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過後,天仍舊是陰沉的,李月娥從牀上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招呼着丫鬟畫眉,“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正月十五花燈會觀景臺驚變,李月娥受到了波及,肩膀處中了火流箭,燒傷嚴重,是皇上派太醫進府診治,兩位太醫在府上足足住了有半個月,才把她從閻王手裡救回來。
用了最好去腐生肌膏,大內秘製,李月娥的傷口癒合得很快,不過她失血過多,臉色蒼白,仍舊需要臥牀休養。
“小姐,已經午時了,您要不用些滋補的紅參雞湯?”
畫眉打開窗戶透氣,從門口處接過小丫鬟手中剛剛採摘的幾枝桃花,花瓣上帶着露水,嬌嫩欲滴,插在淡粉色的瓷瓶,正好擺放在李月娥能看到的地方。“已經午時了嗎?我以爲天還沒亮呢。”
李月娥打了一個呵欠,有丫鬟過來服侍她洗漱,在身後放上一個軟和的引枕,李月娥靠在引枕上,覺得今日清醒了一些。
由於傷口沒癒合,她非常嗜睡,一天能睡上大半天,清醒的時間少,又因傷口處疼痛,太醫配置了麻藥,有時候喝上一碗,昏睡一整日。
“剛剛下了雨,天還沒晴。”
畫眉招呼着小丫鬟去廚房端雞湯,順便去通知二夫人。二夫人就是李月娥的孃親,因其平妻的地位,府上用這個稱呼區別她和正室夫人。
“恩,畫眉,這段日子,京都有什麼消息?”
傷勢漸漸好轉,李月娥回顧那天在觀景臺,明明她拉着莫顏做墊背,到最後倒黴的還是她,她算是明白了,和莫顏就是上輩子的仇家,二人天生八字相剋。
以前二人“交好”之時,莫顏是個徹頭徹尾的草包,一點火便着,極其好控制,可即便如此,仍舊給李月娥找了不少麻煩,因莫顏沒腦子又衝動,總是不按照常理出牌,別家小姐用話語一激,她馬上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個不停,以至於李月娥經常被出賣。
現在想想,她李月娥纔是個傻子,莫顏哪裡草包,定是故意的!今日所受到的傷害,李月娥記在心中,夏若雪不是想拿她當槍使,那也好,反正最想讓莫顏倒黴的人應該是夏若雪纔對。
“小姐,永平侯府夏小姐在桃園舉辦了個賞花會,京都的小姐公子們都去了,還有……”
那日皇上口頭賜婚,袁家很快向永平侯府提親,可以說,袁煥之和夏若雪的名分已經定下來。
林尚書見女兒林苗月得到了名分,見好就收,沒有多加阻撓,及時歸還了袁煥之的名帖,聽說兩府已經交換定情信物,正在商議婚期。
如此算是一件大事,可畫眉不敢說,她怕自家小姐心傷,對傷口的恢復有影響。
“是不是袁郎和夏若雪那個醜八怪定親了?”
李月娥勾勾嘴角,看畫眉的表情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她是受傷臥病,不代表腦子也壞掉了。夏若雪千算萬算,最後竟然搶奪了她的姻緣!李月娥冷笑,她能弄死一個林苗月,同樣能使手段弄死夏若雪,鹿死誰手未可知。
“恩。”
畫眉悶悶地應答一聲,心中疑惑,她想不明白袁煥之哪點好,若是以前,自家小姐還有進宮選秀的機會,如今身體上有了傷痕,京都的高門都知曉了,怕是嫁不到什麼好人家。
與其低嫁,還不如在袁小將軍身上爭取一下,就算是繼室,好歹也是三品夫人,畢竟京都像袁小將軍年紀就位列三品大員的鳳毛麟角,如自家小姐所言,袁煥之前途無量。
李月娥受傷之後,袁煥之雖然沒有過府探望,但是着實派下人送了不少好東西,補血的藥材,人蔘燕窩等,讓李月娥冰冷的心逐漸回溫,曾經的花前月下不是騙人的,袁郎始終對她有感情,而娶夏若雪,不過是權宜之計,爲了利益罷了。
“對了,咱們的人到湖州了沒有?”
李月娥輕輕拍了下頭,差點忘記關鍵事,夏若雪的丫鬟春情做了逃奴,定是知曉什麼秘密,她一直想用這個和夏若雪作爲交換條件。
“看時日上應該是到了,不過需要打聽消息,小姐您耐心等幾天。”
畫眉安慰自家小姐,她有預感,她們的人此行到湖州必然有收穫,若是手上沒夏若雪的把柄,小姐一直處於被動,要被夏若雪牽着鼻子走。李月娥主僕二人閒話,而在京郊的永平侯府桃園,衆位小姐們打折油紙傘,在桃花叢中穿梭笑鬧。
桃樹上不時地掉落雨滴,淋溼了衣衫,小姐們想出了法子,彼此歡笑着。
永平侯府的桃花酒不錯,莫顏爲自己倒了一杯小酌,她的臉色堪比桃花一般酡紅,眼神迷茫泛着水光,眼皮流轉,顧盼生情。陳英不禁感嘆,莫顏真是長了一副好容貌,現在年歲小,就如含苞待放了花骨朵,以後及笄定是要成爲京都小姐中難尋的美人,可惜啊,定親了,便宜了南平王,自家算是沒這個福氣。
柳葉跟在夏若雪身後,充當伺候人的丫鬟,一直不敢看向莫顏,這丫鬟被扇了兩巴掌,暫時老實了一些,不過莫顏撲捉到柳葉眼中一閃而逝的得意。
有些人愚蠢得無可救藥,大難臨頭不自知。柳葉這丫鬟不會善罷甘休,剛纔夏明軒的態度讓柳葉越發放心,只要有了機會,必定會找麻煩。
“英姐姐,若是小妾通房在正室進門之前有了身孕,京都各府人家都是怎麼處理的?”
一般京都高門男子成年前後,都會有一兩個通房丫鬟教導人事,等正室過門之後,這些通房就是個大威脅,情竇初開的年紀,男子第一次給了通房,不是陪房丫鬟那麼簡單,所以一般在府上蹦躂最後升爲姨娘而獲寵幸的,多半是這些人,正室不得不防着,男子總是念舊的。
在正室未過門之前,妾室通房不得有身孕,這不是大越法例,而是高門大戶不成文的規矩,自古以來,庶長子都會和嫡子爭奪家產,若是哪家人弄出庶長子來,可見府上沒規矩,好人家的閨女不會嫁過去。
“還能怎麼處理,賞一碗打胎藥啊!”
這種事都是私下裡解決,並不可能明目張膽,對方雖是丫鬟,可肚子裡的是親生骨肉,就是生母的身份低賤些,有些府上舍不得孩兒,就送通房小妾到莊子上生產,等正室過門之後再接回來,這其中的彎彎道多着呢。
“這麼說,柳葉有身孕的事是瞞着表姐的,還真是個心思大的丫鬟。”
莫顏搖頭嘆息,夏若雪是什麼人,做事心狠手辣,八成是在臨來的路上發現柳葉的不尋常,這丫鬟不自覺地捂住小腹,眼中帶着得意之色,太明顯了些,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察覺出點什麼。
夏若雪攛掇柳葉來找她麻煩,讓她動怒,藉此機會弄掉柳葉的腹中的胎兒,讓莫顏承擔這個罪名的同時,解決了永平侯府的困擾。
莫顏冷笑,夏若雪真是好精的算盤!也難怪要這麼算計了,若是被夏明軒知曉,柳葉有了孩兒,定會極力保胎,那個人總是自詡正人君子,大男子主義,認爲自己應當保護女子,肯定不會讓柳葉受傷害。
“唉,又是個腦袋不清楚的。”
陳英很鄙視夏明軒,以前還覺得他是個好的,誰知最是糊塗,不夠狠,將來難成大事。爲了小妾的所出的庶子,給未過門的正妻添堵,看京都誰家的女兒願意嫁他。
“顏顏,剛剛裝作不認識,你會怪我吧?”
季寶珠和族妹季粉蝶分開,來找莫顏說話,她和爹爹要在京都開一家胭脂水粉的鋪子,今日來的目的就是和小姐們打好關係。
“怎麼會呢。”
莫顏眨眨眼,她現在是衆位小姐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知不覺得罪太多的人,季寶珠若是表現得和她很熟稔,更難開拓小圈子。
“對了,寶珠姐,你那裡有沒有桑蠶絲?”
莫顏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誰知道季寶珠手裡真有,但是讓她失望的是,唯獨沒有白色。
“我這裡都是小塊的,最多能做個肚兜或者褻褲,你若是喜歡,我派人給你送過去。”
季寶珠有收集布料的愛好,但是桑蠶絲太過珍貴了,她那裡也不多,並且顏色各異,有些還是在季粉蝶手中換過來的。
好幾個顏色,似乎也不錯,弄成一套,藍的,紅的,粉的,黃的,綠的,湊成一個五彩系列的組合,送給皇叔,貌似很有創意。
莫顏厚着臉皮和季寶珠討要,答應以後有了大塊的,一起還回去,她確實是急用,等回去就要設計褲頭的款式,讓下人尋找合適的牛筋。
天空中飄落着絲絲小雨,很多小姐們打着油紙傘在雨中漫步,偶爾碰見對面而來的各家公子們,羞澀一笑,彼此眉目傳情。
万俟玉翎不在,禁止她見外男,墨冰一直在旁邊盯着,她只好拉着陳英和季寶珠三人閒聊。
夏若雪站在桃樹後,眯着眼睛盯着莫顏的方向,陰狠一笑,剛纔和未婚夫袁小將軍在一起說話,他已經找到合適的人選,正好南平王不在京都,等回去的路上,將迎來一批“山匪”,到時候,哼哼,結果不言而喻。
前段大越多個城池出現窮兇極惡的山匪,流竄作案,跑到京都來也不會引起衆人的懷疑,莫顏等着被這些粗人玩弄吧,看她有什麼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
午時過後,夏若雪準備了桃花宴,招待來參加賞花會的小姐和公子們。所謂的桃花宴,用桃花做文章,桃花魚,桃花鴨,還有醃漬的桃花瓣,桃花酒,可能只是用桃花做點綴,但是每道菜都離不開桃花。
若宴會結束,衆位小姐要離府,那會柳葉沒了單獨和莫顏說話的機會,她得到夏若雪鼓勵的目光,來到莫顏的身前擋住去路,“莫小姐。”
“你有什麼事?”
莫顏皺眉,這就來了?不能等她吃飽了之後再玩這一套,現在她餓着,情緒很不好。
“莫小姐,有些話,奴婢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柳葉甩着小帕子,心中暗笑,莫家小姐當時氣憤離去,定是吃醋了,自己的心上人摟抱着別的女子,這滋味是不好受,但是她也沒辦法,一個丫鬟,離開世子爺根本就沒辦法生活,而莫顏不同,佔着南平王妃的高位,若是還惦記她的男人,就太無恥了一些。
“那你就別說。”
莫顏沒有耐心和一個丫鬟磨嘰,轉頭就走,柳葉卻不能讓她這麼輕鬆的離開,伸開雙臂,擋住莫顏的去路。
身後過來的小姐們,看到這一幕很是疑惑,紛紛打聽是哪家的丫鬟膽子這麼大。
“柳葉,你怎麼在這呢,小姐叫你呢。”
秋意見狀,從旁邊的小路穿出來,來到柳葉的身側,伸出長裙下的腳,踢到柳葉腳踝的位置,絆了她一下。
從衆位小姐的角度上看,是柳葉不知道因爲什麼找莫顏理論,被莫顏踹了一跤,而對方重心不穩,急速向一側傾倒。
“墨冰!”
莫顏已經看到秋意的動作,可是她不能扶柳葉,否則更容易被誤會,墨冰得到吩咐,出手如電,用力拉住柳葉的袖子,誰想到事情有了變故,柳葉的衣袖撕拉一聲,被拽下了半截,而她摔倒在地。
“莫小姐,即使您身份高貴,也太欺負人了吧!”
賊喊捉賊,秋意趕緊驚呼,惡人先告狀,然後大步上前扶起面色蒼白的柳葉,柳葉捂着肚子,疼痛難忍,她的下身見了紅。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衆位小姐蜂擁而上,雖被責難的是一個丫鬟,可是見紅事情就大了,莫不是南平王的通房,所以莫顏看不下去了?
“這是若雪的丫鬟吧?”
有小姐認出了柳葉,葉宛西緊緊皺眉,打抱不平道,“莫顏,你這是什麼意思?欺負到別人丫鬟的頭上了?”
“關你屁事,真是好笑,本小姐犯得着和一個低賤的下人計較?”
莫顏睨了一眼葉宛西,就在剛剛,她快速地掏出金針,在柳葉的穴道上止血,並且捏着柳葉的下巴,在衆人看不到的位置,喂她一顆止血的藥丸。
夏若雪現在真是魔怔了,只要能有一丁點陷害她的機會,不惜自曝其短,連柳葉腹中的胎兒都算計利用上。
“若雪身邊的丫鬟我怎麼不認得,這丫頭好像是……”
吵鬧聲吸引來夏若晴,她看到柳葉一愣,未出嫁小姐身邊的丫鬟有了身孕,對小姐的名聲有很大的影響,而柳葉,好像在大呂氏的屋子見到過,聽說後來被給了夏明軒。
“莫小姐,柳葉已經開了臉兒,伺候世子爺,您爲什麼要看她不順眼?”
秋意見衆人的視線都在柳葉的小腹上,趕忙轉移話題,耽擱的時辰越長越好,這樣郎中來了也保不住胎兒。她的任務就是往另一條路上引,秋意和各位小姐解釋,柳葉並非是自家小姐的丫鬟,而是被世子夏明軒帶來的。
秋意的話,讓衆位小姐從疑惑中漸漸地明朗起來,表哥表妹情深,即使被賜婚,莫顏仍舊心繫夏明軒,自然對爬牀的丫鬟看不過眼,偏生這丫鬟也是個缺心眼的,自己往槍口上撞。以前都在傳莫家小姐愛慕袁小將軍,有板有眼,若是心中還有夏明軒,是不是太水性楊花了?
“放肆!你算個什麼東西,和我們小姐這麼說話!”
墨冰冷冷地盯了秋意一眼,讓秋意汗毛孔都豎起來,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感到死亡的氣息,莫顏身邊的這個丫鬟不簡單,她可是看到了,墨冰出手如電,若不是柳葉的衣衫太薄,她還沒有陷害莫顏的機會。
“這丫鬟看着似乎有些不好。不如趕緊找郎中看看吧。”
戶部侍郎千金季粉蝶低着頭,看着柳葉臉色蒼白痛苦的模樣,有些不忍心,平日不愛出頭的她,忍不住站出來發聲。
“是啊,郎中呢?”
衆位小姐們都在一旁看熱鬧,有人通知了夏明軒,這種情形明眼人都知道是小產的徵兆,若是夏明軒的種,這個孩兒是留下還是除掉,全由他做主。
“顏顏,你爲什麼要推柳葉呢?莫不是有深仇大恨?”
場面混亂,小姐們竊竊私語,之前夏明軒對莫顏照顧有加,他們都以爲御史府會和永平侯府親上加親,二人私下裡有點什麼,可信度很高。
“趙桂花,若是有深仇大恨,她現在還能躺在地上?早就見閻王了,再說了,你那隻眼睛看到本小姐推人了?”
趙桂花是在坐實莫顏推人,而秋意的話,把衆人引導到另一個方向,夏若雪的主要目的不是爲了遮掩家醜,而是污莫顏的名聲,這種計謀最爲歹毒。
“這……這是秋意說的,當時她就在旁邊吧?”
莫顏咄咄逼人,趙桂花退後兩步,躲在人羣之中,反正她添了一把火,就等着有人澆油,然後看火勢愈來愈旺,想不到出門看賞花會,還能得如此熱鬧。
“趙小姐,您寧可相信一個丫鬟,也不信任我們小姐,這是爲何?”
墨冰冷笑,關鍵時刻能看出人心來,這個趙桂花哪有事哪到,最喜歡見縫插針,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爲何,還不是想在顏顏身上潑髒水,暴發戶人家出來的就是沒見識!”
陳英真真惱火,莫顏一直拉着她的手,讓她稍安勿躁,不然她都想上去扇趙桂花幾個巴掌,讓趙桂花滿地找牙。
衆人七嘴八舌,有些小姐卻是不信的,她們知曉莫顏脾氣暴躁,可能是丫鬟衝撞到她,但是不會認爲這其中和夏明軒有什麼關係。
一個是永平侯府世子,一個是位高權重的大越戰神,只要有眼睛的人,都會選擇後者,而且莫顏是準王妃,何必和一個丫鬟計較呢。
“郎中來了!”
夏若雪帶着府上的郎中姍姍來遲,郎中用帕子擦了擦汗,見地下的血跡,搖搖頭,上前爲柳葉把脈,“這孩兒怕是和侯府無緣了。”
“嗚嗚,郎中,請您想想辦法吧。”
夏若雪眼睛通紅,一副悲傷的模樣,而柳葉腦子昏昏沉沉的,聽到這個消息,頭一歪,立刻昏死過去。
“夏小姐,不是老夫不想辦法,而是這位姑娘……摔倒,以至於……”
郎中眼神閃爍,臨來之前,已經收下夏若雪的重金,他明白大戶人家的陰私,這個通房的孩兒不值錢,沒了就沒了吧,以他的醫術也是無能爲力的,他心安理得。
“莫顏,柳葉到底怎麼得罪你了?我知道我和袁小將軍定親,搶了你的心上人,你對我有看法,可你也不能用丫鬟撒氣,我哥哥對你情深意重,並未對不起你!”
夏若雪不似平日溫婉的模樣,吼叫的歇斯底里,讓在場的小姐們瞪大了雙眼,消化其中的深意。
“你不知道你做了什麼?這是人命啊,你怎麼忍心!”
見莫顏沉默,夏若雪用帕子狠狠地抹了眼淚,讓眼睛紅腫不堪,沒錯,她就是要莫顏的名聲徹底臭掉,衆目睽睽之下,莫顏就算不能認,有這個流掉的孩兒做墊背的,絕對不能洗刷冤屈。
“夏若雪,看來今兒這條人命,是非賴在我頭上不可了吧?”
莫顏招呼着墨冰端茶水,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潤了潤喉嚨,這才笑道,“柳葉是個通房丫鬟,表哥還未娶親,這個孩兒,姨母會准許留下嗎?”
“我是孩子的爹,我說的算!”
夏明軒得到消息,邁着大步而來,遠處跟着不少看熱鬧的公子們,礙於衆位小姐在場,他們怕衝撞了,距離的遠一些。
“顏顏,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夏明軒一臉痛心之色,眸子越發深沉,嘴脣緊緊地抿着。作爲男子,不能保護女人肚子裡的孩子,還算是頂天立地的爺們兒?莫顏對他有氣,就應該衝着他來,莫非是二人在桃花林摟抱的一幕,讓莫顏吃醋了?想到此,夏明軒在心底竟然有了一絲喜意。
從小,他的理想就是娶表妹,到現在未曾改變過。皇上賜婚也做不得準,誰知道發生什麼變故,沒準大吳和大越開戰,南平王戰死沙場了,他不應該過早的自暴自棄。
又是一場鬧劇,莫顏打了一個呵欠,戲班子的戲都沒這麼精彩的,而且還是實況直播,她應該怎麼表演呢?
“莫顏,此事,你必須給永平侯府一個交代。”
夏若雪表情扭曲,撕扯着帕子,抓住一條人命不放手,其中有聖母的小姐們看不下去了。
“行了,左右不過是柳葉腹中的胎兒,聽你們的意思,這個通房將來所出的庶長子,你們也認了?”
有些話,必須當衆說明白。夏若雪和夏明軒見狀,一致表示,雖然在正室未過門通房產下庶長子不符合規矩禮法,但是好歹是一條人命,他們永平侯府沒有惡毒的人,不會對柳葉腹中胎兒下手。
“咱們大家都好好聽着,將來也好做個證人。”
陳英拍了拍手,招呼着衆位小姐,既然夏若雪抓着人命不放手,她們就在這個問題上根本的解決。
地上柳葉被夏明軒抱在懷裡,她下身已經被血水染紅了,看着有些悽慘,空氣中的花香雜糅着一股子的血腥味。
“墨冰,叫咱們府上的下人過來,帶走柳葉。”
既然永平侯府口口聲聲地說她殘害人命,那麼好辦,莫顏會幫助柳葉保胎,等到胎兒穩定,再當衆送回永平侯府,另外希望夏明軒和夏若雪遵守承諾,讓柳葉平安生出庶長子,這可是當着衆人的面說好的,由各家小姐幫忙監督。
“怎麼可能?哼,郎中都說柳葉腹中的胎兒已經流掉了。”
夏若雪面色一變,就要阻止,可惜被墨冰隔開,柳葉很快被人擡走。夏若雪想,莫顏一定是無計可施,故弄玄虛,因此她不再阻止。
“等等,這事還沒完,本小姐有幾句話說。”
莫顏眨眨眼,露出一抹天真的微笑,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在人羣中晃了晃。
“天啊,這是南平王妃的印鑑!”
“是啊,莫小姐,你怎麼有印鑑?”
南平王妃的印鑑一出手,衆位小姐們差點掉了下巴,紛紛猜測箇中緣由,該不會是莫顏偷出來的吧?要知道有印鑑,就代表南平王妃之位,不會有任何變故,就算莫顏身死,她還是南平王妃,地位不可動搖。
“本小姐怎麼有,還用說嗎?”
莫顏眨眨眼,滿面羞澀。印鑑當然是万俟玉翎給她的,就在昨天二人分開之時,他給了她一個紅色的荷包,讓她回府之後再拆開。
莫顏沒忍住,好奇其中有什麼寶貝,便在路上打開了,而墨冰當時就發出一聲驚呼,並且解釋了王妃印鑑的作用。
“本小姐已經被賜給了南平王,王妃印鑑你們也看到了,犯得着和一個通房計較?再說,本小姐的心中只有王爺一人。另外,別什麼髒水都往我身上潑,不給我面子,難道你們想和王爺作對?皇室的臉面何在?”
莫顏掃視一週,突然地,周身散發凌厲之氣,她眯了眯眼,“柳葉有身孕,不能碰,夏若雪,趙桂花,你們沒懷孕吧?”
莫顏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得到夏若雪激烈的反抗,僅有的理智提醒她,她纔沒有破口大罵,反正等離開之後,莫顏就再也笑不出了,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墳頭的草都長得老高。
“墨冰,二人都沒懷孕,放心的抽,一切都有本小姐負責!”
拿着王妃的印鑑還受委屈,怎麼可能?耍這些小心眼費腦子,還不能對這種厚臉之人造成直接的傷害,永平侯府已經和御史府撕破臉,趁着這個機會決裂,老死不相往來最好,省得以後永平侯府犯了事,御史府跟着倒黴。
“啪啪啪啪!”
墨冰纔不管那個,下手快狠準,一人抽了八個耳刮子,夏若雪和趙桂花無一例外地被打了一個趔趄,這一切太快了,快到衆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今日之事,給很多小姐提了醒,莫顏已經不是從前的莫顏,她是未來的南平王妃,突來的轉變,讓衆人目瞪口呆,久久回不過神。
所有的白蓮花都怕潑婦,莫顏裝夠了小白花,想換換戲路,有些人,你敬她一尺,得到的卻是步步緊逼,永無休止的算計。她沒想通過此事讓夏若雪罷手,只不過是以牙還牙,讓夏若雪當衆丟人而已,趙桂花自己作死,生生成了炮灰。
接下來的鴻門宴,莫顏興致缺缺,陳英譏諷地看了一眼還沒回過神的衆人,拉着莫顏一起離開,季寶珠見狀,鬆開了族妹季粉蝶的手,也跟在二人身後。
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夏明軒愣愣地看着莫顏的背影,剛纔一瞬間的喜意全無,已經再次掉入了谷底。象徵南平王妃的印鑑,万俟玉翎竟然這麼輕鬆的交出去,這說明什麼?他和表妹,再無可能了嗎?只是,只是晚一步而已,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顏顏,看來要蹭着你的馬車回府了。”
季寶珠一臉輕鬆,從前接觸的人都是商戶人家的小姐們,等到了京都才發現,原來京都的小姐們的心眼和馬蜂窩一般,她每說一句話都要思索一番,就怕得罪人。
“只要你不嫌棄府上的老馬行得緩慢。”
莫顏眨眨眼,三人並肩前行,陳英捂着肚子提議,不如去京都有名氣的酒樓搓一頓,去去火氣,犒勞一下自己的胃。
先填飽肚子,在想怎麼處置柳葉,這個丫鬟得留着,胎兒必須保住,以後用柳葉噁心永平侯府,她就是想看大呂氏如何被打臉。莫顏心裡清楚,無論如何,柳葉這個孩兒是肯定生不下來的,肯定會發生“意外”,大呂氏那麼霸道的一個人,怎麼能容忍一個丫鬟在她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
今日的汴州城同樣下着雨,万俟玉翎站站在窗戶旁,看着房檐上的水簾深思,目前各國的局勢複雜,大越已經深陷其中。
大吳的老皇帝隨時可能嚥氣,而洛祁正準備逼宮,如是成功,大越可太平一段時日,若是失敗,那麼二皇子上位,那麼大越馬上要處於戰火之中,他將再次出征。
“主子,皇上在西北藏着不少軍隊,不只十萬人。”
暗一單膝跪在万俟玉翎身後,低垂着頭,恭敬地道,“不僅如此,袁煥之在北地有不少人手。”
按理說,鎮守北地邊關的幾位將軍都是太后的親信,也就是皇上的人,袁煥之雖然投靠了北地的部落,想要在北地養私兵還是挺難的,唯一一個能說得通的原因就是二人已經聯合。
太后娘娘爲什麼要和覬覦皇位的袁煥之聯合?這其中亂七八糟,總覺得有一些貓膩,卻讓人想不通。
“咱們的人根本就進不去,西北鹽場是重地,早年,咱們送進去做苦工的人已經聯繫不上了,凶多吉少,很可能遭遇不測。”
西北是大越最貧瘠的土地,那裡有鹽場,有礦山,每年被流放過去做苦力的都是犯了大事的,還有一部分逃奴。
進了西北就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每天沒有幾粒米不說,從早幹到晚,還要遭受工頭不時地毒打,傳說進去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超過一年,女子更是悽慘,能存活的漢子們身體強健,又常年缺少女子,有了一個女子,大家一起玩,很多人受不得這個侮辱,撞頭自盡。
“万俟御風的私兵,也在瞞着太后呢。”
万俟御風知曉一些,太后娘娘和他並不一條心,所以私下裡偷偷摸摸地動用國庫的銀子,表面上是爲了賑災,實際銀子全部流向了西北,湖州李知府沒銀子賑災,還是有些冤枉的,朝廷派發的糧草在半路上不明原因失蹤,李知府只能拖延,一直等消息。
養着不只十萬大軍,光是糧草和藥材,衣衫布料就是一大筆銀子,這兩年大越災害多,不是水患就是蟲災,百姓們過得並不富裕。
“主子,咱們得想個法子進入到西北內部打探一下情況,總不能坐以待斃。”
鹽場和礦山,全部被万俟御風的人掌控,出來一個生人,不到半年就折磨死了,根本沒有送信的時間,那裡和煉獄一般,根本逃不出去。
“本王記得,莫大人因爲得罪皇上,曾經被髮配到北地,可有此事?”
万俟玉翎烏黑的長髮披散着,他的眼神依舊是古井無波的淡漠,口氣也是淡淡的。
“咳咳,那是頭幾年的事,那會您在邊關打仗。”
莫中臣因爲在早朝上映射皇上專寵皇后一人,作爲天子應當雨露均沾云云,皇上發怒,扔他到北地去勞動改造。
百官以爲莫中臣得罪了皇上,一張破嘴得誰參誰,這會玩完了,都在等着看笑話。
皇上把莫中臣發配到北地,冬日裡跟着百姓們和官差一同掃雪,等冬日過後,就被召回來,回來之後,官升一級。
諸如此類的事情多着,多半是被髮配到苦寒之地,回來之後又是嘉獎又是升官,三十來歲出頭,就混上了二品大員的高位。
“主子,您不是打着莫大人的主意吧?”
暗一滿頭黑線,不會是想着讓莫大人得罪皇上,再次被髮配吧?若不能去西北呢?再說了,莫大人是您將來的岳丈,這麼坑人,真的好嗎?您這樣,讓莫小姐怎麼想。
“莫大人是皇上的心腹。”
万俟玉翎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莫中臣確實是個有意思的人。二人的交集是在很多年以前,莫中臣還是個五品的小官,那時候莫中臣堵住他回府的去路,表示忠心,想要追隨於他。
“莫大人真是人精,莫小姐也是,御史府上的一家人,咳咳,那都不是一般人。”
暗一咳嗽了幾下,哪裡是一般人,簡直就是一家子奇葩啊!反正共同點是都沒有什麼好名聲。
莫大人雖然清正廉潔,那是做給世人看的,聽說在府上總吃蘿蔔白菜,摳門死要錢,夫人呂氏經常用雞毛撣子殺到別人的府上撒潑,大少爺莫輕風,滿口子曰,京都的小姐們談之變色,二少爺莫輕雨更不用說,最最奇怪的是莫顏小姐,頂着個草包的名聲,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暗一記得上次去御史府上給墨冰送消息,莫顏正在池塘邊解剖兔子,解剖之後縫合,反反覆覆,滿手血腥,卻眼帶興奮之色。
現在又親自寫戲本子,弄出來個蝴蝶班,《雙鳳奇案》才連載到第七回,暗一怨念,總吊着胃口,他也是蝴蝶班的戲迷,正在追着戲呢,到底兇手是誰!
這一家子,都什麼人啊!自家主子雖然不喜多言,好歹是個正常人,千萬不能被莫小姐帶歪了!
提到莫顏,万俟玉翎的面色柔和些許,那個小丫頭,爲了不學禮儀,故意在溫泉池子裡不出來,總是找各種藉口,棋品尤其差,見到有兇案就想着湊熱鬧,在死人堆裡翻銀子。可她又生性善良,瀘州府那些被糟蹋的女童,被瀘州知府夫人安置在慈善堂,莫顏當時回京,表面上什麼也沒說,卻悄悄記在心中,等到染髮坊有了收益,派人偷偷往慈善堂送銀子,並且花重金在江南請了一個繡娘,教授這些女童們繡技,想着讓這些人將來有一技之長。
万俟玉翎從未期待什麼,一切都如他所料,可是他卻期待起三月三那個日子,或許莫顏並不知道他的生辰,他想在那天,和她一起,看看她會不會帶來什麼驚喜。
“主子,您三月三之前回京,會不會太趕一些?”
原定此行要去一趟大吳邊境,和洛祁會面,滿打滿算還有十八天,走一個來回,要日夜騎馬前行,路上只能宿在馬背上了,這對一向喜歡潔淨的万俟玉翎來說,難度很大。
“不會,三月三那天回京,下去準備吧。”
万俟玉翎答應了莫顏,便一定會做到,他不想讓她在小事上失望,看到她苦着一張臉,他就莫不奇妙的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