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姑蘇鳳瑤自詡不曾得罪過大楚之人,也不曾與大楚何人結仇,而今不過是剛入大楚的月牙殿,便遭此橫禍!倘若今日她因舟車勞頓而極早睡下,又或因夜色冷而不願外出,如此,若沒有這些變故,她姑蘇鳳瑤,是否就被這突然迅猛而來的火勢給包裹了?
思緒翻騰搖曳,心底的疑慮與緊蹙感,也越發的升騰,待得回神過來,她目光朝周遭一掃,卻見周圍之人,皆神色各異的朝前方那火勢兇猛的月牙殿望着。
這些人當中,可有真正的兇手?
又或是,那所謂的兇手,在陰暗之處,肆意的窺探着她?
“長公主。”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剛毅緊蹙的嗓音。
鳳瑤驀的回神,循聲一望,便見王能正提着水桶速跑過來。因着跑得太過急促,他桶內的水灑了大半,待站定在鳳瑤面前時,便擔憂而道:“此處火勢太大,長公主且先去別處劈劈,這座月牙殿,大多以木頭爲架,屬下擔憂着月牙殿會突然倒塌傷人。”
鳳瑤滿面沉寂,目光幽遠的朝前方月牙殿一掃,“無妨,你且與楚軍一道救火便是。本宮這裡,無需你擔憂。”
王能眉頭皺得厲害,猶豫片刻,眼見鳳瑤堅持,則終歸是未再言話,僅是招來了幾名大旭兵衛在鳳瑤身邊守候,隨即便兀自提桶離去。
夜色涼薄,冷風肆虐,而那月牙殿的火舌,則被大風颳得搖曳不定,大有朝旁蔓延的趨勢。
周遭之處,場面凌亂不堪,破水聲與叫喊聲此起彼伏,陣狀極大。
鳳瑤靜靜立在原地,一言不發,瞳孔,深邃無底,煞氣濃烈。
許久許久,待得周遭各人的議論聲消停,待得鳳瑤雙腿發僵發酸之際,那偌大月牙殿上的明火,終歸是被全數撲滅。
空氣中,燒焦的味道厚重得令人作嘔,月牙殿上,一股股偌大的水汽與青煙順勢上浮償。
而那方纔被火光點燃的天空,此際也已驟然的消停了下來,漆黑厚重,徒留幾枚零星點點的星子,正散發着極暗極暗得光影。
今夜這出大戲,終歸是,平歇了下來。
鳳瑤回神,忍不住稍稍活動僵硬的雙腿,卻是片刻之際,身旁的司徒夙突然而吼,“來人,將在場之人,全數圍攏,一人都不得離去!”
清冷的嗓音,威儀肅肅,那語氣中的冷冽與強硬之感,不曾減卻分毫。
這話一落,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大隊鎧甲兵衛,竟層層而裹,刀劍相向,瞬時之際,便將在場看熱鬧之人全數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是何人?竟敢差人圍着本王?你可知本王是……”
剎那,人羣之中頓時沸聲一片,那名離鳳瑤不遠的青胡之人當即怒吼,奈何後話未出,則有人急忙提醒,“王爺,那是大盛的太子。”
這話一出,那吼話的青胡之人頓時噎了話,目光當即有些搖曳不穩,隨即悻悻的朝司徒夙凝了幾眼,不說話了。
一時,周遭氣氛也莫名的沉寂下來,司徒夙滿目陰沉,上前一步,待站定在前方那道階梯之上後,便放眼朝在場之人一掃,“月牙殿無故起火,差點殃及大旭長公主。此事非同小可,這入住在大楚行宮之人,皆有嫌疑。”
威儀層層的嗓音一出,頓時惹得在場之人越發無奈。
他們不過是見或是沖天,特意過來看熱鬧罷了,怎這兜兜轉轉的,自己竟成了嫌疑之人。
在場之人無一不吹鬍子瞪眼,亦或是眉頭緊鎖,無奈至極,那一股股細微的議論聲,便也再度開始密密麻麻的搖曳而起。
僅是片刻,便另外有人開始好聲好氣的道:“大盛太子,這月牙殿起火,我等也是訝然,但你要找兇手便找,何故將我們這些人圍在此處作何?我大齊之人與大旭從無交集,也犯不着如此大費周章的燒大旭長公主入住的月牙殿。”
“如此說來,我樓蘭之國也是無辜,我樓蘭也與大旭並無焦急,怎會無緣無故害大旭。”
此起彼伏的嗓音,開始升騰而起,衆人你一言,我一句,卻紛紛在撇清關係。
整個過程,鳳瑤皆看在眼裡,一言不發,目光,則開始在人羣中仔細打量。
此番人多勢衆,司徒夙若要這麼查兇手,自是查不出來,甚至於,一般兇手,若在這月牙殿放火了,早會逃之夭夭,又豈會還不顧危險的留在這案發之地看熱鬧?
是以,司徒夙若這般查,許是查到明日,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鳳瑤滿面陰沉,心生冷諷。
則是片刻,便有人牴觸司徒夙獨大與蠻橫,開始陰沉而道:“那大旭之國,鮮少與世爭端,是以其餘四國與大旭,着實無太大交集。但要說與大旭交集與血仇最大的,也是你大盛纔是。你大盛之國先前才滅了大旭先帝與先太子,而今大旭長公主在此,就不知你大盛之人,有無斬草滅根之意了。”
這話入耳,鳳瑤眼角一挑,陰沉的目光朝司徒夙落去。
司徒夙則惱得不輕,目光朝那言話之人一落,“你是何人?”
那人並未言話,僅是慢騰騰的上前幾步,整個人,也緩緩在人羣中脫穎而出。
周遭光影,順勢打落在他身上,鳳瑤轉眸,定睛一望,才見那人滿身絳紫大氅,頭頂金冠,整個人滿面嬉笑,着實有股玩世不恭之意。
“本王,大楚二皇子,御封的譽王,蕭樓。”那人薄脣一啓,開口便道,嗓音頗有幾許傲然風骨,似是對司徒夙無聲挑釁,全然無畏。
司徒夙瞳孔一縮,“你便是楚王次子,那喜好風月,常日留戀花街柳巷的大楚二皇子,蕭樓?”
他這話,着實稱不上好話,楚王有個聲名狼藉的次子,那是天下皆知之事。
奈何這話一出,蕭樓面色渾然不便,大抵是厚臉皮慣了,反倒是嬉笑一聲,一本正經的開始糾正道:“大盛太子這話,本王倒不愛聽,本王並非留戀花街柳巷,而是留戀花街柳巷的人兒。這楚京的北面,有條夜裡極是熱鬧的巷子,不若哪天,本王帶大盛太子前去瞧瞧?沒準兒到了那裡,紅酥手,纏指柔,任你金戈鐵馬曠世硬漢,到了那裡,都是牡丹花下醉,死了都值。”
蕭樓這話說得着實露骨,待得尾音落下,驚了一片人。
無論如何,此番終歸是楚京,此番這蕭樓作爲楚京的東道主,無論如何,都改秉持禮法,好生招待,但令他們全然未料的是,這蕭樓不曾顧及楚國之威,大肆當衆的宣揚淫穢,此舉無疑是玩笑過頭,令一些略微上了年紀的各國臣子抑制不住的搖了搖頭。
也難怪這大楚的二皇子如此聲名遠揚,也難怪那大楚太子突然暴斃之後,楚王不曾考慮這大楚二皇子繼位東宮,反倒是擇了大楚三皇子蕭鴻。
如大楚二皇子這種人物,無疑是,難成氣候。
“二皇子的喜好究竟如何,本殿自是無心探究。本殿只問,此處大楚的行宮僅用來招待各國來使,二皇子你,又如何出現在這行宮裡了?”
僅是片刻,肅肅冷冽的氣氛裡,司徒夙再度陰沉沉的出了聲。
蕭樓面露幾許埋怨,慢悠悠的道:“還能因爲什麼?不過是犯了點事,讓我家老頭兒將本王趕出楚宮罷了,而今本王無處可去,總不能流落街頭,這行宮之中,也有本宮所住之處,本王,自然來這裡落腳了。怎麼,難不成本宮出現在這行宮裡,大盛太子如此質問,莫不是以爲本宮便是今兒那防火燒月牙殿的兇手?”
他態度着實有些懶散,更也有些輕蔑與諷刺,這話一出,不待司徒夙反應,他倒是徑直轉眸朝鳳瑤落來,縱是夜色涼薄,光影暗淡,且鳳瑤身邊還立着不少人,但那蕭樓,卻能一眼徑直的盯上鳳瑤,薄脣一勾,慢騰騰的道:“大旭長公主瞧着倒是婀娜多嬌,但就是面色冷了些,本王倒是好奇,大旭長公主怎就將大盛太子給收服了。你瞧瞧大盛太子那着急的模樣,着實是想爲了長公主而將在場之人都吞了呢,此際,長公主就不準備說點什麼?”
鳳瑤瞳孔一縮,面色也沉了半許,此番燈火之下,光影本爲暗淡,這蕭樓若非最初便察覺到了她,識別出了她,自也不會突然便一眼朝她精準的望來。
再者,今夜之事,她姑蘇鳳瑤也不過是受害之人,而今這蕭樓如此言話,無疑是將所有的針鋒,全數推到了她身上。
亦如,她今夜若不開口爲這些周圍之人解圍,定會將周圍之人全數得罪,倘若她開口爲周圍之人解圍,那今夜這月牙殿失火一事,定也會成爲懸案,不易翻案,而她姑蘇鳳瑤,便也是吃了一場啞巴虧,說理都無處去說。
不得不說,這蕭樓看似風流如痞,實則,卻是下得一手好棋。
她心底瞭然至極,滿目深沉清冷的望他,並未言話。
蕭樓饒有興致的望她,半晌後,勾脣而笑,“看來,大旭長公主是不願爲我等在場之人解圍了。也罷,聽說大盛早已將和親文書傳至大旭,力求大旭長公主和親,而今大旭長公主與大盛太子倒是聯手而來,肆意逼人,先不說這月牙殿失火一事是否是二位聯手而爲,就爲了栽贓陷害,就說要捉拿那所謂的兇手,萬一是賊喊捉賊,我等被你們圍在當場,豈不是冤之甚冤?”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面色越發一變,當即有人被他這話煽動,惱怒道:“大盛太子,大旭長公主,爾等莫要太過分。此番列國皆在,爾等如此之爲,是想與諸國作對?”
司徒夙扯聲冷道:“放肆!我司徒夙,斷不會用這等伎倆來爲難旁人。”
“大盛太子不會,但不代表大旭長公主不會。所謂最毒婦人心,說不準連大盛太子你,都被大旭長公主給矇騙了。”
“是啊是啊,前幾日這月牙殿都還好好的,怎今日大旭長公主一入駐,便突然着火了。”
“這還不簡單?此番鐵定是大旭長公主刻意放火,從而與大盛太子聯手擺我們一道。他大盛早有稱霸的決心,大旭也未大盛的附庸之國,這兩國本爲一家,自行作戲,不過是要我們這些其餘之國好看罷了。”
“……”
嘈雜紛繁的嗓音,凌亂而起。
階梯上,那滿身頎長修條的司徒夙已是怒不可遏,滿目起伏。
僅是片刻,他便扯聲而怒,“住嘴!”
威儀烈烈的嗓音,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內力,待得這話一出,似連周遭空氣都震盪了一番,威力逼人。
剎那,在場之人渾身一緊,當即噤聲,獨獨那蕭樓懶散而立,邪肆痞笑,那雙修長的桃花眼,仍舊是興味盎然的朝鳳瑤望着。
今兒這出大戲,無疑是精彩紛繁。
她姑蘇鳳瑤這受害之人,而今,竟兜兜轉轉的成了自導自演的放火兇手。
她無心在楚國便與其餘幾國列強爲敵,但事到如今,卻並非是她願安生,就能安生的了。
漩渦已成,陷阱已下,如今她倒是莫名發覺,這滿場之人中,獨獨這口舌生花的蕭樓,最是嫌疑。
“一般,作惡之人,並不會親口承認,而是會責怪旁人,肆意將罪責推卸乾淨,也不知今夜大楚二皇子如此置身事外般咄咄逼人,行爲明顯高調有過,是爲何意?再者,今日月牙殿的火,着實並非本宮而放,本宮便是再毒,也斷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拿自己所住的月牙殿來玩笑。倘若旁人肆意武斷而諷,隨意猜忌,本宮的大旭之國,雖不能與諸國拼,但也可讓諸國,不得安生。亦如,這世上,再強之人,會有軟肋,再弱之人,也有強項,爾等若要肆意詆譭侮辱,我姑蘇鳳瑤,定當,絕不放過。”
幽遠無波的嗓音,沉寂清冷。
然而這話一出,蕭樓卻輕笑一聲,“大旭長公主這是要發威了?又或是,惱羞成怒了?”
他這話着實稱不上恭敬,更稱不上尊重。
鳳瑤淡漠清冷的朝他望着,也未怒,只道:“二皇子便這麼關心本宮是否發怒?”
她問得漫不經心。
蕭樓雙臂環胸,目光露骨的在鳳瑤身上掃視,“大旭長公主好歹也是傾城佳人,佳人發怒,本王這東道主,自得關心。”
“二皇子方纔不是還懷疑本宮是放火燒月牙殿兇手,而今,便不擔心本宮惡毒,會突然對二皇子下手?”
“本王命硬,到處都硬,美人兒隨意捶打兩下,不過是撓癢癢罷了,呵,便是大旭長公主這手沾了血,放過火,本王,也是喜歡的。誰說要對蛇蠍之女避之不及?蛇蠍之女,更是風情萬種,酥人骨頭的。”
“你放肆!”
一旁的王能終於聽不下去了,頓時怒喝一聲,尾音未落,便已抽了腰間配劍,轉瞬便要朝蕭樓刺去。
蕭樓頓時轉身,拐彎兒小跑的跑到了幾名楚國兵衛後方,大肆興味而喝,“爾等瞧瞧,說她是蛇蠍之人,說她放過火,她就惱羞成怒了啊。今兒這場鬧劇,真相究竟如何,已明知之昭昭了,大旭長公主與大盛太子串通一道,是想將我等全數安上殺人縱火之罪,困死在這月牙殿前啊。”
興味盎然的一席話,煽動的意味極爲明顯,瞬時之際,在場之人面色越發陡變,人心各異。
四下抗議一起,怒斥而來,一些人頓時開始推慫外圈的大盛兵衛,儼然要強行衝破大盛兵衛的圍堵,揚長而去。
一時,場面混亂不堪。
階梯上的司徒夙,面色冷冽得厲害。
他常年行軍打仗,雖身爲大盛太子,也能處理國之政務,但這等場面,他着實不曾應對過,也不好用軍隊裡那種嚴厲的律法來鎮、壓與喝止。
正當場面無法控制之際,不遠處,突然揚來近衛劉巍的呼聲,“太子殿下,兇手已是抓到。”
劉巍的嗓音極大極大,甚至都已全然蓋過了周遭的喧鬧。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下意識一怔,卻是片刻,那滿身勁裝的劉巍與傅九竟同時按壓一人朝司徒夙迅速而來。
鳳瑤定睛一望,便見那劉巍與傅九押着的人,乃一名衣着鎧甲的男子,而那男子,眉頭緊蹙,面容悲慼絕望,待被劉巍與傅九押着跪在司徒夙面前時,他便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劉鈺?”
司徒夙驀的一驚,而那立在楚衛身後的蕭樓,也忍不住愕了一聲。
這劉鈺此番,在場大多人也是認識,只因此番前來這楚京,便是由這劉鈺帶入領入楚京,領入這大楚的行宮內。
而今之際,這劉鈺,竟成了防火燒月牙殿的兇手?
在場之人也紛紛驚得不輕,一時之際,也神色複雜,心思上涌,複雜難耐。
楚王竟讓將領在大楚殺大旭長公主,是爲何意?
“你這殺千刀的東西!本王不過是邀你在寢殿喝酒,你醉了後,本宮明明是囑咐你好生回府,難不成你又酒興大發的在外晃盪?而今倒好,竟被人當作放火兇手抓了,你說你蠢不蠢?”
僅是片刻,蕭樓便小跑過去站定在劉鈺面前,擡腳便不留情面的朝劉鈺一踢,待得劉鈺渾身顫了幾顫後,他才停下腳來,擡眼朝司徒夙一笑,“醉鬼誤闖,倒是讓大盛太子見笑了。”
說着,目光朝一旁的楚衛一落,“還不將劉將軍扶走?”
楚衛神色一變,當即迅速上前,卻是未待靠近,劉巍與傅九便已將楚衛全數隔開。
蕭樓瞳孔一縮,面上的笑意也稍稍收斂,目光朝司徒夙一落,“大盛太子便是要栽贓陷害,斷然也不可拿大楚陷害。這劉鈺常日雖囂張跋扈了點,但絕對沒那狗膽敢做出傷害大旭長公主之事……”
未待蕭樓後話道完,司徒夙便陰沉而道:“他是否有狗膽傷大旭長公主,自也不是二皇子隨口說說便算。”
嗓音一落,目光朝劉巍一掃,“何處抓到劉鈺的?有何證據證明他是月牙殿縱火之人?”
劉巍頓時上前兩步,從身上掏出幾樣東西朝司徒夙遞去,“屬下與傅九方纔見有人在遠處鬼鬼祟祟張望,遂追了過去,便見劉鈺驚慌而逃,待屬下與傅九將其捉住後,便在他身上搜到了酒桶與蒙汗藥,甚至還搜到了一隻打火石。”
劉巍這話一落,周遭,一片沉寂。
半晌後,突然有人低低道:“難道,大楚想對付大旭?連蒙汗藥都用上了,倘若大旭長公主方纔在殿中,定必死無疑。”
小聲的議論聲,卻突然被這沉寂的氣氛放得極大。
那言話的人似也驚得不淺,眼見蕭樓與司徒夙雙雙朝他盯去,他瞳孔一顫,悻悻的朝蕭樓與司徒夙盯了兩眼,身子也朝旁邊之人的身後縮了縮,不敢再言。
冷風浮蕩裡,蕭樓臉色極差,面上的興味笑容,也已全然的蕩然無存。
僅是片刻,司徒夙緩緩將劉巍的手推開,目光陰測測的朝蕭樓望來,“事已至此,二皇子可還有話說?方纔你百般言道是本殿與大旭長公主故作演戲,而今,這賊喊捉賊之人,竟成了你大楚之人。”
這話一出,不待蕭樓反應,司徒夙嗓音一挑,盛怒而道:“今夜月牙殿突然失火,卻乃你大楚之人蓄意放火,此事,無疑是在謀害大旭長公主性命,今夜大楚若無法給本殿與大旭長公主一個交代,那我司徒夙,定對你大楚,嚴懲不貸。”
威儀十足的嗓音,卷着幾許掩飾不住的煞氣與怒意。
然而這話落在鳳瑤耳裡,卻無波無瀾,並未震出半許的暖意。
先不言這司徒夙如此爲她出頭是否爲真心,但也不得不說,他如此之舉,無疑是將她姑蘇鳳瑤推到了風尖浪口。
無論今日大楚是否會做出解釋,大楚對她姑蘇鳳瑤,皆不會有好印象了,而周遭列國對她,怕也是會全然將她甚至她的整個大旭,看作是大盛的附庸,甚至還需依靠大盛太子來爲她擺平月牙殿着火之事。
說來,近些年的大盛着實國力強盛,但與諸國的交情也是極淺極淺,列國對大盛這塊肥肉,也有攻取之心,保不準楚王這次準備的這場鴻門宴,便是要與列國圍剿司徒夙,待得司徒夙這大盛的戰將一命嗚呼之際,再聯合而起,進軍大盛,從而分割大盛的肥沃疆土。
倘若一旦列國對司徒夙當真存有殺心,她這‘依附’於司徒夙的大旭公主,豈不是也得受司徒夙連累?
思緒翻騰搖曳,越想,心底便越發明然如雪。
而今列強當前,無疑得撇清關係,明哲保身,才妥。
“大盛太子,今兒這劉鈺是你屬下捉的,證據也是你屬下掏出來的,難免有些牽強,令人不信了。倘若大盛太子要讓人信服,不若,便讓本王問問這劉鈺實情,倘若這劉鈺親口承認,本王,便承認大盛太子你那屬下所言爲真。”
劉巍瞳孔一縮,“二皇子莫要欺人太甚了,我大盛之人,歷來不言謊。”
蕭樓勾脣笑笑,“動動嘴皮子便可道出的話,誰都能說得出。”嗓音一落,目光朝司徒夙落來,“大盛太子,你說是吧?”
劉巍面色頓時一沉,只覺這蕭樓這番話無疑是在侮辱他,卻待他正要開口反駁,司徒夙則突然出了聲,“可。既是二皇子要問這劉鈺,只管問就是。倘若劉鈺敢不認,本殿,便廢他的手,倘若劉鈺認了,本殿,便要他的命。”
蕭樓眼角一挑,瞳孔微轉,興味而道:“如此說來,無論如何,今兒劉鈺都無好下場了?”
嗓音一落,眼見司徒夙不搭話,蕭樓興致缺缺的垂頭,擡腳踢了踢劉鈺,“劉將軍,本王對你可算是仁至義盡了,都爲你爭取機會了呢。你且好生說說,今兒月牙殿大火之事,是否是你乾的?你且莫懼,只要不是你放的火,本王,定爲你做主。”
他嗓音極是懶散,卻也是底氣十足。
劉鈺這人他極爲熟悉,是以心底也有分寸。一個常日連他蕭樓突然大聲一吼都會嚇得屁滾尿流的人,雖狗腿膽小得未有大將風範,但也正是因爲這點,這劉鈺纔不敢膽大包天的在月牙殿縱火纔是。
蕭樓心底極是篤定,卻也自信不已,腳尖在劉鈺身上踢了幾下,奈何地上的劉鈺卻無反應,待得他正要蹲身下來好生將他揪起之際,不料地上那癱成一團的劉鈺竟突然顫顫抖抖的出了聲,“屬下辜負王爺信賴。那月牙殿的火,的確,是微臣所放。”
這話一出,蕭樓足下一僵,剎那之際,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待從怔愣中回神,眼見周遭之人滿目複雜的望他,他按捺心神一番,懶散而笑,“這狗東西今夜醉了,不知自己在說什麼,爾等莫急,本王再好生問問他。”
說完,他已迅速蹲身而下,修長的指尖已用力扣住了劉鈺的下巴,拎着他擡高了臉。
“你且再與本王說說,今兒那月牙殿的火,當真是你放的?”他陰測測的問,語氣威脅十足。
劉鈺滿目死灰的望他,繼續而道:“是。是屬下做得。”
劉鈺再度如此開口,大楚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蕭樓心底驟然一沉,捏在劉鈺下巴的手當即朝下一滑,狠烈的扣住了他的脖子,待得正要陰沉問話,不料一旁的司徒夙冷冽而道:“你爲何要放火燒月牙殿?可有人指使?”
司徒夙已趨近於狂怒,語氣陰冷至極,煞氣重重。
劉鈺渾身顫抖不已,牙齒都開始在打顫,但便是如此,他也不曾耽擱,僅是片刻後,他便顫着嗓子道:“是楚皇。是楚皇讓我殺得,說,說大旭長公主乃大盛太子心儀之人,只要大旭長公主……”
顫抖緊蹙的嗓音,似從劉鈺打顫的牙縫裡擠出,蕭樓面色風起雲涌,不待劉鈺將後話道出,他已指尖用力,瞬時咔嚓一聲,捏斷了劉鈺脖子。
霎時,劉鈺腦袋一搭,雙目已畢,整個人癱死過去。
司徒夙驟然朝蕭樓怒斥,“你這是何意?”
陰沉的氣氛裡,蕭樓勾脣一笑,那修長的指尖微微一鬆,恰到好處的鬆開了劉鈺的脖子。
僅是片刻,他便稍稍起身,目光懶散隨意的朝司徒夙落來,“劉鈺醉酒,打口胡言,本王不過是手下不知輕重,捏死他了而已。”
司徒夙滿目起伏,陰烈而道:“劉鈺乃縱火之人,在還未問清幕後之人之際,二皇子如此急着殺他,可是在明知昭昭的滅口?”
蕭樓如聽了笑話一般,笑得不輕,“大盛太子許是嚴重了,本王若要滅口,便會在劉鈺開口之言就滅口了,何來等得到劉鈺開口說那些話?再者,劉鈺今夜,不過是醉酒生事罷了,而今他已是伏罪丟命,難不成,大盛太子還要咄咄逼人,肆意在我大楚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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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嗓音一挑,“大盛太子,此處終歸是大楚,劉鈺已亡,且大旭長公主毫髮無損,你該是知足。再者,得饒人處且饒人,後日便是本王父皇的大壽,也望大盛太子,莫要刻意興事。”
司徒夙面色陰沉得厲害,煞氣騰騰。
而今那劉鈺最後一句話,已明之昭昭的言道是楚王授意,如此,他司徒夙,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再者,此番來楚賀歲,列國皆在,人心不軌,是以楚王的壽宴,也無疑是場鴻門宴。憑那楚王的磅礴野心與心狠手辣之意,今日這月牙殿着火,也許,不過是個開端罷了,也許下一次失火的住處,便該是,大齊,樓蘭,又或者,獨獨是他大盛。
思緒翻騰搖曳,司徒夙心底越發的涼薄發寒。
僅是片刻,他便滿目陰沉的朝蕭樓望來,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出,蕭樓已笑盈盈的望他,繼續道:“大盛太子還是三思而行吧,此地爲大楚,並非大盛。強龍還抵不過低頭蛇呢。本王知大盛太子是想讓大旭長公主高興,但若大旭長公主這當事之人都不追究,大盛太子你執意爲大旭長公主出頭,執意將她推到風尖浪口,豈不是讓大旭長公主越發難受?”
這話入耳,司徒夙終於噎了後話。
這蕭樓倒也是心靈精明之人,竟也能看得出他的軟肋便是鳳瑤。
他眉頭驀的一皺,不及反應,蕭樓已將目光朝鳳瑤落去,笑盈盈的問:“大旭長公主,而今劉鈺這狗東西已是被本王滅了,今兒讓長公主受驚了,本王在此代表大楚爲長公主賠個不是。只是,事到如今,問題都已解決,不知,長公主可還有哪裡不滿?”
蕭樓再度將話鋒推到了鳳瑤身上。
鳳瑤也非不識時務,而今局勢,她自也能看得通透。
與其在此與大楚結仇,還不如識得時務,靜觀其變,今夜雖爲兇險,但大戲看到這裡,她心底疑慮重重,考量四起。
是以,待兀自沉默片刻後,她終歸是低沉而道:“劉鈺醉酒燒月牙殿,此事,着實可惡,手段毒辣。但二皇子既已殺了劉鈺,爲本宮出了氣,本宮,自是不再追究。”說着,嗓音一挑,話鋒也跟着一轉,“只不過,而今月牙殿已是被毀,本宮倒無住處了,不知,二皇子可幫忙安排?”
蕭樓眼角一挑,倒是未料鳳瑤會如此好說話的答應。
他那興味重重的目光在鳳瑤面色逡巡片刻,勾脣而笑,“大旭長公主倒是着實是個通透明理之人,本王喜歡。既是月牙殿被毀,這別宮的南邊,還有一處住處,只是那裡,寢殿不若月牙殿宏偉,不知,長公主可否屈就幾日。”
鳳瑤淡道:“無妨。本宮今夜受了驚,身子已是疲乏,不知,可否先行去那住處休息?”
蕭樓神色微動,“自是尚可。”話剛到這兒,他目光朝不遠處的楚衛一落,“領大旭長公主去泗水居,好生伺候。”
楚衛不敢耽擱,急忙領命而來。
鳳瑤也不再耽擱,僅是擡眸朝臺階上的司徒夙一掃,滿目清冷的將他凝了幾眼,隨即便淡然轉身,朝那楚衛跟隨而去。
行得不遠,冷風肆虐中,身後,突然揚來蕭樓嬉笑的嗓音,“大盛太子,你瞧,大旭長公主本是不領你的情呢,今夜你如此爲紅顏一怒,莫不,是個笑話?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