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語薇，娘以後只怕是不能照顧你和你三姐姐了。”崔明珠因爲方纔劇烈的咳嗽，聲音有些沙啞。
“娘，你先喝點兒水，二姐姐已經去請父親了，父親一會兒就來了。”白語薇猛地抓住崔明珠的手，娘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崔明珠慘然一笑，“想不到我崔明珠淪落到這一步，竟還會有人願意幫我，好，好哇！也算我崔明珠沒白活一輩子。”
白語薇拼命忍下眼底的酸澀，接過崔明珠手裡的桃木梳，慢慢的爲崔明珠挽出一個端莊卻不失嫵媚的髮髻。“娘真美！”
崔明珠望着銅鏡裡的那個女子，彎了彎脣角，“語薇，娘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那個人就是你父親，娘曾經說過若將來嫁人一定要嫁個愛你的人，你一定要記住了。”
白語薇垂下頭，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兒的淚水終於再也忍不住掉落下來，很快打溼了崔明珠身上穿着的湖藍色繡海棠的衣裳。她用力抱住崔明珠，“娘，語薇記下了，娘，你答應語薇一定要好好的。”
崔明珠深深吸了口氣，笑着拍了拍她愈顯瘦削的背，“語薇，娘只願若有來世，再也遇不到你父親。”
如果當初沒有在情湖上的那一瞥，如果她沒有唱那首歌，如果她手中的帕子沒有落到湖裡，如果他沒有跳下情湖爲她撿拾帕子，她也就不會生出貪戀。
“孃的出身不高，可是你外祖家卻一直以爲娘能嫁入平陽侯府已經是娘高攀了，就算是妾，你外祖家還是準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可是娘好傻，經不住你父親的幾句甜言蜜語，竟然毫不猶豫的將嫁妝都給了你父親。”崔明珠說到此處已然泣不成聲，“可憐孃的兩個女兒，娘沒有給你們留下一點兒東西。”
門外站着的平陽侯爺腳步一頓，披着厚實披風的楊萍萍擔憂的抓着他的手，“侯爺？”
平陽侯爺微微皺眉，攬着楊萍萍腰上的手一鬆，“本侯就不進去了。”
楊萍萍心裡高興，如今侯府裡崔明珠要死不死，劉香芝又被貶爲家奴，這偌大的平陽侯府可說是盡數落在她一人手裡，看侯爺對她的態度，她更是難抑心中喜悅，然，當她對上一臉平靜的蘇秦時，卻莫名覺得心頭一滯。面上也隨之浮上一抹憂色，“侯爺，二小姐可是說了三姐怕是大限已至，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該去瞧瞧。”
平陽侯爺冷哼一聲，若不是珂兒來說情，他是不屑再踏足碧春閣的，只要看到崔明珠那張臉，他就會想起正是這個惡毒女人害了他的孩子。但是怎麼說珂兒如今也是郡主，又說的在理，他便不甘不願的走了進去。
聽到聲音，所有人皆不約而同的望向平陽侯爺，白語薇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努力擠出一絲笑：“父親，娘方纔還唸叨你呢。”
平陽侯爺面容冷肅，目光冰冷的在崔明珠蒼白如紙的臉上掠過，這身衣裳正是他們初次相遇時她穿的那身，只是歲月催人，芳華已逝，即便她現在再穿上這樣的一件衣裳，也依舊沒能喚回他的些許柔情。
崔明珠與平陽侯爺遙遙相望，雖然兩人只隔着幾步，可是她卻覺得他們之間彷彿隔着千山萬水，她苦笑兩聲，“侯爺何苦這般難爲自己？你娶我不過是爲了我崔家的財罷了。”
平陽侯爺臉上是被人戳穿之後的尷尬，當初平陽侯府急需大筆銀兩，他反覆斟酌，將主意打到了崔明珠身上，於是有了情湖偶遇，但是這是他心底多年的秘密，崔明珠怎麼會知道？並且還當着他的女兒們毫不避諱的說出這個秘密。
“哈哈”崔明珠死死凝注平陽侯爺那張俊逸的臉孔，笑的淒厲絕望又充滿了諷刺，她猛地抓住白語薇的手，“語薇，娘要你發誓，此生若嫁心愛之人便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平陽侯爺凝着這樣瘋狂的崔明珠，彷彿是在看一個垂死掙扎的小丑，眼神更是冷若寒霜。
白語薇瑟縮了一下，安撫着崔明珠：“娘，語薇發誓，語薇此生一定不會嫁心愛之人！”
崔明珠脣邊綻放出滿意的笑容，“好，娘可以放心了。”
平陽侯爺眸子一緊，心裡浮出一絲不悅，“崔明珠你算什麼東西？平陽侯府的女兒將來要嫁什麼人還由不得你這個罪婦說了算。”
崔明珠冷冷的看着平陽侯爺嘴脣一張一合，很想開口反駁，可是胸腔裡的空氣卻越來越稀薄，當她倒在白語薇的臂彎中時，平陽侯爺已經沒有絲毫留戀的轉身離開。
崔明珠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但氣息卻越發的虛弱，她直直的看着哭得哀慼的白語薇，想要伸手再去摸摸白語薇的臉，可是她的手只是稍稍擡了擡便又無力的垂下，“語薇，別……忘了……你答應……娘，答應孃的事。”
白語薇用力咬着脣，拼命的點頭。
“語薇，還有你三姐姐，她不能……不能一輩子在……莊子上，一定要把你……三姐姐接回來。”
“娘，語薇記住了。”白語薇淚眼朦朧，用力抓住崔明珠的手，彷彿只要她一鬆手，崔明珠就會消失一般。
崔明珠脣角輕輕扯出一抹笑容，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口鮮血涌了出來，順着嘴角，滴落在她那身湖藍色繡海棠的衣服上，令人看着觸目驚心。
“娘--”碧春閣裡靜靜的，白語薇淒厲的聲音驚飛了枝上的鳥兒。
崔明珠目光留戀的落在白語薇的身上，“語薇……好好……活着！”
剛說完這話，崔明珠吐出了此生最後一縷氣息，閉上了眼睛。
楊萍萍看着這一幕，心頭莫名浮上些許的淒涼。崔明珠這個爲侯爺生了兩個女兒的妾室下場都如此悽慘了，她這個只是比她年輕了幾歲，沒有依仗且沒有子嗣的妾室將來的下場又會比之好多少？
子嗣！
她用力攥握了下拳，沒有子嗣終究是她心底的一塊病。
平陽侯爺完全沒有停留的就離開了碧春閣，走的時候都沒有叫上她，她看着那道漠然無情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方纔的欣喜轉瞬就如同被澆滅的火。
目光對上蘇秦那雙似笑非笑彷彿可以洞悉一切的眸子時，她竟覺得脊背發寒。
“四小姐，你別太傷心了。”楊萍萍走上前，輕輕的撫上白語薇的肩頭。
白語薇仿若未聞，只是用力抱着崔明珠，紅腫不堪的眼睛裡竟是沒有流出一滴淚。
“你娘已經去了，你這樣只會讓她看着更不捨。”楊萍萍在白語薇身旁蹲下來，聲音柔緩的道：“別忘了你答應你孃的事，好好活着。”
白語薇木然的看着楊萍萍，那眼裡涌動着濃濃的恨意。她恨父親的無情，恨劉香芝的毒辣，更恨自己的無能。
“四小姐——”楊萍萍擁住白語薇的身子，“想哭就哭出來，你這樣憋着會生病的。”
白語薇的目光依舊落在崔明珠染着鮮血的臉龐上，她掏出帕子爲崔明珠細細擦拭掉脣邊的血跡，淡淡開口：“我想陪我娘單獨呆一會兒。”
楊萍萍眸光微閃，似乎有些失望，擡頭看了一眼臉色平靜的蘇秦，“二小姐，我們出去吧。”
蘇秦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楊萍萍，四姨娘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如今侯府裡劉香芝被貶爲奴，崔明珠又已經死了，她若想與平陽侯爺心中的那個人一爭高下，單是演一出小產的戲碼還遠遠不夠。
“四姨娘剛剛小產，不在芳春閣待着，當心吹了風，沾染上寒氣。”蘇秦走到院外，睨了一眼楊萍萍。
楊萍萍一怔，眼中浮上一抹警覺，“二小姐提醒的是，不過我與三姐總歸是姐妹一場，怎麼也該來送送她。”
蘇秦擡頭看了眼天邊即將落下的夕陽，“是該送送的，也該替三姨娘好好照顧她的兩個女兒。”
楊萍萍凝着蘇秦已經走出院門的背影，心裡忽然升起一抹濃烈的不安，二小姐難道知道她心裡所想？這種不安節節攀升，叫她腳下一陣一陣的發虛。
“四姨娘是個精明的人，知道子嗣的重要性，不過終究不是自己生養的，難免隔着一層皮，萬一四小姐在那小丫環身上發現些什麼……恐怕四姨娘心裡的算盤就要落空了。”蘇秦回眸衝她幽幽一笑，“而且我不認爲三小姐的瘋病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痊癒了。”
楊萍萍臉色登時一白，二小姐果然厲害，竟然能猜到她想撫養崔明珠的兩個女兒，只是三小姐……她快走了兩步，“二小姐，今日還要謝謝你幫我說話。”
蘇秦微微彎了彎脣角：“四姨娘不需道謝，因爲我只是在幫我自己，畢竟以劉家的家世，做妾的女兒並不丟臉，可是能成爲家奴的女兒麼，當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呢。”她已經命君忍將劉氏被貶爲家奴的事情傳了出去，想來用不了多久劉太尉就一定會來平陽侯府，到時候劉家與平陽侯府就必然會因此撕破臉皮。
四大世家之中，劉家向來與平陽侯府同氣連枝，所以蘇秦一開始便打算先扯斷劉、白兩家的聯合，再各個擊破。楊萍萍今日的“小產”說到底還是幫了她一把。
屋裡，白語薇輕撫着崔明珠的臉，手微微有些顫抖，娘死了！娘真的死了嗎？可是娘明明只是睡着了啊！
“娘，你曾說過會看着語薇和三姐姐上花轎，你還說過過些日子要和語薇一同去莊子上看三姐姐……娘，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白語薇握着崔明珠的手，眼淚大滴大滴的滴落。
當夕陽徹底落了下去，天幕被濃如潑墨的黑色取代時，三個壯碩的粗使婆子闖入了碧春閣。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一人上去按住已經不知是何時哭昏了過去的白語薇，另兩人一頭一腳毫不憐惜的擡着崔明珠的屍體快速離開了碧春閣。
“侯爺，怎麼辦？”其中一位婆子問道。
平陽侯爺不耐的擺了擺手，“讓馬車先在莊子上轉一圈，等夜半的時候隨便找個地方埋了，記住，千萬別立碑。”
兩個婆子面有難色，“四小姐若問起來……”
平陽侯爺冷哼一聲：“不必理會，你二人處理了這事就先待在莊子上，等過段時間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