宮城離這裡那麼遠,太皇太后又是如何聽說的。
聽了她的疑問,肖玉卿不僅不意外,反而早已有了答案:“自然是因爲其中另有蹊蹺。其實,雖然宮城的確開始出現了有關先皇后的一些傳言,但太皇太后是在收到了太子的一封密函才動了怒氣的,隨後她便給皇上下了道懿旨,說她是從流言中得知琉璃不太平,讓皇上查明先皇后當初的死因後再行回京。”
原來是太子不顧皇帝的責罰又給太皇太后寫了封密函,告知了她先皇后很有可能是被謀害的消息。
蘇薔心中不由擔憂,倘若太皇太后的病情是因太子的那一封信函而起的,只怕皇上對他的成見會更深一層。
須臾,她突然又想起一件極爲重要的事,不由困惑地自言自語道:“既然是密函,連太皇太后也是說她是因爲聽到流言才知道了先皇后的事,那爲何……”
但話還未說完,她便已然想通了,神色不由一變。
太子因爲先皇后的事情已經被皇帝申斥了一通,本該閉門思過,可他卻偏生不僅不思悔改,還給太皇太后上書,而且就連太皇太后也爲了太子的前程決意將他呈送密函的事情保密,但如今連肖玉卿也將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皇上也遲早會查得明明白白,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
如今逸王已經自顧不暇,能教唆太子犯此大忌的除了睿王還能有誰。
蘇薔心中發寒,此時的睿王爲了讓東宮失勢,不僅在竭力利用太子對他的信任,而且分毫不留情面。
“琉璃別宮看似風平浪靜,但暴風驟雨只怕已經不遠了。”肖玉卿見她神色幾番驟變,也明白她已經想通了此中關節,道,“我知道你處境艱難,但你切要保重,畢竟你只有活着,纔有機會記得你我的約定。”
她走的時候,難得地允蘇薔多送了一程,雖然兩人幾乎沉默了一路,但心中都十分清楚這一次之後,只怕她們再無機會能夠如方纔那般相對坦然地說話了。
蘇薔回來之後,提了燈籠去了一趟後面的丁子院,守門的兩個內侍本已經昏昏欲睡,見她過來後登時來了精神,將她乾脆利落地攔了下來。
沒想到自己會被拒之門外,她蹙眉問道:“我有問題要問雲都統,你們這是做什麼?”
其中一個內侍恭敬地回道:“回蘇姑姑的話,睿王殿下特意吩咐過,此後您不能再見雲都統了,若是有什麼事,還請讓別人過來吧。”
她沒料到竟連守門的內侍也是睿王府的人,不由一怔,看來睿王如今在琉璃已經如魚得水了,在各處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她沒有再說什麼,直接轉身回去了,倒是那兩個內侍見她如此乾脆地離開後頗爲詫異,還湊到一起低聲議論了一番,可就在他們正準備與之前一樣重新坐在地上打盹時,蘇薔又出現了。
這次,除了一盞燈籠外,她的手裡又多了一個火把:“讓我進去,否則我一把火燒了這裡。”
那兩個內侍面面相覷,雖然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但其中一個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笑道:“蘇姑姑,您這不是開玩笑嗎?我們兩個怎麼說也算是男人,比起您來還是有些氣力的,豈能容您燒了這院子?”
“一次不成,我便再來一次,這裡不行,我便去別處試試。”蘇薔氣定神閒地道,“反正你們也知道我是睿王府的人,不敢奈我如何。只要有火丟進了院子裡,我便對外聲稱你們兩人意圖燒死雲都統,到時候該承擔什麼罪責,你們心中也該清楚,至少睿王殿下是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去保你們兩人性命的。”
“這……”那兩個人對視一眼,方纔還掛在臉上的嘲弄笑意全無,“蘇姑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你又何苦要爲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
“所以,只要你們讓我見一見雲都統,我自然不會再節外生枝,睿王殿下也絕不會知道今晚的事。”蘇薔的態度也和氣了些,勸他們道,“咱們都守口如瓶,定然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