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離這樣停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倒是已經整理好了頭髮的夏末靜靜的又問出了一句話:“你現在沒事做嗎?”
暮離聽到這話,又歪了歪頭,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着夏末。可是夏末卻只是微微的笑了笑:“既然,你暫時不想殺我,而我們現在似乎又暫時不能離開這裡,如此無聊的時間,不如聊聊天打發一下時間。”
聊天?這對於暮離來說還真是一個新鮮的事物。在他活到了現在的生命裡,似乎從來都沒有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發生。對於暮離來說,或者殺人和被殺就已經塞滿了他一整個生命,除此之外,他便再也沒有時間來用於別的事情。而在他的生命中,似乎也從來沒有有過如此無所事事的情況。
這確實是一件從來都沒有稀奇事。他望着夏末眨了眨眼睛,然後又眨了眨眼睛,然後才說:“要聊什麼?”雖然對於聊天這種事很是新鮮,暮離當然也不會表現出來,他自有一幅騙人的模樣。在他看來,藏拙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他本就聰明,就算是不明白的事情,看着別人做上幾次,便能學得八九不離十,更何況聊天這種看起來新鮮,實際上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事情。
這個話還真是讓夏末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是啊,她跟這個男人根本就不熟悉,更何況夏末自己也不是一個自來熟的人,對於沒話找話這項技能掌握得實在是不怎麼熟練啊。其實剛剛她提出了聊天這個話題,不過是想讓兩個人中間的氣氛不那麼凝重。要知道,這種凝重的氣氛很容易給人壓力,壓力大了,就很容易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
比如。對方一個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
這可是夏末一點都不願意出現的情況。於是,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上下嘴皮這麼一打架。那句話就說出來了。沒有想到,對方也是個很給面子的人,直接又將問題給丟了回來。
聊什麼?
天知道她們要聊什麼?他們之間沒有一點共同點,上哪去找話題。
夏末靜靜的坐在那裡,扯了扯嘴角,然後說道:“你有麼有想過要怎麼活下去?”
對於這個問題暮離倒是很有心得,他看了夏末一眼:“殺掉所有對我不利的人。”
好。夏末暗自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話題。聊天……哈,真是哪裡來的鬼主意,太爛了。夏末扯了扯嘴角,也不管暮離是不是正在滿臉期待的看着自己繼續說什麼。直接就閉上了眼睛,倒下去裝作繼續睡覺了。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更何況是跟一個要自己的命的人聊天,那就更沒有什麼話說了。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那個爛問題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卻沒有想到對方還一本正經的回答了。回答就回答,光回答就完了,這又不是訪談,還說個屁啊!
乾脆還是睡覺。夏末嘆了一口氣,反正現在自己也是處於劣勢。大有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味道,也不管那暮離到底在想什麼,她直接不管了。
而暮離對於聊天這個新鮮事物很是稀奇,一本正經的對於夏末的問題給予了回答,可是,回答完以後。就看見對面的那個女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甚至還翻了翻白眼,然後直接倒下去睡覺了。暮離又靜靜的等了夏末好一會,看着她閉上了眼睛,呼吸平靜而舒緩,似乎是真的要睡覺了,這才覺得不對起來。
他有些不悅,皺了皺眉毛:“流火,你不是說要聊天嗎?”
夏末本來已經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暮離這句話,又轉過頭來,看着坐在自己不遠處的那個男人,他正微微皺起眉毛望着自己,他的嘴角筆直,並不像是剛纔那樣微微翹起來,看得出他不太愉快,於是打了一個呵欠:“聊完了。”
“聊完了?”暮離的聲音微微翹了起來,他冷笑一聲,他只是沒有跟人沒有目的性的正常聊過天,不代表他是白癡好不好,一句話就聊完了,你當這是寫微博啊。他嘲諷一般的翹起了嘴角:“你的天聊得還真是精緻啊……”
夏末也不是笨蛋,自然聽得出暮離聲音裡的不愉快,她擡起眼睛,白了他一下:“我主要是覺得跟你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這倒是個問題,暮離想了一會,才認真的說:“有。”
“什麼。”
“共同話題。”
“我沒有發現。”夏末本來還是很困,可是,暮離現在有點不依不饒的味道,纏着她聊天,弄得她也來了一點精神,只是身體還是綿軟的很,不想坐起來,所以乾脆翻了一個身,側身面對着暮離說起來話來。
“你看,我想殺你,你不想被我殺,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共同話題嗎?”暮離點點頭,對於自己的提議很是滿意,他望着夏末微微一笑,讓那張如玉一般溫潤精緻的臉更多了一種捉摸不透的味道。
夏末真想哈哈哈的大笑幾聲,這算是哪門子的共同話題!這根本就是一個結論好不好。她哼了哼鼻子,有點嘲諷說:“是啊,我可不想被你殺呢,所以,最好就是永遠都不見你。”
“你見不見我並沒有關係,等到我想殺你的時候,我會主動去見你的。”暮離如此說,他很認真,確實很認真,他做每一件事都很認真,包括這種沒有什麼水平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聊天也是十分的認真的。
不過,有時候,認真的去做一件事,卻不見得是好的。
夏末聽着暮離的回答,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上有一堆的黑色線條,她胸口裡似乎呼呼的燒起火來。只覺得有什麼氣堵在那裡進不去出不來。她猛的坐了起來,瞪着暮離說:“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被你殺呢?”
暮離又偏着頭認真的想了想才說:“按照我們上次交手的情況來看,就算你的成長速度很快,你想要殺了我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如果沒有什麼外力的作用下,你現在想要在我手下反敗爲勝的機率大概只有1%。這樣低的機率,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既然如此,你覺得我們有必要討論我會不會被你殺掉這個話題嗎?”
看着暮離那一臉無辜又理所應當的表情,夏末忍不住冷笑幾聲:“你不覺得你太過自信了?”
“如果不自信,我都不知道死掉多少次了。我遇見的對手並不是都如你這樣實力不錯又運氣不錯的,我可是遇見過比我厲害許多的人,可是,我還是活下來了。不過就是因爲我自信我自己不會死。”說實在的,暮離並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他的聊天內容很像是在答考試卷,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深思熟慮,似乎要回答到滿分纔可以。早就失去了聊天的隨意性和浮誇性。倒是有點像針鋒相對的辯論了。
“我並不覺得自信就是無所不利的利器,我也並不覺得自信就能成爲百戰百勝的王牌。”夏末坐的筆直,挺直了脊背看着對方,她嘴角上噙着淡淡的嘲諷:“如果有一天你戰敗了呢?”
“這不是極爲平常的事情嗎?”對於夏末的針鋒相對暮離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甚至覺得夏末說的話題根本就是很正常的:“每一場戰鬥都有勝有負,自然也就有生有死,這不是很正常的嗎?儘管到了現在我都沒有輸過,誰能保證我有一天不會輸?”暮離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安逸的靠在了山洞的洞壁上。將右手的手肘撐在了膝蓋上,手掌則托住了頭,歪着腦袋看着夏末:“生死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似乎對於生命看得並不重。”夏末愣了一愣,望着暮離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
“有什麼值得看重的呢?我活着就是爲了殺人,而死了也不過是被人殺了,這都是極爲平常的。一條命而已,看那麼重做什麼。”暮離說着這些沉重的話題的時候,臉上甚至還帶着淺淺的笑容,好像這本來是一件極爲開心極爲平常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到,這樣的話落在了夏末的心上,卻說不出來的難捱。
沒由來的,她想起了竹九離。
“竹九離,似乎也是這麼說的。”夏末望着暮離很久,忽然開口說道。她望着暮離,發現了一件事,其實,自己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麪前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只是不同在什麼地方,她一直沒有具體的想法。現在聽到他這麼說,她便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和暮離或者還有竹九離之間的區別。
她是要活下去,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情況下,只要有一點機會都要活下去。
而,對於暮離和竹九離這樣的人來說,活下去和死去其實差距並沒有多大,他們的生命,他們的生活本身就是洋溢着腐朽的、陳舊的、頹敗的死亡氣息的。在他們看來,生命都是一樣的低如塵埃,無論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一樣都可以不管不顧的抹殺掉。
她覺得生命可貴,他們卻覺得生命不過如此。
暮離眯了眯眼睛,似乎也想起了竹九離,隨後他竟然閉氣了眼睛一幅懶洋洋的樣子,淡淡的說着:“他倒是個話多的人。”
氣氛一下子又變得奇怪起來,夏末挺直了腰板本來想跟暮離辯解一番,可是現在忽然又沒有了心思,她覺得自己和他終究不是一樣的人。就如同她沒有辦法理解他們的行事一般,他也一定是不能理解自己如此求生的目的的,這麼一向來,也就沒有了繼續要爭鋒相對的念頭。
本來就受了傷,現在又沒有了爭鋒相對的念頭,身體一下子也就憊懶了下來,她打了一個呵欠,然後順勢又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這個山洞倒是個好地方,入口小不說,還在洞腹前面拐了一個彎,將所有的寒風都擋在了外面。這裡麪點了篝火外面也是看不見的。真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夏末有點迷迷糊糊,她只聽到外面的寒風凌冽的吹着,可是又覺得很是遙遠,不像是真的。洞裡面的篝火暖融融的燃着。偶爾還能聽到火炭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音。
這樣美好的時光若是隻有自己就好了,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偏偏多了一個隨時都打算要自己小命的暮離,實在是不美,不美啊。果然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你倒是把命看得很重。”就在夏末覺得兩個人都要再這樣昏昏然的時光中睡着的時候,就又聽到了暮離那淡薄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微微的揚了一下眉頭,隨後不耐煩的睜開了眼睛。看向了暮離,卻正好看見了暮離望向自己的眸子。那是一雙黑得驚心動魄的眸子,又如同水晶一樣的晶瑩剔透,實在是漂亮,而現在這雙眸子正用一種高深莫測的探尋之意望着自己。讓她心裡微微的沉了一下。
“自然,我這人,最最愛惜的就是這條小命。”夏末翹了翹嘴脣。
暮離笑了笑:“好死不如賴活着?”
“這是自然。”夏末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什麼不對。
過了好一會,暮離又才說:“我想,上一次你能從我手裡逃掉也不見得是你運氣真的好的緣故,其實也應該有些其他的東西。”說到了這裡他微微的停了一下,也不看夏末繼續說下去:“都說人在將死的時候都會迸發出超凡的能力,現在看來,果然是如此。”
夏末就這樣看着暮離。忽然問:“你死過嗎?”
暮離只是挑起了眉毛,覺得夏末問得奇怪:“我要是死過,怎麼會在這裡。”
夏末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於是面上露出了一種讓人怎麼也捉摸不透的笑容,她並不在說話,只是。又看了一眼暮離,目光中帶着一點釋然。
“聽你這個話,你好像死過一樣。”暮離只是笑,並不放在心上。
夏末卻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好一會之後才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着:“可不是嘛,我就是死過呢。”
暮離自然不會將這話當真,也放開了這個話題,他又調整了一個姿勢,隨後便順勢也躺在了地上,與夏末兩個人隔着那堆篝火,靜靜的並排躺着。他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樣,夏末扭頭看着他,忽然想,如果趁着他睡着了將他給殺了豈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她心裡這麼想着,便坐了起來,可是,還沒有怎麼動,就聽到暮離又說:“我腰上有一把匕首,很是鋒利,用這把匕首殺人可是很快的。”
夏末聽他這麼一說,立刻扯了扯嘴角,心裡暗恨,卻也頂了他一句:“我的長劍也是鋒利的很,想要殺你,也很簡單。”
暮離忽然就睜開了眼睛,轉頭望着夏末,笑盈盈的點頭:“也是,你還有弩槍,可是比匕首還快,只要那麼啪的一下,我就死了。”
夏末皮笑肉不笑,乾脆從包裹裡掏出了兩,塊狍子肉,架在了火上烤了起來,不一會,那肉的獨特香味就瀰漫了整個山洞,在快烤得差不多的時候,夏末又套出了鹽巴灑在了袍子肉上。然後她撿了一塊吃了起來,另外一塊,她還沒有開口,就看見暮離已經伸手拿了過來,小心的撕了一塊,一邊吹一邊往嘴裡塞去。
她忍不住冷哼一聲:“你倒是臉皮厚。”
暮離一點也不以爲意:“若是不臉皮厚一點,我怎麼可能會活到現在。”
氣氛真真的詭異。
這樣兩個人本來應該是不死不休的,現在居然會在一起風平浪靜的吃肉,怎麼想都覺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風雪停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暮離又將那灰色的斗篷披在了身上,夏末也收拾好了,她看了一眼暮離沒有說話,倒是暮離先開了口:“你怎麼會在三南鎮?”
夏末沒有回答,倒是反問道:“你又怎麼會來三南鎮。”
暮離也不避諱:“殺人。”隨後他又說:“我問你的,你還沒有回答。”
夏末嘿嘿的一笑:“放火。”
暮離自然是不相信的,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夏末一眼,然後說道:“那麼你這這場火還真是大啊。”
夏末不置可否,暮離便已經率先朝着洞口走去,因爲洞窟太窄,夏末也只能跟在暮離的後面,走出了山洞。擡眼一看,只看見茫茫一片的白雪,讓整個天地間都變得純潔起來。她微微一愣,然後笑了笑:“看來,今年最後的一場雪下得是大了一點。”
暮離聽到這話,便轉頭看了看那個站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只見她一身黑色的斗篷,一頭長髮已經被她編成了麻花辮然後利落的盤在了頭上,露出了那修長如玉般的頸子,更顯得那張臉只有巴掌大。她說這話的時候,擡起了手,輕輕的放在脣邊呵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的搓了一下。現在的這個樣子看起來比那天夜裡月下殺意盛盛的要柔弱了不少。再加上她本來個子不算高,人又極瘦,越發覺得好像是秋日裡的蘆葦一樣,隨隨便便的撲騰一下就能折斷了去。
他的心裡也不知道怎麼裡,忽然就想問她些什麼什麼,而那嘴上也不知道怎麼了,心裡想什麼,嘴巴上竟然也就冒了出來:“如果,我真的來殺你了你會如何?”
夏末正在看着這一片白茫茫的心情好,忽然聽到暮離又說這個,不由得有些心沉,她側過臉,看了暮離一眼,只看見他那黑水晶一樣的眸子裡流光瀲灩,着實好看的很。她本想敷衍幾句,可是看見暮離那一幅認真的樣子又不好真的敷衍,只好嘆了一口氣,才擡起了眼睛,望着那雙水晶一樣的眸子認真的說着:“我說過,我是最愛惜我這條小命的。就算今天你來殺我,就算我樣樣不如你,我也絕對會想盡辦法保下我這條小命的。”
暮離聽到這話,只是眨了眨眼睛,他望着夏末那張白玉一般的面孔,忽然發現,這個女人其實還長得不錯。他便勾了勾嘴脣:“那我到時想看看,你的好運氣能不能讓你在我的手下在留下一次命。”
聽得這話,夏末冷笑一聲:“暮離,你要記得,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今日我或許不如你,可是你不要落在我的手裡,若是有那一天,我定然讓你生不如死。”
“你倒是個記仇的。”
夏末卻忽然笑了起來:“這不是記仇。”
暮離只是奇怪:“那是什麼。”
夏末只是越過他朝着樹林裡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過頭望着他淡淡的說:“人生漫長,總得給自己找些事情做,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中贏來自己的小命。”
說罷,她再也不看暮離,只是吹了一聲口哨,然後不久就聽得一陣嘶鳴聲,從密林深處跑出了一匹俊朗的高頭大馬,夏末直接就越上了馬背,她拉着繮繩,來到了暮離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還站在洞口的暮離說:“暮離,遲早,你要死在我手上。”
暮離卻一點也不在意,只是擡起頭望着馬背上夏末哈哈的大笑起來。夏末也不在說話,扭過頭,辨認了一下方向,一夾馬肚子,就朝着平興鎮的方向疾馳而去。只留下了暮離一個人還站在原地,望着那已經消失的夏末的背影笑得高深莫測。
果然是個有意思的人啊。暮離垂下頭看了看地上的馬蹄印記,脣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消失,他伸手到了胸口,按了一下雷達,隨後就看見了那個屬於夏末的綠色小點,正從自己的旁邊不斷的遠去遠去。
於是,他伸出了手,抓了抓頭髮。不怕死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不怕死又愛惜小命的人才真的是少見,大概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將那事掀得波濤滾滾。
真是,越來越等不及了呢。
暮離也擡起了手,放在了脣邊,學着夏末的樣子輕輕的呵了一口氣,這天氣,還真是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