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身後,突然鴉雀無聲,無人敢應。
司徒夙陰冷的嗓音遠遠揚來,“二皇子不必調侃。本殿乃武夫之輩,若論爲紅顏一怒之法,自是及不上二皇子。但今夜之事,大旭長公主雖不追究,本殿,自得徹查到底。畢竟,二皇子也說劉鈺此人膽小,但如此膽小之人,在臨死前卻敢污衊是楚皇指使他焚燒月牙殿,就憑這點,二皇子就不想摸清緣由,洗脫楚皇嫌疑?”
陰冷的話語,執着十足,那冷冽的語氣中,也夾雜着幾許不曾掩飾的強硬。
奈何即便強硬至此,卻還是被周遭夜風全然吹散,甚至連那尾音,都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已然有些聽不見了攖。
鳳瑤伸手攏了攏衣裙,目光朝前方那暗淡迷離的小道望了一眼,而後纔回頭過來,目光朝隨身在旁的王能落來,幽遠而道:“這大楚的天兒,倒是涼。”
王能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過來,當即道:“的確是涼。大楚地處北地,早晨與夜裡格外涼。長公主此際可是冷了?可要屬下即刻去爲你找件披風來?”
“不必了,這大楚之地再涼,總比不過心涼。看來,這大楚的行宮裡,魚龍混雜,想要本宮性命之人,仍在暗處覬覦着呢。”
王能神色微變,面色也開始發緊起來償。
今日說來也奇怪,自打入住在那月牙殿後,他與一衆大旭兵衛,也層層巡邏過,並未見得這月牙殿有何異樣之處。便是這月牙殿要突然起火,自也得有東西來大片的引燃,而那引燃之物,最好的還是酒水。
只不過,一個人若要在他們眼皮底下短時間將酒水灑在月牙殿,卻又能渾然不引起他們察覺,如此之人,自也是身手了得的人,但憑那劉鈺之性與能力,似也沒這本事,再加之劉鈺膽小,今兒在碼頭上便已見識過劉鈺那膽小之性,是以那劉鈺自是沒本事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月牙殿,甚至還要在月牙殿撒酒點火。
越想,越覺此事深厚,絕不簡單。
王能眉頭頓時一蹙,當即擡眸朝鳳瑤望來,卻恰巧迎上了鳳瑤那雙沉寂銅鏡的眼。
“王統領也察覺今夜之事的異樣了?”鳳瑤張口便陰沉沉的問。
王能忙點頭,薄脣一啓,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出口,鳳瑤則已轉頭過去,幽遠而道:“去得泗水居再說。”
王能急忙噎了後話,瞭然過來,冷冽的目光朝前方引路那幾名大楚兵衛一掃,而後又朝周遭之處望了望,面上的戒備之色,越發凝重。
夜風寒涼,肆意浮動之際,竟還卷着機率殘存着的燒焦了的花香。
這味道入得鼻子,卻令鳳瑤頓時皺眉。
這是,焦味與曼珠沙華的香味混合,猙獰刺鼻。
乍然間,心底陡然浮出那片赤紅妖異的花,鳳瑤瞳孔一縮,足下也驀的一滯。
王能當即擔憂而問:“長公主,你怎麼了?”
鳳瑤強行按捺心緒,轉眸朝他望來,“無妨。”
黑意瀰漫,光影暗淡。
這大楚的夜涼薄如冰。
泗水居離月牙殿並不願,待繞過一條小道後,便已到達。
光影暗淡中,只見泗水居此際一片黑暗,淒冷至極,前方几名大楚兵衛一邊引路,一邊開始點燃泗水居院內的燈籠,待領着鳳瑤站定在泗水居主殿前時,楚衛們便駐了足,回頭朝鳳瑤望來,“長公主,此處便是泗水居主殿。屬下等先將殿內燭火點燃,後再回去遣侍奴過來伺候。”
鳳瑤神色微動,並未立即言話。
王能當即而道:“不必了,長公主已有侍奴,無需勞煩。”楚衛們稍稍一怔,眨眼之際,便回神過來,也無意因此而多加客氣,僅是朝鳳瑤恭敬的點了點頭,而後便伸手,極是乾脆的推開了主殿殿門。
殿門一開,漆黑一片。
鳳瑤並未立即入內,待楚衛將殿內的燭火全數點燃,她才與王能緩步入內。
“此處無需你們伺候,你們且回去與二皇子回報吧。”待剛剛坐定在屋內軟榻,鳳瑤目光朝那幾名楚衛一掃,低沉而道。
楚衛們也極是識時務,當即點頭,恭然而道:“長公主若有何需求,只管差人知會這行宮中的楚衛便是。”
說完,幾人朝鳳瑤恭敬一拜,“長公主,告辭。”
鳳瑤朝他們極是淡漠的凝着,一言不發,待得楚衛出門走遠,她才轉眸朝王能示意一眼。
王能忙點頭,迅速走至不遠處的殿門處,待朝外左右謹慎的探尋一眼後,便開始合門過來,低沉沉的道:“長公主,今夜失火之事,無疑是有武功極爲高明之人相助。若是不然,那月牙殿,定是不可能如此迅速的火燒一片。”
看來,王能也察覺到這點了。
鳳瑤神色微動,目光幽幽的朝不遠處的燭火望着,面色並無太大變化。
月牙殿能如此迅速的火燒一片,一發不可收拾,這其中,自是得藉助助燃之物,而能在她姑蘇鳳瑤與王能眼皮下如此迅速的潑上助燃之物,甚至還要點火放火,那劉鈺,豈會有這本事?
她心底瞭然,卻是並未立即言話,修長的指尖,則極是懶散隨意的將身旁几案上的茶盞一端,奈何,指腹之下,卻是略有溫度。
竟是,不曾涼透的熱茶!
她瞳孔驟然一縮,低沉而道:“今夜那場月牙殿失火,無疑是有人要針對本宮性命。而那劉鈺,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
王能瞳孔一縮,“那劉鈺死前,曾言道說是楚皇授意他……”
“並非,是楚皇。”
不待王能將後話道出,鳳瑤便略微乾脆的出聲打斷。
王能頓時噎了後話,心底疑慮四起,“若不是楚皇,長公主以爲是何人?難不成,是這行宮內的其餘幾國?”
鳳瑤神色幽遠,指尖也微微而動,將手中茶盞湊近面前,仔細一盯,則見茶盞內,是一杯無色無味的白水。
她眉頭微微而蹙,隨即淡然將茶盞遞於王能面前,待得他微詫的觀她時,她低沉而道:“你摸摸。”
王能忙點頭,伸手接了茶盞,奈何待杯子入得掌心,他那面色,便陡然一變。
鳳瑤稍稍攏了攏衣裙,低沉而道:“這泗水居似是無人入住,奈何這几案上的茶水,卻是有溫度。如此說來,當時月牙殿大火之際,該是有人,在此品茶觀戲。”
王能眉頭皺得厲害,面色緊然戒備至極,“長公主說得極是。倘若月牙殿着火之際,那幕後之人當真在此品茶的話,無疑,那幕後之人不是身份極爲尊崇,尊崇到能隨意入得這行宮,便是,那人也是這行宮中的人;又或者,那人武功極強,即便不是行宮中的人,但也能憑武藝,神不知鬼不覺的闖入行宮生事。”
“不錯。只不過,依照本宮之意,倒是那幕後之人,許是不是楚皇。”
鳳瑤沉寂幽遠的出了聲。
王能靜靜朝鳳瑤凝着,“但劉鈺死前,的確說的是楚皇授意……”
未待他後話道出,鳳瑤便出聲打斷,“劉鈺之言,若說是故意矇騙世人,也是可能。再者,倘若當真是楚皇要對本宮不利,又何必,在衆目睽睽之下的行宮縱火,甚至還挑劉鈺這等蹩腳無能之人,暴出他幕後指使,而不派死士暗中行事,一旦東窗事發,便可咬毒而亡,死無對證。”
說着,目光朝王能落來,“楚皇身邊,定能人無數,行這等事,何必要挑劉鈺這等人。”
王能頓覺有理,眉頭卻越發皺得厲害,“若不是楚皇,這幕後之人,又該是誰。”
他嗓音極爲幽遠無奈,複雜重重。
鳳瑤瞳孔驀的一縮,面色也沉得厲害,待沉默片刻後,她脣瓣一啓,陰沉沉的道:“差人暗中查查,在這大楚的行宮裡,除了今夜觀戲的那些人外,還有誰,不曾來月牙殿觀火。”
王能忙謹慎而道:“是。”
這話一落,正要稍稍轉身,鳳瑤指尖一動,指腹開始摩挲杯盞,“順便,差人將攝政王找來。”
王能微微一怔,着實未料攝政王也許久未歸,但一聯繫到方纔的月牙殿大火,他神色也開始陡然一緊,隨即不敢多呆,當即轉身離去。
此番月牙殿大火,除了那縱火之人武功了得,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過大旭兵衛在月牙殿縱火,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大旭一行人中出了內鬼,是那內鬼在暗中佈置與縱火,是以其餘大旭兵衛纔不曾發覺。
但此番隨駕來楚的大旭兵衛皆是經過了精挑細選,層層選拔而來,每個兵衛皆是可信,是以,倘若當真有內鬼,那消失了這麼久的攝政王與伏鬼,倒是,嫌疑極大。
思緒翻騰,複雜重重。思來想去的,王能終歸還是將嫌疑落到了顏墨白身上。
夜涼如洗,泗水居主殿,幾燈如豆,燈影幢幢。
鳳瑤滿目幽遠,面色複雜,待兀自在軟榻坐了半晌,才緩緩起身,行至不遠處的雕花窗旁臨窗而望。
窗外,光影暗淡,殿外的小道,也是蜿蜒幽遠,無端透着幾許森冷與迷離。
則是不久,鳳瑤便見那條小道盡頭,王能突然速步歸來。
她瞳孔稍稍一縮,並未言話。
王能也行得極快,老遠便瞧見了窗邊的鳳瑤,待得走近後,他才眉頭緊蹙,恭敬而道:“長公主,攝政王與伏鬼醉在隔壁的落霞居了,正在那兒鬧着酒瘋。”
這話入耳,鳳瑤眼角一抽,心底頓時複雜滿溢。
那顏墨白醉酒後,的確是稍稍有些行瘋,就猶如當日大婚之夜,顏墨白醉酒之後,竟是敢對她以下犯上的偷襲與親暱。
那種熱烈與張狂之性,落在顏墨白身上,並不符合,也只有顏墨白醉酒後,他才能打破常日裡的溫潤與儒雅,變得狂躁與熱烈。
是以,那顏墨白今夜久久不歸,便是因醉了酒,在別人那裡耍酒瘋了?
但顏墨白醉了,那伏鬼,又爲何也醉了,難不成隔壁之人最是好客,不僅好酒招待顏墨白,甚至對伏鬼也一視同仁,熱絡招待?
不得不說,今夜月牙殿突然失火,那顏墨白主僕二人則突然醉酒,如此說來,無疑是,事態蹊蹺,不得不查。
鳳瑤面色越發沉了半許,目光再度朝王能落來,“隔壁的落霞居,住的是何人?”
王能嗓音有些發沉,“住的是,樓蘭國的安義候。”
是嗎?竟是樓蘭?
樓蘭雖略微靠近塞外,習性略野,但正因這種粗獷之氣,卻並非太過好客,那顏墨白不過是去月牙殿近鄰拜訪,竟還被樓蘭的安義候給招待得喝醉了?
她瞳孔陰沉得厲害,“帶本宮去。”
這話一落,不待王能反應,鳳瑤已迅速轉身,當即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一路上,她足下極快,王能也分好不敢耽擱,迅速在前領路。
而那所謂的落霞居,卻與泗水居極近,待繞過半條道後,那落霞居便在那道旁屹立着。
此番還不曾入得落霞居院子,便老遠就聽到了絲竹笙簫,鳳瑤面色發沉,足下越發迅速,待入得落霞居後,便有樓蘭之衛迅速閃身上來攔路。
“爾等是何人?”
樓蘭的兵衛,倒是紛紛抽出長矛冷刀,惡狠狠的問。那種氣勢,着實如草原上的猛寇無疑,只是鳳瑤卻隨意朝他們掃了一眼,並未放在眼裡,卻待視線稍稍迂迴,則突然見得這些樓蘭兵衛的衣着極是風情與特別,那種少數的民族風極是濃烈,甚至於,這些兵衛,皆長髮爲辮,幹練厚實,無端的,給人一種極是粗獷之意。
瞬時,鳳瑤瞳孔一縮,心底情緒,也驟然再度的翻騰起來。
思緒與記憶層層而起,突然,她倒是發覺這些樓蘭兵衛的衣着風情,倒是像極了那雪蠻。曾也清楚的記得,當日大旭京都東湖的花燈節上,那雪蠻滿身驕縱,甚至躥上許儒亦的畫舫拼打,那夜,那雪蠻也是衣着得極爲民族風情,且衣裙上的有些紋路,竟與這些樓蘭兵衛衣服上的紋路如出一轍。便是那雪蠻的頭髮,也與這些樓蘭兵衛滿頭的鞭子,極是想象。
如此說來,那雪蠻,是樓蘭之人?倘若當真如此,那人突然冒充男子混入她大旭的科舉考試是爲何意?
越想,心底的複雜之意便越發濃烈。
僅是片刻,身旁的王能迅速閃身擋在了鳳瑤前面,極是剛毅冷冽的道:“放肆!這乃大旭長公主,特意前來接我大旭的攝政王,爾等還不快讓開?”
王能嗓子提得極高,氣勢如虹。
樓蘭兵衛們倒是分毫不懼,也全然不曾有讓開之意,反倒是咄咄逼人的道:“管你是大旭長公主還是誰人,我們只知曉,我們家侯爺不曾召見你們,那你們便不得擅闖,更也不得入內。”
王能臉色一沉,不及言話,鳳瑤頓時伸手極是淡然的將他推至一邊。
“既是如此,那便麻煩你們進去通報一聲,就說,大旭長公主來訪,欲與安義候,見上一面。”
鳳瑤陰沉沉的出了聲。
眼見鳳瑤算是略有禮數,樓蘭兵衛們也未太過爲難,僅是朝鳳瑤與王能戒備冷冽的掃了兩眼,隨即便有人道:“等着。”
這話一落,那言話的兵衛便轉身踏步,朝院落內蜿蜒而遠。
鳳瑤也不着急,整個人平靜無波的立在原地,神色淡漠。
則是不久,冷風凜冽裡,那離去的兵衛迅速歸來,這回,倒是對鳳瑤稍稍有禮了,緩道:“大旭長公主,我家王爺,有請。”
說完,擡眸迅速掃了一眼鳳瑤的面色,“請長公主隨我來。”
鳳瑤滿目沉寂的點頭,並未言話。
兵衛再度擡眸將他她掃了一眼,隨即不再耽擱,當即轉身在前帶路。
這座落霞居,與先前的月牙殿大小無異,只是曲道通幽之中,倒是透着幾許掩飾不住的朦朧與神秘,再加之周遭花樹映襯,倒是格外雅緻。
一路上,鳳瑤目光隨意的朝周遭觀望打量着,眸色複雜,則是不久,前方領路的樓蘭兵衛突然停步下來,略微乾脆的道:“大旭長公主,到了,你進去吧。”
鳳瑤這才應聲回神,清冷涼薄的目光朝樓蘭兵衛一掃,點了頭,隨即便繼續踏步往前,待剛好站定在屋門前時,她緩緩擡手,稍稍一推,待得屋門剛好被全數推開之際,則見前方門內突然有黑影壓來,頓時撞她個滿懷。
霎時,屋內笙簫與笑鬧聲驟然一停,周遭死寂。
鳳瑤只覺撞入懷裡的人,滿身酒氣,甚至還驟然伸手,穩穩的吊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