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他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 纖細的眼縫仍擋不住熱忱,點頭哈腰地立在夏姜芙身後, 從收藏的字畫到玉器, 盡數給夏姜芙開了眼,嘴脣一張一翕的開開合合, 利索得夏姜芙稍微走神就不跟不上他說了什麼, 豎起耳朵,像個聽夫子授課的學生似的專注。

顧泊遠不動聲色挑了挑眉, 打斷唾沫橫飛的掌櫃朝夏姜芙道,“你要不要去其他鋪子瞧瞧?”

掌櫃意猶未盡, 但他有些怕顧泊遠, 不敢忤逆他, 從善如流附和道,“侯爺說的是。”

夏姜芙沿着街道兩側的鋪子轉了圈,又買了些綾羅綢緞, 都是顧泊遠給的錢,夏姜芙得到滿足, 街上,她挽着顧泊遠手臂,專撿顧泊遠愛聽的話, 哄得顧泊遠心情愉悅,兩人許久沒單獨外出過了,索性不急,顧泊遠在聚德酒樓定了包廂, 夫妻兩舉杯對飲,不消半個時辰,夏姜芙就醉了,窩在顧泊遠懷裡,手虛浮的指着房樑,要顧泊遠看星星。

彷彿回到年輕時他跟蹤她盜墓的日子,夏姜芙並沒想象中的膽大,盜墓時嘴裡嘀嘀咕咕不停,他起初以爲她哼曲爲自己壯膽,走近了才聽清她嘴裡唸的什麼:大慈大悲的光世音菩薩,小女子生活拮据,不得已來此弄點錢財,您大人有大量,好好勸此人莫在意啊。

他本想裝鬼嚇嚇她,聽她的話後就改了念頭,拿上鐵鏟幫她的忙,完了兩人坐在墳墓前看星星。

回憶如泉涌來,顧泊遠感覺臉頰燙乎乎的,腦子裡想不起事來。

“侯爺,不好了。”侍從在外叩了叩門,心急如焚道,“皇上召您和夫人入宮,好像出大事了。”

傳信的宮人沒有細說發生了何事,只道順親王怒氣衝衝抱着幾卷畫軸入宮,沒多久在大殿裡痛哭起來,指明要夏姜芙進宮對峙,對峙什麼,宮人也不清楚。

顧泊遠晃了晃頭,眼裡慢慢恢復清明,低頭瞧去,夏姜芙面色酡紅的睡着了,他抱起她推開隔間的門,放到窗戶邊的羅漢牀上,掩上窗戶,替她掖了掖被子,這才整理衣衫打開了門,帶着渾身酒氣問道,“怎麼回事?”

侍從將宮人的話複述了遍,忐忑不安的望着顧泊遠。

“我知道了,和宮人說,容我換身衣服。”順親王府和顧府來往並不深,年前順親王世子落水一事老王妃認定是顧越流頑劣所致,今時不知又是爲了何事,無疑掃到茶桌上的畫軸,蹙了蹙眉,又覺得是他想多了,夏姜芙嫁給他就金盆洗手不做了,順親王略一打聽就知道。

御書房內,順親王什麼面子裡子都不要了,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夏姜芙刨了他老父親的墳,必須嚴懲不貸,“老臣接管內務府以來,自認爲兢兢業業沒有落下把柄,老臣始終記着父王臨終遺言:天下是蕭家天下,輔佐皇上打理好江山是蕭家人不可推卸的責任,老臣在他牀前應過他,老臣活着一日,就不會違揹他遺言......”

當年奪嫡之爭死傷無數,衆多皇親國戚牽扯其中,先皇在臨死前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心思不軌之人盡數剔除,就是想讓今上安安穩穩坐穩皇位,老老爺目光長遠,並沒起過二心,相反,一直本本分分輔佐先皇,皇上登基命顧泊遠調查王府不也沒查出什麼嗎?

王府子嗣薄弱,他只想子孫後代清享榮華富貴而已。

提及往事,皇上沉默了會,應承道,“王叔,您快快請起,此事屬實,朕必不會姑息,來人,快扶順親王坐下。”蕭家活在世上的親人不多了,先皇當年留下順親王,必是查明他是清白的,念及此,他親自起身扶他坐下,“王叔,宮人傳信去了,顧愛卿很快就來,有什麼,當面對峙說清楚。”

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順親王哭也哭了,該說的也說了,繼續痛哭流涕沒什麼意思,他背過身,掏出手帕整理儀容,聲音還帶着些許哽咽,“皇上,老臣沒有別的意思,這件事任誰都不會視而不見。”

“朕明白。”

顧泊遠姍姍來遲,順親王見他一人前來,切齒質問,“貴夫人呢,她做了什麼壞事躲在府裡不敢出門?”

見他眼睛浮腫,眼裡佈滿了血絲,面前的衣衫褶皺不堪,顧泊遠信了宮人的話,順親王真真實實哭過場,模樣和顧越流嚎啕大哭後相差無幾,他斂了斂神,屈膝行至桌前,拱手作揖道,“微臣見過皇上......”

皇上擺手,“免了,朕召你進宮是爲一件事,不知夏氏在何處?”

順親王的滿臉怒氣在聽到皇上喚夏氏時略有好轉,至少,皇上還是向着他的多。

顧泊遠再次作揖,回道,“早上得了幾副名畫,興致起,中午多飲了幾杯,怕有辱聖顏,微臣讓她醒酒後再進宮。”

順親王冷哼一聲,“冠冕堂皇,明明躲着不敢見人。”

見皇上一個眼神掃來,順親王收斂了些。他再有理有據,帝王跟前,哪有他多言的份兒。

皇上展開書案上的卷軸,問顧泊遠可否眼熟,老王爺過世,顧泊遠正在邊關打仗,哪兒清楚老王爺陪葬物品,所以他沒猜到皇上意圖,亦或者猜到了不過故作不知,眼睛落在意境深遠的畫作上,沉思道,“微臣眼拙,看不出此乃哪位名師鉅作......”

在順親王的冷哼中,他又道,“觀其山石,土復石隱,水清風潤,既溫和又不失厚重,頗有高士風采,微臣偶然得了副畫,畫風和這副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這副是真跡的話,微臣大膽猜測,此畫可能出自‘董巨’其中一人之手。”

聽聽,要不是牽扯老王爺,順親王都忍不住想爲顧泊遠拍手叫好了,論裝模作樣,顧泊遠絕對是爐火純青之人。明明早就見過了,還裝作一副‘哇,名畫啊,我沒見過,我只能大膽猜猜了’的神情,不要臉。

順親王哼哼道,“裝給誰看呢,這幅畫不就是貴夫人從地裡挖出來的?”

想到他慌慌張張進宮討公道還沒派人去京郊查看老王爺的墳,心頭怒火叢生,“顧侯爺,我敬你爲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但你也別欺人太甚,盜墓盜到我王府的頭上的來。”

顧泊遠露出錯愕的表情,“什麼盜墓?”表情全然一副不知情。

順親王氣得渾身發抖,揚手指着顧泊遠,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整個京城,還能有比顧泊遠臉皮厚的嗎?

眼瞅着順親王又要發作,皇上及時將畫作來歷解釋了番,老王爺的陪葬品內務府有登記,他派人翻出來看過來了,確實有這麼副畫,他將陪葬清單給顧泊遠自己看,“你別怨王叔氣憤,換做誰,都不會眼睜睜瞧着先人墳墓被盜而無動於衷。”

顧泊遠來前他心裡是懷疑夏姜芙的,夏姜芙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做得出來,盜墓於她來說更是駕輕就熟的事,但從顧泊遠的反應來看,這件事該和夏姜芙無關,顧泊遠爲朝廷命官,深知盜墓是死罪,該不會由着夏姜芙胡來。

怕就怕夏姜芙揹着顧泊遠做下的。

顧泊遠冷靜地望着單子,掃到其中幾列,眉頭緊皺,看在順親王眼裡,可不就是心虛嗎?

片刻,顧泊遠收回目光,坦然地凝視着順親王,“老王爺的墳被盜下官深感憤慨,老王爺見多識廣,年少時常與下官一道喝酒,不曾想入土也不太平......”

順親王懶得聽他口蜜腹劍,嘲笑道,“多虧貴夫人的福......”

“此事和內子無關。”顧泊遠劍眉一豎,聲音渾厚有力,“內子年輕時走投無路才以盜墓爲生,她爲平民百姓,極爲敬仰朝廷命官,是以所盜之墓皆爲土豪鄉紳。”

“她是你妻子,你不護着她護着誰。”顧泊遠手握重兵,心思深沉,順親王不願繼續糾結,雙腿一曲,噗通聲跪下,“皇上,您要爲老臣作主啊,老王爺殫精竭慮一生,末了入土都不安生啊。”

顧泊遠盯着他看了會,神色一如既往的鎮定,“請問東街的寧安閣可是順親王名下的?”

在朝爲官,若只靠朝廷那點俸祿全家老小早餓死了,所以在外置辦了許多產業,王府也不例外,老王爺盡心盡忠輔佐先皇,得了不少賞賜,尤其先皇清除暗中勾結謀朝篡位的皇室宗親後,順親王在朝地位更爲超然,寧安閣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順親王不明白他用意,直覺不是什麼好事,戒備道,“是我名下的又怎麼樣?”

顧泊遠彎脣笑了笑,“這就是了,王爺要懷疑是內子所爲,大可以派人將寧安閣掌櫃的叫來,進宮前,下官和內子閨閣買了好幾副名畫......”手點了點清單上的幾副畫,聲音爽朗,“這副《洛神賦圖》,貴閣賣得不便宜。”

順親王瞠目結舌瞪大眼,厲聲道,“不可能。”

那是他父親的陪葬品,怎麼可能擺在鋪子裡賣,顧泊遠爲了替夏姜芙遮掩,還真是什麼都說得出來啊。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顧泊遠,後者身軀凜凜,神色坦然,弄得順親王不由得起了懷疑,雙手撐地給皇上磕頭,“還請皇上允老臣出宮一趟。”

皇上沒有半分驚訝,微微揚手就允了,還派人擡轎子送他出宮,若是順親王以往埋怨皇上不近人情的話,皇上今時今日的體貼讓他自慚形穢,撐起身子,捏着衣襟急匆匆跑了。

留下顧泊遠和皇上議事,皇上微微擡手示意顧泊遠坐下說話,“朕去地牢見過陸敬直了,依你看,東瀛之事可否與王叔有關?”

陸敬直對吃空餉殘害朝廷命官之事供認不諱,也承認和東瀛大將軍暗中通信打虛仗而達到自己升官進爵的目的,但跟東瀛人勾結叛國一事他極力否認,至於東瀛人是如何潛入安寧國的,他搖頭不知。

能神不知鬼不覺將東瀛人引入安寧,派人暗中下毒毒害夏姜芙嫁禍到太后頭上,此人本事可不容小覷,他抓不到毒害夏姜芙的兇手,但能收服太后寢宮下人的,除了太后,就只有順親王了。

真要是順親王,他也能夠忍的,這麼多年都沒露出破綻。

顧泊遠沒有急着下定論,不疾不徐道,“是不是順親王很快就有結果了。”

皇上抿了抿脣,明白顧泊遠的含義,順親王真要是幕後之人,這次老王爺的墳墓被盜裡邊肯定有文章。

寧安閣,掌櫃送顧泊遠夫妻離開後就將賬冊覈對了遍,喜滋滋去順親王府找管家遞這個月賬冊,順便接受王爺稱讚打賞,當日塞婉公主擡着箱子入後院他就知道會掙得盆滿鉢盈,事實果然如他所料,有了塞婉公主的字畫,鋪子生意好了許多,而且客人沒有空手而回的。

像他們這種鋪子,最忌諱沒有拿出手的名品。

可惜守門婆子說王爺不在府裡,管家有要事忙,他沒能見到王爺的面,回到鋪子,優哉遊哉吃了頓豐盛飯菜,靠在躺椅上閉目小憩,要不是下午鋪子有生意,他恨不得買上兩壺酒,好好犒勞犒勞自己。

迷迷糊糊間,外邊傳來熟悉的怒罵,“滾開,徐福呢,叫他滾出來。”

嚇得徐福心下一顫,身子從躺椅上摔了下來,還沒爬起來,一雙祥雲圖案的靴子出現在視野,他額頭觸地,恭順道,“奴才見過王爺。”

順親王一腔怒火,開門見山問道,“《洛神賦圖》呢,從哪兒來的?”

平日裡他不怎麼過問鋪子的事,每個月的賬冊也是草草翻翻,徐福在老王爺活着時就是掌櫃了,手段自不用說,這麼多年對王府也忠心,鋪子進貨有許多渠道,有些靠他的人脈,有些則是他派人四處收集來的,偶爾有些人家有急用不想去當鋪會直接來鋪子將東西賣了,徐福經手必會多賺許多倍。

是以,看在徐福忠興耿耿的份上,他沒像對待外邊小二上腳,跨步在放在徐福躺的椅子上坐下,冷冰冰的看着徐福。

說起此事,徐福不禁面露紅光,以爲誰向順親王走路了風聲,膝行跪在順親王腿邊,沾沾自喜道,“王爺也聽說了,顧侯爺爽快,一口價將畫買走了,不僅如此,他還從堆積的名畫裡挑了好幾副......”

順親王臉色漸漸下沉,“我問你畫是從哪兒來的?”

路上他想過了,沒準真和夏姜芙沒關係,夏姜芙盜墓要麼爲錢財要麼自己收藏,怎麼會幾經周折才花重金買回去?

徐福嚥了咽口水,將故事的起因經過娓娓道來。

第一次塞婉公主要賣字畫他就多留了心思,以爲塞婉公主一竅不通,故意壓價想把箱子裡的東西全買下來,但塞婉公主只肯賣小部分,他磨破嘴皮子都沒用,最後只買了塞婉公主肯賣的字畫瓷器,誰知沒過兩日,塞婉公主主動找到他以之前的價格將東西全賣給他,他樂得笑開了花。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立了大功的喜悅中,沒注意順親王越來越黑沉的臉,“估計塞婉公主急着出手,否則去當鋪的話,當鋪給的價格至少會高出一倍。”

說完,他才擡頭望向順親王,被順親王憤怒的表情嚇得神色僵硬,腦子一片空白。

“沒眼力的蠢貨......”順親王怒氣更甚,一腳踢向徐福胸口,踢得徐福跌坐在地上,忙跪起身,一個勁磕頭求饒,順親王猶不解氣,抓起茶桌上的杯盞摔在地上,“那是老王爺的陪葬品,本王親自放進去的,塞婉多大的年紀,哪兒有這種東西。”

南蠻無非是手下敗將,塞婉竟膽大包天盜老王爺墳墓,這次不管兩國交情如何,要他忍氣吞聲門都沒有。

徐福臉色煞白,胸口火辣辣的疼都比不得心裡震撼,老王爺的墳被人挖了,裡邊的字畫被人拿出來倒賣,而他,竟還傻乎乎的以此謀利掙錢,他只覺得胸口悶沉沉的,喘不上氣來,身子朝旁邊一歪便沒了意識。

離開鋪子時,順親王臉上憤怒未消,既找到人,他不怕塞婉跑了,當務之急是去京郊查看老王爺的墳墓,重新讓老王爺入土爲安,帶上侍衛,叫上欽天監的人,急急忙感去老王爺墳墓。

夏姜芙醒來時已經申時過半了,腦袋昏昏沉沉的,不見顧泊遠人影,她下地穿上鞋子,外邊秋翠聽到動靜,端着盆水入內,“估摸着時辰您就該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將木盆擱在漆木四角架上,慢慢扶夏姜芙起身,先給她端了杯茶後才擰巾子遞給她。

夏姜芙接過,輕輕擦拭臉頰,忽然問起,“侯爺呢?”

“皇上召見,進宮了。聽侯爺身邊的侍從說,皇上讓您一塊入宮來着。”待夏姜芙將巾子遞過來,秋翠放進水搓了搓,重新擰乾遞給夏姜芙,“侯爺說您睡着了,叮囑奴婢別打擾您。”

小酌怡情,夏姜芙不是酗酒之人,喝醉的次數屈指可數,估計今天心情好的緣故纔會多喝兩杯。

夏姜芙笑了笑,淨面後就着巾子擦了擦手,“他怕我進宮給他添麻煩吧,你讓車伕準備,咱先回了。”

朝中事情多,顧泊遠入宮,不至天黑不會回府,何況行刺塞婉的南蠻人極爲可疑,兩國大事,更需慎重處理。

不知不覺,牆頭藤蔓冒出了新芽,街上堆積的雪也慢慢融化,夏姜芙將字畫綢緞搬去心湖院後,就專心裝飾院子,準備迎接二兒媳進門,初春的花還沒開,她問裴夫子要了諸多盆栽,花紅柳綠地擺在顧越涵院子,紅黃藍交相輝印,十分喜慶。

娶親這日,夏姜芙早早的就起了,多個兒媳進門,她自樂得開花,只是叫她感到遺憾的是顧越澤事務繁忙,來不及回京喝顧越涵的喜酒,不過這點惋惜在看見盛裝打扮的秦臻臻時頓時煙消雲散了,秦臻臻比去年胖了些,肉嘟嘟的,如黑曜石的眸子更顯可愛,和寧婉靜的端莊妍麗不同,秦臻臻算不得驚豔四射,不過很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類型。

和顧越涵站在一起,一個寬大挺拔,一個嬌小玲瓏,十分登對。

顧越涵親事是照着顧越皎的場面辦的,內務府準備不夠的地方夏姜芙自己補上,場面極爲熱鬧,讓夏姜芙欣慰的是,宮裡沒人來給她添堵,便是皇后都只送了禮過來。

酒足飯飽後,顧泊遠提議讓晉江閣的姑娘們入府演戲,“未時才過半,不如將晉江閣姑娘們叫來,正逢月度最佳話本子出來了,晚上讓衆人開開眼界。”近日朝堂氣氛有些低迷,先是老王爺墳墓被人挖了,後是南蠻朝堂生變,再是東境情況不樂觀,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下,順親王拿塞婉公主一點辦法都沒有。南蠻投降,和安寧簽署百年友好契約是南蠻皇按的印章,可如果他皇位不保的話,兩國關係勢必會進入尷尬境地,文武百官無不愁眉苦臉,所以飯桌上灌酒的人都沒有。

府裡辦喜事,要挑起衆人興致才行。

夏姜芙穿着身金絲鑲邊的暗紅色齊胸襦裙,外邊罩了件同色外衣,配上妝容,端莊又大氣,她看了眼顧泊遠,“你對晉江閣的事兒倒是瞭如指掌,演戲沒什麼,就怕招來些不討喜的人。”

太后聞風而來攆都攆不走,她可不想在顧越涵大喜之日和太后起什麼爭執。

顧泊遠篤定道,“太后有事抽不開身,不會來的。”

老王爺墓地的風水被塞婉破壞了,老王妃聞言暈厥過去,醒來後精神就不太好,整日恍恍惚惚的,吃了兩副藥都沒什麼用,太后怕老王妃有個閃失,將老王妃接到宮裡,天天開解着,哪兒有心思來侯府湊熱鬧,何況太醫把出皇后有孕,太后素來看重子嗣,更不會出宮了。

夏姜芙詫異不止,“皇后診出有孕了?怎麼沒聽人說起?”皇后懷孕於朝廷可是大事,皇上繼位後,專心朝政,後宮雨露均沾,好些年後宮都沒好消息傳來,她一度以爲皇上有隱疾呢,誰知時隔幾年,皇后懷上了。

牽扯後宮秘事,顧泊遠不欲多聊,將話題回到正題上,夏姜芙想了想,沉吟道,“你既然說太后不會來那就請姑娘們過府吧。”

顧泊遠嘴角微微揚起,手落在夏姜芙髮髻上的簪花上,這是成親後他送她的第一件禮,偶爾經過家攤販,看到簪花款式就知她定會喜歡,果然,這些年她時常戴在頭上,約莫他常年不在府的緣故,和夏姜芙一塊,總有種兩人成親沒多久的感覺。

夏姜芙怕他破壞了髮髻的美感,輕輕拍掉他的手,“皇后懷孕,我們要不要送點東西表表心意啊。”

她倒不是想攀龍附鳳,而是念着秦臻臻的面子,“我記得皇后生辰快要到了吧,臻臻既然是咱兒媳婦了,總要送些禮纔好。”她都爲寧國公壽辰準備這麼份厚禮了,沒理由對皇后沒有表示,愛屋及烏,兒媳婦喜歡的人她們也要喜歡。

“皇后身份特殊,咱暫時別有所動作。”

聽他話裡有話,夏姜芙狐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秋翠進屋說晉江閣的姑娘們到了,開始佈置戲臺子,一盞茶的功夫就能看戲,問夏姜芙要不要這會過去。

“不是纔派人去傳話嗎?”眨眼的功夫姑娘們就都來了?

秋翠福了福身,有些好笑,“估計母子心有靈犀吧,六少爺吃了午飯就跑雲生院喚人了,好戲快開始了呢。”

夏姜芙掩口失笑,“他個機靈鬼,功課不怎麼樣,這種事心思轉得比誰都快。”說完又看向顧泊遠,“性子像你。”

顧泊遠笑而不答,不過臉上的喜色是顯而易見的。

被秋翠一打岔,夏姜芙忘記問宮裡的事了。

這月最佳話本子是篇令人捧腹大笑的故事,圍着闔府上下接二連三的荒唐事展開,演戲的姑娘們聲情並茂,看戲的賓客捧腹大笑,整個下午,樓閣的笑聲就沒斷過,便是往日自恃身份不苟言笑的大人們都少見露出笑容來。

因着寧婉靜懷孕和顧越涵成親的事,夏姜芙好些天沒翻過話本子了,猛地觀看這麼齣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且她不是壓抑情緒的人,哈哈大笑聲比周圍夫人高出許多,戶部尚書夫人盧氏坐在她身側,時不時爲其順背,替她添茶。

託夏姜芙的福,她進晉江閣後地位一躍而起,結交了不少德高望重的夫人,求娶女兒的人更是踏破了門檻,惹得其餘幾位尚書夫人眼紅不已。

“你喝點水,別笑岔氣了。”除了月度最佳話本子,夜裡還有場戲,霸王票榜第一的話本子,晉江閣姑娘們知道顧越涵成親,熬夜背熟臺詞,就想讓侯府熱鬧熱鬧,盧氏在晉江閣有些時日了,知道夏姜芙在姑娘們心中的地位,夏姜芙心善,姑娘們不演戲的時候能自由安排時間,或睡覺或逛街,全憑姑娘們自己拿主意。

不像南閣北閣姑娘們,天天練習站姿走路,半刻不得安寧。

夏姜芙道謝,端起茶杯啜了口,掖了掖眼角的淚花,“讓你見笑了。”

“我要不是看過話本子,估計笑得比你還瘋呢。”盧氏笑着給夏姜芙臺階下,突然湊到夏姜芙耳朵邊,問起她是否知道老王爺墳墓被盜之事,近日京城都在議論此事,朝廷早有律法,凡盜墓者,一律按殺人處置。

那可是要砍頭的。

夏姜芙知道得不多,挺身四處張望了眼,這才發現,不止太后沒來湊熱鬧,京裡好些人都沒來,順親王府不見人,順昌侯府不見人,還有許多小有名氣的人家都沒人來,她禁不住想,難道就因爲顧越涵不是長子所以他們不當回事,那未免太狗眼看人低了吧。

盧氏等了半晌,以爲夏姜芙丁點不知情,便道,“老王妃氣得一病不起,還在宮裡養着呢,欽天監說風水破壞了,要想老王爺瞑目只有重新挑個風水寶地,皇上命欽天監儘快找好地兒,工部哪怕熬夜也要將老王爺墓地修好,早日讓老王爺入土爲安。”

夏姜芙擱下茶杯,側耳與盧氏道,“欽天監的人看好地兒了嗎?”

盧氏點點頭,“墓修得差不多了,只是吉日未到。”說到這,她壓低了聲音,“欽天監挑的吉日和晉江閣開張的日子正好是一天。”

盧氏說的開張另有深意,晉江閣的戲遠近聞名,慕名而來的人更比比皆是,奈何場地有限,接納的人有限,去年皇上命工部專門爲晉江閣姑娘們建造處閣樓,共有四層樓,光是一樓大堂就能容納近千人,二三四樓設有包間,整座閣樓能容納兩千人左右。

元宵前後才建成,她和顧越涵商量,準備請欽天監看個好日子,那天姑娘們正式到新閣樓演戲,欽天監很快給了答覆,四月初五。

正是老王爺重新下葬的日子。

“難怪順親王府沒來人,這回,我可是把順親王府得罪狠了。”順親王妃下過許多次拜帖,都被她以藉口擋在了門外,如今日子又起了衝突,順親王妃約莫氣死自己了。

“沒有吧。”盧氏可是聽說王府些事,順親王真氣夏姜芙也不敢怎麼樣,畢竟順親王世子還在顧越澤手裡,王爺哪兒敢和夏姜芙硬碰硬,如果夏姜芙在信裡抱怨兩句,顧越澤發起狠來,世子就別想活着回京了。

山高水遠的,順親王鞭長莫及,哪兒敢拿世子性子嘔氣?

夏姜芙並不在意順親王妃對她的看法,就將順親王妃上門的事說了,也沒爲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說王妃去南閣沒有私心我是不信的,書鋪是越澤辛辛苦苦建起來的,我可不會爲了面子坑自己兒子。”

王妃訓練南閣姑娘可是照着她當初訓練晉江閣姑娘們路數來的,接下來就是寫話本子,演戲,說書,再開個書鋪,依葫蘆畫瓢排個霸王票話本子,最佳月度話本子,最佳季度話本子,那顧越澤不是爲他人作嫁衣裳了?

夏姜芙沒有將顧越澤外出開鋪子的事告訴盧氏,這件事少個人知道顧越澤就少些危險,她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盧氏自然是站在她這邊的,認同道,“爲人母的,無非盼着子孫好,你的心思我懂,王妃才女出身,想來不會在意。”末了,她說起正事,“你說我們要不要讓欽天監重新看個日子,老王爺入殯茲事體大,那天文武百官都會送行,雲生院估計沒什麼人。”

和死人搶日子確實不好,夏姜芙嗯了聲,“成,我和侯爺說說,重新選個日子吧。”

她都打定主意了,豈料順親王府改了日子,說欽天監將老王妃和老王爺的生辰算過了,五月初一纔是吉日,這麼一來,晉江閣不能再選日子了,她不怎麼接觸算命類的事,對欽天監的說法沒有任何懷疑,倒是秦臻臻猶自不解,“欽天監看日子本就結合生辰八字來推算,居然把日子弄錯了,裡邊會不會有什麼蹊蹺啊?”

生母死後,她小心翼翼活在後宅,心思細膩敏感,微乎其微的事她都會想很多,日子久了,她都習慣將事情往復雜了想。

“有蹊蹺也是王府的事,臻臻啊,你覺得哪種敷臉膏效果好就帶上,咱去別莊可是要住到四月份的。”年後她一直想着去別莊,事情一樁又一樁脫不開身,如今秦臻臻進門了,而寧婉靜有顧越皎看着,她還不去更待何時,收了幾瓶雪膚膏放進盒子,順帶拿了美白膏和花露,直到盒子塞得滿滿當當她才停下。

秦臻臻收回思緒,摩挲着手裡巴掌大的四方盒,“我的都裝好了。”

“太少了,多帶些,你別看你皮膚底子好,皺紋可是來得猝不及防,等你意識到的時候都已經來不及了。”美容養顏是從小做起的,要不她怎麼保養得這麼好呢!

她們此次去的別莊位於京城西郊,除了溫泉池子,千奇百怪的花是別莊的特點,繁花盛開的季節,在別莊能提煉許多花露,薰香,她找不到不去的理由,見秦臻臻站着不動,索性她將收了幾個瓷瓶,“走吧。”

馬車早在府外候着了,春意盎然,出城踏青的人不少,刑部將街上行兇的歹徒捉拿歸案,夏姜芙不怕遇着危險,掀起車簾,盡情欣賞着湖光春色,受她感染,秦臻臻痠疼的身子緩解不少,顧越涵身形強壯,房事上沒有節制,進門至現在,她仍有些適應不了。

但她是女兒家,不好意思和人說,而且顧越涵野蠻雖野蠻,對她好得沒話說,她不忍拂了他好意,所以但凡他想要,她都會給。

通往別莊要一個多時辰,經過一處低矮的山坡時,車輪攆到大石子顛簸了下,秦臻臻攥緊身.下墊子,蛾眉蹙成一團。

夏姜芙發現她不對勁,伸手拉住她,不小心壓到她大腿,只聽秦臻臻驚呼了聲。

都是過來人,夏姜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冷了臉,秦臻臻以爲她生氣了,忙解釋道,“對不起......”

“你沒錯與我說什麼對不起,我看涵涵整日纏着你以爲你們感情好,沒有往那處想,你別怕,到了別莊我替你出氣。”顧越涵接手鋪子和雲生院的事,整日清閒,太陽曬屁股纔出門,未到傍晚就歸家,她以爲顧越涵會疼媳婦,爲此還數落過顧越皎,讓他好好跟顧越涵學習,別整日惦記升官發財,多關心關心媳婦。

結果是這麼回事,一點分寸都不懂,成親前就該好好給他上上課。

怪她,過分相信兒子們的好,以後越澤......不對,以後輪到越白他們,定要好好警告一番才行。

爲做而做,跟畜生有什麼分別?

馬車外隨行的馬背上,顧越白顧越武顧越流同時打了個噴嚏,摸了摸鼻尖,三人目光匯聚,彷彿都在說:又有人罵他們了。

罵他們不務正業,只知道遊山玩水,顧越流夾緊雙腿,噠噠噠晃到車簾外,“娘,爹估計知道我從書院偷跑回來的事了,會不會派人抓我回去?”

不是他不想勤奮,而是書院太過平靜了,呼朋喚友的順親王世子失蹤不說,樑衝他們也沒了人影,他圍着書院轉了圈,連個逗逗樂的人都找不到,難道春天來了,大家都踏春去了?於是他趁夫子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

“你這速度,你爹身邊的人追不上你,安安心心泡溫泉。”夏姜芙想和秦臻臻說些貼己話,朝顧越流擺手,“後邊和你四哥他們玩啊。”

顧越流:“......”

這是不是嫌棄他囉嗦了。

顧越白和顧越武馬靠着馬走,二人同在翰林院爲官,顧越白已知曉顧越澤打仗之事,礙於顧泊遠淫.威,只能咬碎牙往肚子裡咽,此時顧越流不在,他和顧越武小聲道,“你說爹是不是害怕我們把真相告訴娘,在背後罵我們警醒些。”

“極有可能。”顧越武附和。

顧越流在夏姜芙那受了冷落,冷不丁看二人竊竊私語,更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重重嘆了口氣,騎馬找已婚男子顧越涵說話去了......

夏姜芙再三確認外邊沒人偷聽,這才拉過秦臻臻的手說話,“涵涵去軍營打仗學野了,你別慣着他,心情好就順着他,心情不好就拒絕,一旦你凡事將就慣了,等那日不將就反倒是你的錯了。”

秦臻臻鬧了大紅臉,她以爲夏姜芙會怪她嬌氣呢,不成想言語間是對她的維護,她侷促的坐好,“我沒事,相公待我極好。”

“好什麼好,真要好你就不會這樣,聽孃的話,別由着他。”夫妻二人,不是成親就認命過一輩子算了,勉強湊合過日子,受罪的還是女人,男人三妻四妾尋歡作樂,女人強顏歡笑還得擔着性命爲他生孩子,簡直自討苦吃,她兒子們不會納妾,夫妻感情不好受傷的就是兩個人,所以有些話她必須得說,“他要因此生氣你就和我說,別藏着捂着,女人家承受的苦本就要多些,如果枕邊人不體諒你,日子不過也罷。”

秦臻臻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過門沒多久呢,她婆婆就慫恿她和離,是有多看不起自己兒子啊!

“相公人挺好的。”除了這句,她真沒話往下接了。

夏姜芙沒爲難她,以前她也是這麼認爲的,可接二連三的事讓她發現,兒子們成親後就變了,沒成親前多乖巧懂事啊,沒事就圍在她身邊說說話聊聊天,氣氛融融,結果呢,成親後顧越皎常常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顧越涵更甚,都傷到人了。

她仔仔細細想了一路,從顧越皎開始,要好好說說他,長兄如父,要給下邊弟弟們做好榜樣,沒看顧越涵有樣學樣變本加厲了嗎,好在只兩個兒子成親,還有挽回的機會。

別莊管事早收到消息,裡裡外外清掃得乾乾淨淨,夏姜芙不急着泡溫泉,而是讓秦臻臻先睡上一覺,吩咐秋翠準備紙筆,她要給顧越皎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