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戒這幾日,連續下了好幾場大雨,多是前半夜。
她老老實實待在聽政殿,白天哭靈,傍晚宮門落了鎖,又家去,隔日一早再進宮。
她在聽政殿,好幾回瞧見他乘着軟轎,就順着丹陛旁的玉石臺階,來去匆匆。他似乎很忙,在殿內待不長。他在的時候,也是被人裡三層外三層的簇擁着,真是炙手可熱了。偶爾他的目光會與她對上。
隔得遠,面目有些模糊。可她知道,他看的是她。就好像他每次跨進門檻,總是稍許環顧,像是確定,她有沒有如他所說那般“聽話”,不叫他憂心。這幾日疲憊的不止是她,尚在月子裡的姜柔,比她更遭罪。被人擡着在聽政殿外磕頭,因着身子沒幹淨,不敢進殿衝撞了法事。雖不比旁的女眷在殿內待得久,可得數着趟的來磕頭。
月子裡的女人,本該靜心調養。這麼一折騰,眼見着,一天更比一天懨懨的,沒精神。人也逐日消瘦下去。
她有那人暗中照拂,不愁吃喝,累了還能到偏殿歇歇腳,有的是人爭着打扇子,端茶送水。
她這臉面,都快趕上宮裡的娘娘。冉青曾打趣,她能得這許多人巴結,不爲趙國公府未過門的世子妃這層身份。只爲她是那人心腹從使,已足夠她在宮裡橫着走。
就這麼提線木偶似的混了幾天日子,傍晚她照常出宮,人還沒出宣武門,便被早前給她領路的太監,請去了離聽政殿不遠的鶴鳴堂。
“右相大人這幾日都歇在此處。大人這會兒正在前頭議事,您稍待片刻。”那太監替她推開門,滿臉堆笑請她進屋。
她一路是乘他的肩輿過來,也不怕落了人圈套。這會兒再瞧見書案上他慣用的筆墨,便安安心心靠在圈椅裡翻書。
不覺便睡過去,半夢半醒間,覺着臉上癢癢的,又溼又潤,還帶着微微的熱氣。“嗯。”她腦袋躲一躲,嫌煩,避開外界的滋擾。惹來那人低沉的笑聲。夢裡也覺得這聲音好聽,熟悉到令人眷戀。她掙扎着睜眼,眼前是他黑壓壓的頭頂。他正俯身吻她脖子,束髮的玄冠,形如履杯,邊角頂着她頭上的絹花。竟是趁她熟睡,揹着人,與她親熱。她臉霎時就紅了。
他一身丞相朝服,衣冠楚楚,高冠正容。行的卻是這等偷香竊玉之事,端的風流。“帽沿刮頭發了。”她藉口推他,小手軟軟搭在他肩頭,剛醒來,話音又軟又糯,像江南的栗子糕,不吃也嗅得出甜味兒。“白話。”他識破她伎倆,擡手摸上素白的絹花。不客氣拔了,隨手扔案上。倒是退開些,許她說話。“何時來的?”她襟口上兩顆盤扣已被他鬆開,醒來後渾身發熱。腦中想着他輕薄她時的神情,若說不想他,那是騙人。他幽深的目光在她雪白的領口流連,毫不羞愧,雍容靠回去。
眼看她合上領口,話裡含了意猶未盡,“耽誤了會兒,來得遲了。”答非所問。聽他這意思,他早該到了。早到了,自然能欺負她久些。她哪裡聽不出這人是在與她調情。他眼裡的情潮太分明,強烈到周遭空氣都有些滯凝。她不好意思清咳兩聲,裝出嚴正的樣子,過問起他這幾日起居。
“睡得可好?腿還疼不疼?”他單手支在扶手上,不以爲然應道,“仍舊是酸脹,只讓周準馬馬虎虎,揉捏過一回。”她立時就心疼了。看他安安穩穩坐在推椅上,她挪一挪身下的圈椅,坐到他身旁。
慢慢兒將他的腿伸直,擱她膝上。撩起朝服下襬到他腰間,又捲了褲腿上去。小手貼着腿肚子,一點兒一點兒,替他舒活筋骨。男人的毛髮比女人濃密,她手下是他結實的肌理,心跳有些急促。
上一世,她不是沒爲病患揉捏過,可碰觸他的感覺不一樣。男女之間有了感情的發酵,總容易面紅心熱。
明明辦的是正經事,也容易往歪處想。“齋戒期滿,帶你去莊子上躲清靜。”他覺得她柔軟的小手,不碰他,他想得慌;碰了他,又難受得緊。他眯了眯眼,觀她專注的小模樣,心裡軟和,壓下悸動,與她說正事。
“王上晏駕,太子即將登基,後宮妃嬪各有各的去處。下月初,公子丹會派人進京,接太妃娘娘回藩地榮養。”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透出的深意卻不少。
她琢磨琢磨,終於想明白,文王既妥協,公子丹爲何遲遲不退兵。原是等着安安穩穩,接顧太妃出宮。若是娘娘人在宮中,性命到底捏在新君手上,不知何時,便會成爲牽制公子丹的籌碼。那位當然不願意。她斜眼瞅瞅他,暗自猜想,他也是樂見其成的吧?到底是他姑母,太妃娘娘出宮,太子對他的掣肘,相應也少了一分。
“左相大人怎麼說?”朱家能樂意?她一頭與他說話,一頭越過他傷了的膝蓋,往上揉捏。他於近處打量她着了孝服,臻靜俏麗的模樣。窗外晚霞照在她身上,襯得她溫情脈脈,整個人,恬靜中帶了分嫵媚。他看得入了迷,應得有些心不在焉。“此事拖不得。他若是不肯應,太子那頭要如何交差?總不能新君繼位,南邊還亂象叢生。”她啄一啄腦袋,深感受教了。
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答應也得答應。萬事都圖個吉利,登基大典,更是如此。她驚歎這人事事都算計精準。跟他結盟的,敵對的,哪個都能派得上用場,真是好深的心機。“如此甚好,不用這麼緊張兮兮,劍拔弩張。
爹爹那邊,下官與家裡,也都能安心。”總算不用辛苦隱瞞太太,心裡也踏實。了卻樁心事,她整個人都鬆快起來。手上輕柔慢捻,揉搓得越發來勁兒。嘴上歡歡喜喜問他待會兒會否在此間用飯。那意思,她想留下多陪陪他,晚些時候他再想法子送她出宮。她眉梢眼角都籠着溫暖的笑意,彷彿終於被她等到雨過天晴。七姑娘沉浸在自個兒的欣喜中,沒留意他越發暗沉的眸子。
“晚些時候離宮,可也不能太遲,怕今兒個又落雨。”她絮絮叨叨,許久沒等來他迴應,這才遲鈍擡頭。頓時迎上他鳳眼半合,微微仰起下顎,隱忍的注視。這目光她太熟悉,心下咯噔一跳,臉騰的就燒起來,下意識往他身下瞄。
這才驚覺,她兀自歡喜,小手不知何時,已順着爬到他腿根。她僵直着,縮着脖子,訕訕而笑。此刻停手,卻遮掩不住,她手邊已隱隱碰觸到他身下鼓鼓隆隆,撐起的一團。怎麼就忘形了呢?她後悔不迭。像是做了錯事,不敢承認,偷偷抽手。
他本想逮了她,順勢乾點兒怡情之事。奈何事不湊巧,他敏銳捕捉到門前漸近的腳步聲。這時辰,想必是馮瑛派人來問,飯擺在何處。
他大是遺憾,眼見她再次溜走。忽而欺身,朝她耳蝸裡吐氣。“阿瑗竟思慮如此周到。
本世子傷的是腿,便是一時起不來身,別處要立起,卻是輕而易舉,無有妨礙。你也用不着爲當面試探,面淺難爲情,半途而廢。儘可再大膽些,總歸要叫你嫁的安心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