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用藥及時,幾日之後,織寧的身子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可以如常幹活了。
浣衣局一切平靜,甚至連平日裡不挑事不痛快的趙越也安靜了多日,她們似是熬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段日子,一切都開跨入正軌之中。
那天之後,除了趙越的突然生病之外,大家都在傳說着宮中羽林軍輕衣司新來了個都統,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將軍,甚是瀟灑,還是左護衛雲煒的義兄,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年紀輕輕便名揚天下的雲宣將軍。
更何況,輕衣司雖隸屬羽林軍,但卻直接聽命於皇上,直管刑獄,有生殺予奪大權,雖與後宮明鏡局有異曲同工之處,但前途命運顯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輕衣司的都統更是人中龍鳳,以往的都統都是年逾四十的老將,此次換了個年輕有爲的將軍,自然是大家喜聞樂見的。
蘇薔知道,她們說的就是雲宣。只是,雖然她已經接了去尚衣局的活,這幾天卻再也沒有見過他。
但她也清楚,雖然自己只在宮中見過他一次,但他肯定在那天又見過自己,很大的可能,就是在她去御藥房的路上遇見那輛輦車時。
而且雖然他與自己並沒有打照面,但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所以才讓他的朋友去御藥房幫她解圍。
後來想想,上次見面時她實在有些衝動,即便他說了些過分的話,也不一定就是他的本意,更何況自己還沒讓他把話說完。所以,這些天她一直都希望能再遇見他,好當面對他道聲謝,但每日的來回雖然也會偶遇羽林軍,甚至還有一次見到那天在御藥房幫她的那個侍衛,卻再也沒有見過他。
又一次失望而歸,剛踏入浣衣局的東門,她便覺得氛圍有些奇怪,很多人聚在東議廳前交頭接耳,怎麼看都不像是在討論最近大熱的輕衣司新都統。
腳步還沒有踏入北一院,就聽到一個歇斯里地的嘶吼聲破天而入,讓人聽得膽戰心驚。
到了北二院,蓬頭垢面的趙越近似瘋癲,雙眼遍佈血絲,大叫着撕扯手中的絲帕,在院中跌跌撞撞,全然不顧不知何時被蹭破的雙手,好像已失了神智。
“是鬼,是鬼,是鬼又怎樣,我不會怕你,撕了你,我要撕了你……”
她口中不住喃喃,不停地用雙手撕着那一塊本該潔白無瑕此時卻染着斑斑鮮血的絲帕。也許是發現沒有效果,後來她乾脆將絲帕塞到嘴中不住撕咬,嘴中不斷髮出嗚嗚的怪聲。
聞聲而來的宮女都遠遠地躲着,想過去卻又不敢,只是低聲議論。
上次受了驚嚇之後,她已經休息了幾天,雖然也沒安生,但禍害的範圍也就是她所住的北二院附近,也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鬧劇,想來也沒什麼大礙。昨天是她這些天來第一次當差,看着一切都很正常,依舊張揚跋扈,沒想到今日卻又突然發了瘋。
待看清了手帕,蘇薔心下一凜,猛然想起那天同樣讓趙越受驚的簪子。
上面只簡單地繡了一朵紅花,旁邊是個“吉”字。
又是那個字。
這個字究竟與她是什麼關係,爲何能讓她一而再地失去理智?
“讓一下,讓一下!”
阿英帶着太醫和幾個內侍擠過了人羣,縱然她平日裡與她關係再好,見了趙越此時的癲狂模樣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那太醫很是年輕,樣貌清俊,見了此情此景卻是異常鎮定,一來便開始掌控全局。
幾個內侍七手八腳地將趙越制住,好容易纔將她擡進了屋裡。
染着血的絲帕從趙越的手中滑落,翩然落地。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趙越進了屋中,似乎很少人留意到那塊被遺落的絲帕,就連阿英瞧了一眼後也慌忙移了目光,神色恐懼而逃避。
厲姑姑在不遠處的北一院院門口大喝了一聲,圍在北二院瞧熱鬧的人如驚弓之鳥一般迅速散去,唯留了地上的那塊絲帕,孤寂而顯眼。
經過時,她忍不住又低頭看了一眼,卻還是剋制住了心底的好奇之心,沒有彎腰去撿。
“果然是尚宮的侄女兒,竟然連太醫都能請來。”一邊幹活,一邊搖頭感嘆的許諾道,“可我們生了病,御藥房都進不去。”
阿嶺好奇問道:“趙越怎麼又發瘋了,還一直說什麼鬼呀鬼呀的,她不會真的被惡鬼給纏上了吧?”
“放心吧,我看她就是裝瘋賣傻,才當值就又發了病,說不定只是覺着歇着太舒坦,所以藉故又想偷懶幾天。”許諾不以爲然地道,“過兩天就又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了。”
“你方纔是沒有看到,她咬得手和嘴都爛了,到處都是血,”也跟着去瞧了熱鬧的阿嶺想起所見的一幕,心有餘悸地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否則她那麼大的本事,怎麼會用這種辦法來換幾天休沐,想歇着給厲姑姑說一聲不就成了嗎。”
“這倒也是。”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她的癲狂,織寧聽了也是心驚膽戰,側頭去問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蘇薔,“阿薔,你說浣衣局真的有鬼嗎?”
“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怪,最可怕的唯有人心而已。”蘇薔若有所思,眸光深沉,“不過,人心若是生養了鬼,也會出來作惡的。”
織寧有些不懂:“又在欺負我讀書少了,只聽懂了前半句。”
許諾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你的阿薔是想告訴你,就算是有鬼,也是人故意捏造出來的,都是假的。”
北二院熱鬧了很久才安靜下來,流言也順着晚風吹到了各處院子裡。
太醫的診斷結果竟是她只是受了驚嚇心神不寧但並無大礙,只開了個安神的方子便走了,但趙越卻將發了瘋一般將自己鎖在屋裡,任誰來喚都不願開門。
很快,蘇薔便聽說了那個“吉”字的來源。
有人在趙越門外隱隱聽見她不停地念叨一個名字,阿吉。
浣衣局也是藏龍臥虎,不過多時,便有人記起了阿吉是誰。
正如她們所猜測過的,阿吉便是曾經死在北六院中的四個小宮女之一,三年前離世時才十三歲。
那時,她們四人趕上了趙越最囂張的時候。直言自己心情糟糕想要發泄,趙越變着法子地折磨她們四個,她睡不着時就將無論有多麼疲憊的她們給鬧醒,她當值時就將十個人的活統統都推都她們,她抓了耗子弄死之後就讓人扔到她們的被窩裡,她一時興起就會趁着半夜裝鬼將她們嚇得瑟瑟發抖……
她隨心所欲的惡作劇,將她們四個剛剛遠離故土涉世未深甚至還不知人情世故爲何物的小宮女一步步推向了絕路。
“難道真的是她們來複仇了?”不小心便挪到了蘇薔被窩中的織寧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們都說那銀簪子和絲帕都是那個阿吉的遺物,早就送出宮了,按理說她的家人應該早就燒給她了,可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宮裡?”
“這些事情我們猜來猜去也不會弄明白的,趙越在浣衣局作威作福這麼多年,也得罪了不少人,很多都等着看她的笑話,”習慣地攬過織寧,她安慰道,“也許只是有人想借此教訓她而已。”
“這樣就最好了,還好這兩天不是我當值,否則我一個人在院子裡肯定會害怕的。”突然想起了什麼,織寧壓低了聲音,趴在她耳邊有些疑惑地道,“許諾是怎麼了,躺下後她就沒再說話,不太正常啊。”
“可能她只是累了。”蘇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我們也睡吧,外面的風又大了,可能明天又要下雨了。”
織寧乖巧地點了點頭,不過多時便沉沉入睡。
閉上眼,眼前卻不斷出現趙越發瘋時的慘狀,叮噹落地的銀簪,翩然落地的絲帕,還有她發紅的眼,脣邊的血,猙獰的面目。
她隱隱地覺得,鬼來了。
可是,鬼在哪裡,它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