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君起沒命的飛奔而去是不是就一路順風,就說夏末掉頭朝着那些追兵而去,其實也並不是衝動而至。只不過在奔過去的時候,她還是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真是將事情弄得複雜了。
君起和彈痕並不一樣,跟九桑也不一樣
。這一點夏末一直是知道的,他其實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經歷過那麼多的高低起伏,就算下手殺過幾個人,也是不得已而爲之,這遊戲裡如同他這樣的人一把一把的到處都是。他確實有些自己不能企及的本事,但是他也並不是那種能在生死關頭就迸發出耀眼光芒的人。
這就是一個我們在大街上遇見的普通人一樣,所以,夏末在一開始讓他來幫自己的時候,便已經將所有最壞的狀況都想到了。卻沒有想到,真的到了最壞的狀況的時候,竟然比她想象得還要壞上幾分。
君起被人圍住的那一瞬間她回頭看去,只看見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面的光好像是被風吹滅的燭火一般,飄搖而斷,再也沒有一點的光亮。
在那樣的情況下,夏末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她是可以不管不顧的,算起來她和君起不過是合作的關係,既沒有太過親密的情分,也沒有斷不了的關係,之於夏末,君起不過是壁虎的尾巴一樣,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斷下的無用之物。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當她看見了那雙眼睛的時候,看見那雙眼睛裡的光就這麼湮滅的時候,她的心猛地就揪了起來。眼前看見的並不是君起,並不是那被人圍住的絕望男子。而是自己,而是那個在衝鋒陷陣的時候,被羽落從身後用一柄長劍捅進了胸口的自己。她想,在自己轉身看着那個女人的時候,她眼中的光是不是也是如同現在一般,漸漸的湮滅,漸漸的消失。
就光是想到這裡,她似乎再也做不出舍下君起的事情,就好像她永遠都舍不下自己一般。她就這樣生生的轉過了身體,就這樣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人羣,在刀下就救下了君起。哪怕那些凌厲的刀刃已經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一直到扛着他飛奔進樹林的時候,夏末都沒有弄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要這麼做。這一切就好像是下意識而爲一般,她沒有想過。一點,一點都沒有想過。但是,事情發生的時候,她還是這麼做了。
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她聽到君起在叫自己不要去,她心裡的那口氣陡然就泄了出來,好吧,她承認,其實。她有時候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幹淨果決。其實,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也許,是這樣的。
雙劍從身後抽了出來。迎着衝在最前面的衛兵,她手裡的長劍揮舞的好像是冬夜裡的雪花一般婉轉而美麗,可是,這樣的婉轉,這樣的美麗卻帶着讓人心驚膽戰的寒意。
這些人是npc。夏末是知道的,可是,她有時候還是會迷惑,真的有這樣的npc嗎?從說話,到動作,到思考的模式都跟真人一模一樣,都跟自己一模一樣。她有些迷惑,但是下手並不手軟。
長劍割破了士兵的皮膚,有一種奇怪而詭異的觸覺順着長劍傳到了夏末的掌心裡,和這種奇怪的觸覺一起傳過來的還有飛濺的鮮血。那溫熱的,帶着腥味的鮮血其實和她自己的沒有什麼區別。
這讓夏末有一種感覺,其實她殺的並不是npc,她現在揮舞着雙劍,收割的其實是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
夏末自認爲自己現在並沒有以一敵百的能力,所以,只是砍翻了幾個迎面而來太過靠近的士兵之後,就開始全面後退。她的速度很快,而對方的速度也不慢,更何況對方還是騎在馬上,這看起來夏末似乎有點趨於下風。不過她卻並不着急,只是利落的越到了樹上,在一棵又一棵的樹梢上輕靈的跳躍。
騎着馬在平地或者山地上都是極好飛奔的,可是在樹林裡卻偏偏不那麼好用了
。
樹林裡本來就沒有什麼道路,再加上枝枝蔓蔓太多,一不小心就會被纏住,而且,這裡的樹林長得又太過的茂密,那麼多的騎兵一起再樹林裡飛奔,很快就簇擁到了一起,不但沒有追上已經快速前進的夏末,反而越發的落後了。
眼看着夏末在樹梢上越跑越遠,被擠在順淋漓的軍官終於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他朝着身後一伸手,就看見了一個士兵立刻往他的手裡遞上了一把烏黑油亮的長弓。他一把拉開那長弓,對着已經越跑越遠的夏末毫不留情的射出了一支箭,然後又是一支!
夏末正在樹梢輕靈的跳動着,忽然就聽到了空氣中傳來尖銳的聲音,她立刻一個躲閃,就看見一支黑色的箭擦着自己的身側射了出去。她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沒有想到這裡的npc居然能用這樣的弓箭,索性使用弓箭的人似乎並不多,要不然,現在的自己早就成爲了篩子了。
她一邊跳躍一邊奔跑着,好像是樹林裡最爲輕靈的小鹿一樣左右閃避着從後面不斷射過來的弓箭。不過,也不是次次都能如此乾淨利落好運氣的躲過去的。夏末只覺得自己的後肩胛骨一陣鑽心的疼痛,扯得她的心肺似乎都要攪起來了一般。他朝着右後方側臉看過去,只看見一隻帶着羽尾的弓箭就這樣端端正正的插在自己的身後。
真是夠倒黴的!
夏末咬了咬牙齒,速度卻不敢降低,繼續飛快的超前飛奔。雖然身後的疼痛讓她的太陽穴都有點鼓鼓的發脹,可是,她卻越發的快了起來。沒有幾步,就徹底消失在了漆黑的樹林裡,連一絲的光景都看不見了。
那軍官板着一張臉,靜靜的看着夏末消失的方向,放下了長弓,轉頭道:“你們幾個換了便裝,跟着她去的方向找過去。她中了我的箭,是跑不遠的。”
身後的幾個人立刻低下頭,行了一個禮,翻身下馬,退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寂靜如水的黑夜之中。
那個軍官依舊靜靜的坐在馬上,望着夏末消失的方向,從頭盔裡露出了半張臉讓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之後,他牽着繮繩,轉過了身。帶着一衆騎兵,從那茂密的叢林中消失不見了。
夏末快速的奔跑着。可是背後肩胛骨上的傷口卻火辣辣的疼得厲害。她微微的皺着眉頭,心裡開始覺得有點不太妙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傷口,不應該疼成這個樣子。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只怕這箭頭上是有毒藥的。
到底是什麼樣的毒藥?她無從得知,雖然她經常採集草藥,可是,卻始終對於藥理並不是很明白的。所謂術業有專攻不過如此。這一世爲什麼他們這種沒有學習過醫學的人如果練習製藥術哪怕熟練度再高,悟性再高也不會領悟什麼高級特別的藥水,只能做些粗淺的東西罷了。也正是這個原因。夏末也僅僅只是採藥來提高自己的敏捷度,至於煉藥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去碰觸。
她身上倒是帶了不少的成藥,這些都是長風給她的。她本來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平素是沒有辦法弄來一些高級的藥品的,可是,作爲工會自然是有公會的好處的,別的不說,這些生活用品就要比單人玩家的來容易的多。自從夏末跟長風合作之後,她身上就再也沒有缺過藥品,自然現在身上也是有的。
看了看自己的人物屬性,果然是中毒了。不過這次中毒卻是有點奇怪,並不相識往常一樣,平時中毒以後,人物屬性上大概都會有提示中的是什麼毒,比如火毒,比如水毒,比如麻痹的毒
。只因爲現在人物的屬性值越來越高,連帶着各種藥品也就越來越高級起來,這藥品一高級,別的不說,就是分門別類便多了起來,就比如這毒藥,在最開始的遊戲初期,所有的毒都可以用一種解毒劑便可以解掉,可是越到後期,針對各種毒藥也就孕育出了各種針對性的解毒藥。
可是,現在這個情況就有點詭異了。
夏末的人物屬性提示上就只是寫着已經中毒,不過卻沒有告訴中的什麼毒,那就說明兩種情況,要不就是這種毒夏末並沒有接觸過,要不就是這種毒藥太過高級,她還不能認識。不過,不管是這其中的哪一種狀況都是大大不好的。
一邊奔跑着,夏末覺得自己身後的傷口越來越熱,不僅越來越熱,這種熱甚至已經侵襲了自己的身體,讓她的渾身上下都滾燙了起來,她一邊跑着,一邊開始翻着自己包裹裡的解毒藥劑。長風經常怕她在外面莫名其妙就死了,所以,藥品這個方面從來是不吝嗇的,就說這給她的藥,起碼就有幾十種,夏末很跨就找到了那幾種解毒藥劑,也不管是針對什麼的,統統的都倒到了嘴裡,希望能起到作用。
可是,事與願違。也不知道真的是這毒藥太過高級,還是這麼多的解藥吃下去有衝撞的作用,夏末身上的毒一點都沒有消退的狀況。這下子連她的頭都已經熱了起來。
不僅僅是頭熱了起來,她行動的速度開始不斷的慢了下來,甚至她覺得自己的腳步也開始虛浮起來。
終於夏末覺得自己真的走不動了,她靠在一棵樹邊上,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滾燙得簡直摸不下去。她迷迷糊糊的看了看自己的血條,倒是一點血都沒有掉,想來,這藥是不會致命的吧。
夏末的腦子裡已經越來越糊塗,迷迷茫茫之中,她看見了漫天下起了大雪,一片又一片,好像是鵝毛一般的大雪。她困難的伸出了手去接了一片,那雪花就這樣零零落落的落在了她的手掌上,大概是她的體溫太過滾燙,那雪花落入她的手中立刻就化成了一顆大大的水珠。夏末眯了眯眼睛。只覺得連自己的腿也已經支撐不住了。
她很想彎下腰喘兩口氣,可是,卻連這樣的力氣也是沒有了,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腿在緩緩的發軟,發軟,最後就這樣跌坐在了雪地之上。
胸口裡似乎塞着一口怎麼也吐不出的氣,她憋得難受。想要深深的吸一口,卻沒有力氣,想要長長吐出去也沒有力氣,只能用細碎的殘餘的力量,支撐着自己的呼吸。
雖然,血條還是滿的。可是,夏末卻覺得,自己或許是要死了。
她的斗篷落了下來,露出了那張如玉一般精緻的面孔。大片大片的雪花飄過來,貼在了她的臉上。給她帶來了些許涼意,她很想強打起精神。可是,最終也是徒然。
扯了扯嘴角,夏末奮力的看了看現在的天氣,漫天漫天的大雪就這樣肆無忌憚的下着。她忍不住想,這大概,是今年最後的一場大雪了吧。或許,或許,也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場大雪了吧。
再也支撐不住的身體最終綿軟的倒了下來。就這麼栽進了一地的雪白之中。她的一身黑和那雪白的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頭糾結在一起的長髮更是零落的散落在了雪地裡,看起來。像是一具沒有了生機的屍體
。
夏末強打着精神睜着眼睛,可是,卻越來越困,越來越迷糊。
迷茫中,她似乎聽到了沙沙沙的聲音從遠處走了過來。她想擡起頭看一看是什麼,可是,怎麼也做不到,只能在雪地裡,眯着半隻眼睛望着那遠處,似乎走來一個人。
是的,確實是走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雙做工精細的鹿皮皮靴,就這樣踩在了厚厚的雪地上,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了過來,最終,就這樣停在了自己的身邊。夏末勾了勾嘴角,這回,是真的死定了吧。
這個念頭是夏末在沉入茫茫的黑暗中的最後一個念頭。再然後,再然後,便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
彷彿一切都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很多事情其實都是我們沒有想到的,就好像,中彩票的人永遠都不會想到下一個中大獎的人會是自己,就好像,出車禍的人永遠也想不到下一刻天人永隔的人就是自己,就好像,夏末永遠也想不到自己還能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然後又動了動手指,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是一種切身的感覺,並不是做夢。這是一種真實的,明白的感覺,那就是,她並沒有死。
居然,沒有死。夏末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命大。她又眨了眨眼睛終於看清了在最上方居然是乾燥的山洞頂端。她明明是在樹林裡的,怎麼會在這山洞裡,她忽然記起來了那一雙穿着鹿皮皮靴的人,是,他嗎?
夏末再也躺不下去了,她猛的的就坐了起來,還沒有來的急四處張望,就聽到一個疏離而淡漠的聲音響了起來:“醒來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你的屬性值果然很高。”
循聲望去,夏末只覺得自己猜剛剛暖和的身體,此時此刻又墮入了天寒地凍的冰窟窿裡面。那個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夏末最不願意,至少是這段時間內最不願意碰上的人——暮離。
雖然只是交過一次手,但是夏末知道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的差距還是蠻大的,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的實戰經驗極爲豐富,而且他的對手都是一些高端的玩家,跟自己什麼人都可以打上一架這種來者不拒的人不同,自然在實戰上更爲精妙許多,這樣一比,夏末除了一股狠勁之外,似乎在這個男人面前再也沒有過人之處了。
她可是沒有忘記,這個叫做暮離的男人上一次分別的時候跟她說的,如果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是一定要她的命的,當時她也很有底氣的回了一句,可是卻沒有想到,這樣的下一次見面卻這麼快就到來了。
不過,很快,夏末也就將那一丁點的驚慌給掩飾了下去,她靜靜的看着坐在不遠處的暮離,緩緩的擡起了手,將自己凌亂的頭髮稍微的整理了一下,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狼狽,隨後她才緩緩的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暮離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明白她在說什麼,可是,很快他似乎又明白了夏末話裡面的意思,他擡起了手指,輕輕的磋磨了一下嘴脣,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好像等不及要讓我殺你了。”
夏末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整理着自己的頭髮,用一種冷靜到讓人有些意外的聲音說着:“我現在是殺不了你的,更何況落在了你的手裡,生死似乎早就不是我自己能夠掌握的了
。”
“你倒是看得淡。”暮離只是靜靜的說着,現在的他很是平靜,渾身上下似乎都沒有殺意,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碗在平淡不過的白水一般。他那雙細長的眼睛緩緩的掃了夏末一眼,脣角就翹了起來:“我還以爲你是一個就算知道前面是懸崖也要假裝自己會飛的掙扎幾下的人呢,卻沒有想到……”
“垂死掙扎和看清楚事實並不矛盾。”夏末直接就打斷了暮離的話:“你本來就實力比我高,更何況我現在這個樣子,想要贏過你,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暮離微微頓了一下,而後又笑了起來:“也是,你說得倒也沒有錯。”
夏末見他不再說話,便只是轉過頭去,沒有在開腔,隨後,她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自己背後的那支箭已經不在了,不僅如此,傷口還被好好的包紮了起來,而且自己身上的中毒狀態已經解掉了,這一切,明顯是這個暮離做的。只是他不是要自己的命嗎?爲什麼現在又要救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
夏末並不是一個喜歡將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面的人,特別是,答案就在對面,只需要張張嘴巴就可以知道答案這種事情,她是絕對不會拒絕的。溝通成就未來,這個道理夏末早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所以,她想到了,就直接問了出來。
“是你救的我?”
暮離只是看着夏末意味不明的說:“如果你問的是你身上那點變化,倒是我做的。”說着他頓住了,望着夏末那一張看不出悲喜的臉,脣角勾得更高:“至於是不是救,現在就不太好說了。”
夏末纔不管他後面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只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那一部分就好了。她點點頭,而後又問:“我其實和你沒有什麼糾葛,你爲什麼要殺我?是因爲竹九離?”
暮離似乎心情很好,他不但沒有反駁夏末拒絕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很認真的思考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說:“爲什麼要殺你?大概是因爲我覺得你一定要死在我手上吧。”說着他聳了聳肩膀,一幅很是無奈的樣子。
這個答案真是讓夏末覺得莫名其妙,她呼出了一口氣,轉頭看着暮離。就是這樣看着,平平靜靜,直直的看着,一點也不閃避,就這樣看着他。大概這樣的目光太過磊落,竟然讓暮離生出一種奇怪好奇來:“你看着我幹什麼。”
“我一點都不想死。”這是夏末說得一句話,也是夏末第一次如此平靜如此直白的面對這個男人說出的自己的想法。
暮離微微一愣,他一點都沒有猜到這個女人居然會對自己這麼說。死?暮離對於這個詞其實有點陌生,對於他來說,其實,生或者死都是差不多的。他從來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會如何,就好像他從來都不在意別人的生命會如何。
他從來面對的人,對他來說,只有兩種,一種是他想殺的,另一種是他不想殺的,可是從來都沒有人像是夏末這樣的。她竟然能如此平靜又如此直接的對着他說着:“我不想死。”
這樣的對話,讓他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