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上,妙娥與幼容守在上房門外,自陶媽媽送了信進屋,太太便不許人進去打擾,只道與陶媽媽有要事商議,連習秋抱了八爺過來,太太也叫人給哄了回去。
“太太,這信可信不得。七姑娘可是從您肚子裡出來的,打小就乖巧聽話,如今更是剛升了女官。姑娘這樣的人品,旁人不知曉,咱府上各人可都是清清楚楚,心頭有數的。姑娘萬不能做出這樣不該的事來。”
陶媽媽話裡恨恨的,對這莫名其妙的來信,氣不能撕個粉碎。
“壞人姻緣……”許氏目光死死盯在箋紙上,震驚莫名。
老話都說,空穴不來風。不管這陣風是如何刮起來,七姑娘被人記恨上,那人竟不惜失禮也要貿然將信送到府上,這已是不爭的事實。
信裡說七姑娘德行敗壞,使下三濫手段,奪人夫主。而她瞧上的,正是早年到府上做客,有幸見過一面的趙國公府世子顧衍。想起那個少年郎,許氏抱着手爐,眉頭深深皺起來,着實難安。
那人要不是生來一副玉質天成,儀容俊雅的好樣貌,許氏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心頭沒個底。偏偏……許氏也是過來人,再將那信通讀一遍,信裡說七姑娘自晉了女官,便日日跟在那人身旁。
陶媽媽又急又氣,一直緊張着,打量太太神色。就怕太太聽信了那起子黑心肝見不得人好的,這要是錯怪了姑娘,姑娘孤身在外本就不容易,再被人誣賴潑髒水,這得受多大的委屈,陶媽媽想想就心疼。
“太太,若是您實在放不下心,何不去信問問二爺?”
許氏搖頭,將那信箋疊好了,放回信封裡,壓在座屏底下,憂然一嘆。“你還不知道他兩個?哪回有事兒,不是兄妹兩個相互遮遮掩掩,給家裡打馬虎眼兒。有那看起來好欺負,實則渾身都是心眼兒的丫頭在一旁甜言蜜語的告饒,你家二爺的話,哪裡又信得。”
太太這麼一講,陶媽媽不說話了。跟着嘆一口氣,焦慮道,“這樣也不成,太太莫不是還打算將此事告知大人知曉?”
這可如何使得?五姑娘那事兒,家裡還沒揭過呢,七姑娘這頭又出了岔子。早前大人可是氣得不輕。
許氏緊抿着脣,面色大是不好。半晌,擡手支着額角,閉了眼。另一手捏着絹帕,喚陶媽媽出去。她需得一人清靜些,好好兒想想。
陶媽媽依言退出門,正回身放下房門口避風的帳子,忽而,卻聽太太喚她。陶媽媽一愕,趕忙又倒回去,卻見太太神色間帶了幾分急切,指着後院,命她去帶了剛從京裡回來沒幾日,如今正在八爺屋裡伺候的辛枝過來問話。
陶媽媽恍然大悟,激動得一巴掌拍向自個兒的腦門兒,噯一聲應是,腳下生風,迫不及待就往門口奔。
等到辛枝被陶媽媽一路拽着胳膊,汲汲皇皇趕了來,跪在廳堂裡聽明白了太太問話,辛枝心頭撲通直跳。擡起眼,眼見着太太與陶媽媽齊齊厲色望着她,辛枝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答話。
七姑娘待她仁善,即便擔着背主的嫌疑,辛枝也不得不承認,比起五姑娘來,能跟了七姑娘這樣的主子,纔是福氣。
攝於太太長久積攢下的威勢,辛枝心底天人交戰。這要是老老實實和盤托出,七姑娘與世子爺那些令她不意間瞥見都面紅耳赤的親暱,太太這廂,實在交代不過去。
辛枝鼻尖急出了汗,低低垂着腦袋,橫豎拿不定主意。當此際,便聽上首啪一聲脆響,卻是太太砸了茶盞,遙遙指着她,頗有幾分嫌棄她是非不分的氣急敗壞。
“還不老實說來!你當是幫她隱瞞,便是一心爲她好,回報她恩德。卻不知如此卻真真是害了她。她年雖尚輕,不諳世事,若是被有心人哄騙,遭了旁人的道,日後叫她如何再有臉面,立足過活!”
許氏驚怒,從辛枝打進門起,便支支吾吾,遊移不定的樣子,已是暗道聲不好。到如今怒火中燒,一通呵斥下來,已嚇得辛枝手腳冰涼,被許氏言辭中的厲害,教訓得失了方寸,絲絲縷縷,越發生出悔意來。
到底是婢子出身,見識少,經不住許氏與陶媽媽責難。辛枝跪在地上,六神無主,終是交代了原委。
從最早世子爺便待七姑娘與五姑娘迥然不同,到進了京,那位欽點七姑娘做了從史,時有指點提攜,更安排了宅子給七姑娘落腳。再之後,王府退親,世子待七姑娘越發親厚。辛枝事無鉅細,一一承稟。只聽得許氏與陶媽媽驚疑不定,隨着她一字一句,這心,也跟着沉沉的往下墜。
辛枝回完了話,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屋裡靜得出奇,只聽見外頭寒風撲打在門簾上,紙糊的窗戶,也跟着湊熱鬧。
“竟是這般,她好,她瞞得甚好。”許氏撫着心口,氣得隱隱帶了哭腔,心火上涌,眼前不禁有些發黑。
陶媽媽趕忙上前扶住了人,亂哄哄的腦子裡,至今不肯相信,那樣乖巧的姑娘,怎麼能幹出這樣的糊塗事來。
竟還瞞着家裡,一瞞便是好些年。陶媽媽揮手讓辛枝下去,一頭說着好話寬慰太太,一頭替許氏撫背順氣。
“不成,這事兒不能瞞着。待得大人回府,立時叫人來通傳。”這卻是許氏打定了主意,趁七姑娘還沒徹底掉了火坑,她得面呈姜大人,尋家裡的主心骨拿個主意。
姜家雖爲他顧氏附庸,可卻沒軟弱到,得靠賣女求榮,保一家子安妥。
許氏低聲抹淚,到底是她親手養大的閨女,從辛枝話裡也聽得出,最初七姑娘待那人,很是疏離客套。許氏深知,她閨女那性子,絕非貪慕虛榮之人。如今成了這副樣子,必是受那人脅迫。那丫頭怕還惦記着家裡,一再忍氣吞聲,漸漸的,男人對女人使的那些個把戲,許氏心知肚明,也就猜到,七姑娘如何步步淪陷,中了那人詭計。
心裡對那勞什子世子,是氣得不行。對七姑娘,倒是既心疼,又可恨。家裡男人該操的心,她小小年歲,分擔的倒是哪門子擔子?!這麼一想,對包庇她的姜昱,也一併給惱上了。
是日夜,姜大人書房裡,燭臺近乎點了一宿。
姜和對那人信裡,衝着七姑娘而去的指責奚落,不置一詞。自小最得他寵愛的閨女,品性如何,他自是不用旁人指手畫腳,信她不過。反倒對她瞞着家裡,多有分擔,恍然有幾分明悟。難怪,難怪落難的是張家人,而非他姜家二房。難怪這幾年,顧氏對他姜氏子弟,多有照拂。
姜和只覺心頭五味陳雜,對七姑娘不由的,生出幾分愧疚來。不怪她能考上女官,這樣的年歲,卻已是這般通透懂事。
許氏遠不如姜大人清楚此間厲害。一聲更比一聲揪心的懇請,只聽得姜大人連連搖頭,撫她起來,輕言細語的問道,“你若要上京,姜冀要交給哪個?”
本以爲擡了幼子出來,便能阻她一阻。卻不知許氏早鐵了心,擡起淚汪汪的眸子,堅定道,“家中無人可託付,團團便隨了妾身一道,妾身自當親自照看他,不假人手。”
這廂姜大人盡力安撫住許氏,眼見她夜裡也睡不安穩,小半月不到,竟是越發心急火燎,人也跟着消瘦下去。
唯恐她將自個兒,好好的大活人折騰出了毛病,姜大人無奈,只得應她年節過後,尋了穩妥之人,護送她與姜冀進京。許氏這才吃了定心丸似的,一天天數着日子,就盼着早些進京,親眼看看七姑娘如今過的倒是怎樣的光景。
這廂姜家議定了一樁大事兒,那邊兒七姑娘丁點兒不知還有不足兩月,繼姜二爺過後,太太也會趕着進京。
她這會兒正忙着接手高女官沒處置完的公事,只因,再兩日,賀大人便要調任外放。這一突如其來的認命,又趕在這當口,只叫衙門裡衆人摸不着頭腦,私下裡人心浮動,議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