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神思恍惚, 大喜大悲過後,整個人看着老了十幾歲,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 自嘲的笑道,“你厲害, 知道真相卻不動聲色, 任我慧眼如炬也被你瞞在鼓裡,罷了, 祠堂就祠堂吧,我落得如此下場, 住哪兒有什麼關係呢?”
推開攙扶的丫鬟, 兀自朝外邊走, 到門口時,她倏然轉過身來,嘶啞着聲道, “我年紀大了,離不開嬤嬤, 就讓她跟着我去祠堂伺候吧。”
夜風悽悽,幾片樹葉悄然墜地,老夫人彎脣一笑, 眉間似有無盡蒼涼,想她要強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栽到夏姜芙手裡,老侯爺說得對, 世間萬物,皆是一物降一物,遇上了,躲都躲不過,是宿命。
屋裡一陣沉寂,夏姜芙不開口,誰都不敢應,老夫人望着漆黑的夜色,語帶祈求,“你不喜歡有人約束,我將她帶走不是更好?”
她不知夏姜芙爲何不追究當年的事兒,嬤嬤對她有陪伴之恩,她是定要護着的,祠堂陰暗潮溼,往後就嬤嬤陪在她身邊了。
“您開了口,我哪兒有不應的道理,秋翠,叫嬤嬤跟着老夫人去吧。”夏姜芙笑得甚爲開懷,“老夫人年事已高,你叮囑嬤嬤好生照顧,老夫人有個好歹,我拿她是問。”
“是。”秋翠快速退出門外,而隔壁屋聽到動靜的小廝已給嬤嬤解開了繩子,嬤嬤額頭撞破皮,血順着眉心下流,她鼻翼動了動,紅着眼眶,扶着老夫人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老夫人再無翻身的地兒了,她心裡明白。
早知這樣,她就該攔着老夫人,住在壽安院,起碼有侯府和幾位少爺時常過來陪她,三世同堂,其樂融融,現在呢,什麼都沒了。
老夫人和嬤嬤走了,其他人驚慌失措,面色慘白的跪在地上,想着自己的結局,無聲抹着淚,壽安院的婆子反應快,雙手撐地,不住給夏姜芙磕頭,“夫人,奴婢什麼都不知道,求您大發慈悲饒過奴婢吧。”
額頭磕得咚咚作響,沒幾下就見了紅,夏姜芙幽幽叫她們起來,“你們是老夫人的手,我哪兒插得上手,回壽安院吧,怎麼處置,聽老夫人的吩咐。”
夏姜芙不怎麼過問壽安院的事兒,和老夫人有關的人更是隻字不提,她的目光落在玲瓏身上,“秋翠,領着她下去洗漱,帶回顏楓院。”
屋裡的人聽着這話,不由大喜過望,玲瓏是老夫人找來迷惑顧泊遠的,夏姜芙只怪罪當事人再好不過了,婆子丫鬟們給夏姜芙又磕了三個響頭,膽怯的退了出去,老夫人寬宏大量,不會遷怒於她們的,回到壽安院,一切都好了。
夜深人靜,腳步聲咚咚分外響亮,她們健步如飛,生怕夏姜芙反悔,穿過兩道拱門就追上了背影落寞蕭瑟的老夫人,婆子喚了聲,“老夫人。”
老夫人停了下來,轉過頭,低低道,“她沒怪罪你們?”
婆子面露僥倖,其他人俱鬆了口氣,老夫人想到什麼,心有恍然,“我倒是忘記了,她慣會做面子,得罪人的事兒她可不會做,你們去莊子吧,我住祠堂,用不了這麼多人伺候。”
婆子們沒料到好不容易從夏姜芙手裡逃過一劫,老夫人竟要攆她們走,婆子大驚失色,“老夫人,奴婢留下伺候您。”
“想活命就去莊子,我啊,自身難保。”老夫人感慨了句,繼續往前走。
當年的事隱秘,知道內情的全被滅了口夏姜芙都查到了蛛絲馬跡,她們留下,無異於自尋死路,即使夏姜芙放過她們,還有顧泊遠和顧越皎他們,都不是善茬,壽安院的人留下,到頭來一個都活不了,主僕一場,老夫人不忍看着她們死而什麼都不做,“你們明早就去莊子,好好經營的過日子吧。”
婆子們心有悽悽,應了聲好,忍不住嗚咽出聲,白天還熱熱鬧鬧的,夜裡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老夫人嘆了口氣,由嬤嬤扶着回去了。
人走了,書房顯得空蕩蕩的,夏姜芙哈欠連天的起身朝外走,顧泊遠伸手扶她,夏姜芙耐人尋味笑了笑,問顧越皎和顧越涵道,“睡前敷臉了嗎?忙了一天,敷個臉再睡。”
“敷了的,您問秋荷,她給我們敷的。”秋荷前些日子研製了款緩解面部疲勞的面膏,極爲管用,他回來得晚了就敷一敷,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敷臉這事,都成習慣了。
夏姜芙搭着顧泊遠手臂朝外邊走,柔聲道,“那就好,回屋睡吧,秋翠咋咋呼呼的,我還以爲多大點事呢。”
顧泊遠板着臉,面無表情,只在夏姜芙望過來的時候,容色有些許僵硬,他道,“要不是母親來鬧,我醒後就回去了,雲生院的姑娘們旗開得勝,明天早朝,該有人稱讚你這位女才人了。”
“你以前不愛說這些,啥時候嘴貧起來了?”夜風有些涼,夏姜芙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沒過多停在這個問題上。
顧泊遠怔了怔,面不改色道,“有嗎?”
“有,不信你問皎皎和涵涵。”夏姜芙豎起衣領,回眸看顧越皎和顧越涵,二人忙不迭點頭,“確實有點。”
顧泊遠黑了臉。
走了一圈,瞌睡沒了,夏姜芙靠在堂屋的美人榻上,秋荷爲她敷臉,玲瓏洗漱後換了身穿着,櫻桃紅的長裙,袖子口鑲了金絲線,如花似玉,確實有幾分姿色,夏姜芙抵了抵椅子上看書的顧泊遠,“你瞧着如何?”
“也就那樣吧。”顧泊遠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夏姜芙沒個好氣,“好好看。”
顧泊遠不得不擡起頭來,眼神淡淡的落在玲瓏身上,藉着書房牀頭的燈,他醉醺醺認錯了人,待覺得不對勁時瞬間酒醒了大半,此時再看玲瓏,容顏素淨,五官稚嫩,低斂着眉,雙手侷促的交疊在身前,無半分夏姜芙慵懶散漫的神態,他點評道,“不像你。”
夏姜芙挑了挑眉,招手讓玲瓏走近些,“是嬤嬤教你模仿我的吧,你學一個試試。”
她言語溫和,敷着面膏的臉只露出雙水潤靈動的眼眸,玲瓏忐忑的福了福身,“奴婢不敢。”
“沒事,我不會追究。”
玲瓏咬了咬下脣,依着嬤嬤教她的,舉起手,慢慢舞動起來,修長的睫毛微微下垂,眼神輕蔑,嬤嬤說夏姜芙囂張跋扈慣了,不將任何看在眼裡,頗有太后睥睨天下人的感覺,絲帶舞是夏姜芙拿手的,爲了保持形體,常常跳,爲了討好顧泊遠,她必須也要會。
這支舞,她練了許多回了,閉着眼都能跳出來。
一曲舞畢,額頭流了許多汗,她輕輕抹了抹,小心翼翼打量着夏姜芙,夏姜芙躺在榻上,身上蓋着毯子,神色顯得有些失望。
“以爲嬤嬤跟着我幾年,會教出個有能耐的人,你不像我。”夏姜芙看完玲瓏的舞,略有些惋惜,還以爲老夫人志在必得是有把握了,不過爾爾,她問道,“老夫人去祠堂了,你有什麼打算?”
“奴婢聽憑差遣。”玲瓏不敢再看夏姜芙,說完便沉默了,老夫人被送去祠堂,她當下人的哪有好日子過,只盼着夏姜芙給個痛快,別讓她吃太多苦。
大戶人家怎麼懲治勾引主人的狐媚子她略有耳聞,堵住嘴,綁在凳子上鞭笞,直至嚥下最後口氣,想着她接下來會經歷的事兒,她禁不住瑟瑟發抖,單薄的衣衫襯得她分外可憐,夏姜芙道,“老夫人既然覺得你像我,那你就去祠堂伺候她吧。”
玲瓏哆嗦着脣,乍然聽着這話,驚詫的擡起了頭,她扮她勾引顧泊遠,夏姜芙不生氣嗎?竟然放自己一條生路。
“下去吧,好好伺候老夫人。”夏姜芙擺了擺手,靠在枕頭上,緩緩闔上了眼。
玲瓏反應過來,雙腿彎曲,重重朝夏姜芙磕了三個響頭,眼眶通紅,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呢,“奴婢謝夫人不殺之恩,奴婢謝夫人不殺之恩。”
“下去吧。”
玲瓏出了門,外邊回來的秋翠略有不滿,這種狐媚子,就該打板子,殺雞儆猴,讓其他覬覦侯爺的人看看勾引侯爺會落得什麼下場,夏姜芙倒好,不由分說把人放了,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經過玲瓏身邊,她惡狠狠瞪了眼,隨即走到夏姜芙身邊,矮了矮身,“老夫人將壽安院的全打發去陪嫁的莊子上了,擔心您趕盡殺絕呢。”
要不是敷着面膏,臉上不敢有太大動作,不然夏姜芙一定會笑出來,老夫人還真是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懲戒羣下人有什麼用,她真要動手,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老夫人,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不過既然老夫人開了口,她不會和她作對,“老夫人心思重,隨她去吧。”
秋翠答了聲好,蹲身爲她捶膝蓋,問夏姜芙如何安置雲生院的姑娘們,客人們離去時,許多夫人商量下回辦宴會請她們過府表演,雲生院的姑娘們是夏姜芙精心栽培的,往後作何打算,還得夏姜芙拿個主意。
“我允她們住在侯府,至於往後的安排,我亦有數,明早我們去偏院看看,問問她們的意思。”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姑娘們會演戲,自然要將其發揚光大,女人嘛,沒了男人倚靠就要懂得倚靠自己,憑藉她們的本事,掙錢養活自己不是難事。
“是。”秋翠力道不輕不重,捏得夏姜芙極爲舒服,臉上的面膏差不多要乾了她才讓秋翠停下,洗了臉,吩咐二人下去休息,“睡晚了,明早我估計起不來,將大少爺二少爺的早膳送他們屋裡,讓他們不用過來請安。”
秋翠躬身稱是,和秋荷退出屋子,順勢掩上了門。
屋裡就剩下夫妻二人,顧泊遠不看書了,拉着夏姜芙往內室走,“你不問我怎麼回事?”
夏姜芙別過臉,語氣有些不是滋味,“還用說嗎,玲瓏脖子上的紅痕昭然若揭,我能說什麼?”
顧泊遠:“......”他眸色暗了暗,如實承認,“她身上的香薰和你平日裡用的相同,我一時不察,認錯了人。”
他暈暈乎乎的,猛的靠過來個女人,整個侯府,除了夏姜芙誰還有這個膽子,所以他沒把持住,用力了些。
“你也別誑我,書房就你們二人,誰知道發生了什麼。”夏姜芙走得快,顧泊遠用力拽着她的手,語氣略沉,“你不信我?”
眼神冰涼,面容冷硬,好像夏姜芙說個不字他就會擰斷她的胳膊。
夏姜芙繃不住,噗的聲笑出了聲,朝顧泊遠道,“你還懂倒把一耙了,明明你做錯事,反過來質問我,你還有理了。”
顧泊遠目光幽幽盯着她,確認她不似生氣,才舒了口氣,交代道,“我將她當作了你,伸出手就知道犯錯了。”
夏姜芙聞不慣酒味,無論何時,他醉了酒都是歇在書房的,就怕招惹夏姜芙不痛快,顧越皎和顧越涵進屋他是有警覺的,習武之人,哪怕醉了酒亦保持着警惕性,玲瓏步伐輕盈,身上又飄着和夏姜芙一樣的香味他才着了道。
“索性沒犯什麼大錯,不然,哼哼,你給我等着。”夏姜芙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顧泊遠如釋重負,抓過她手按在自己胸口,“完好無損。”
夏姜芙醋味大,今晚虧得是玲瓏主動勾.引他,如果是他主動,夜裡別想睡覺了,他奇怪件事,夏姜芙看玲瓏脖子上有紅痕,怎麼不像以前生氣,而且,如何料定他沒碰玲瓏,以夏姜芙的小心眼,會纏着追問纔是。
顧泊遠身上的酒味被書房的檀香薰過,所剩無幾,躺在牀上,攬過夏姜芙細腰,有些心猿意馬,“阿芙,你瞌睡來了沒?”
夏姜芙翻了個身,聲音有些沙啞,“剛洗了臉,哪兒睡得着。”
顧泊遠黑眸一閃,雙腿擠進夏姜芙中間,嘶啞道,“那你好好檢查檢查我有沒有對不起你的事兒。”
夏姜芙哼哼,“哪兒用得着檢查,秋翠幫我檢查過了。”
話說到一半,餘下轉爲了低低的嗚咽。
夜深人靜,屋裡響起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直至天明,才慢慢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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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泊遠起牀時夏姜芙還睡着,他攏了攏被子,輕手輕腳走了出去,即使世上真有和夏姜芙一模一樣的人,也不是他喜歡之人,這世上,除了好看的皮囊,內在也必不可少,他起初被夏姜芙吸引的就不是那張臉,玲瓏自然不會得逞。
夏姜芙總說她長得美他看不見,那是因爲他看到的,外人看不到。
用早膳時,想起夏姜芙未說完的話,招來秋翠一問,答案令他哭笑不得,他以爲夏姜芙讓玲瓏好生梳洗是想看看二人有多像,結果是爲了檢查玲瓏是不是被他糟蹋了......
夏姜芙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
索性他把持住了,否則夫妻關係也到盡頭了,這件事給他提了醒,堅決不能讓人有機可趁,書房守衛森嚴,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玲瓏和嬤嬤竟輕而易舉瞞天過海,守門的侍衛,眼睛瞎了?
夜裡當差的是落陽和落月,昨夜聽了侯爺和夫人的牆角後二人輾轉難眠,他們是被書房的顧泊遠強聲斥退的,聽聲音便能感覺顧泊遠的憤怒,回屋後,他們也猜到顧泊遠秋後會找他們算賬,但吃過早膳回來就看向夏一臉陰沉的站在房門口時,二人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對視眼,露出個遭殃的表情,苦不堪言走了過去,“向夏哥。”
“侯爺讓你們自己領罰。”向夏不陰不陽丟下這話,轉身就走了。
落陽撓了撓頭,他們也委屈,誰也沒想到夫人......如此放得開啊,他們都快退到外邊庭院去了,樹上的暗衛們都找不着樹藏身了,總不能真跑得一溜煙沒人吧,萬一有人盜取書房機密公文,他們更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落陽想了想,硬着頭皮追上向夏,“向夏哥,你和夫人身邊的丫鬟關係如何?能不能讓她們勸勸夫人。”
他有些難以啓口,但爲了避免再發生昨晚的事兒,他不得不說,“以後,讓夫人別深更半夜去書房找侯爺,夜裡寂靜,什麼聲兒傳得老遠,我們也是沒法子啊。”
他和落月站在地上還好,樹上的暗衛們,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撞頭的都有,書房的門窗不隔音,真不怪他們耳尖。
夫人以後想侯爺了,可以派人讓侯爺回顏楓院,關起門,沒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的。
向夏一掌拍在他肩頭,“這頓打你挨的不冤,去找向冬,多挨五棍。”
落陽不解,向夏惜字如金懶得多說,扭頭看向落月,“你和他一個意思?”
落月忙不迭搖頭,向冬揍人出了名的狠,五棍子,他承受不住啊。
“那你什麼意思。”
落月不假思索拍馬屁道,“侯爺和夫人感情深厚,想在哪兒就在哪兒,用不着顧忌其他。”
向夏眉頭動了動,“你也多挨五棍子,活該。”
走了兩步,他又倒回來,看二人呆若木雞的立在原地,他歪嘴笑道,“昨晚的女子,不是夫人,趕緊過去領罰。”
二人驚愕,昨晚的女子不是夫人是誰?他們見過夫人,昨晚的人就是夫人啊。
向夏搖搖頭,樂呵呵的走了,夫人?一羣瞎眼的傢伙,他們夫人何時做得住這麼不要臉的事兒來?
剛睜開眼的夏姜芙打了個噴嚏,用巾子擦了鼻涕,掀開簾帳,朝外喚了聲秋翠,“給我熬碗薑湯,鼻子有些不舒服。”
秋翠隨口吩咐夏水下去,進屋服侍夏姜芙穿衣,順便說起外邊的事兒來,“夫人,今個兒雲生院可熱鬧了,好多夫人都過去了,說是怕您累着,過去幫忙呢,要不是不合時宜,府裡的小姐們只怕也跟着去了。”
裴夫子說人太多,鬧哄哄的,今日不教學,特意派人和夏姜芙說聲。
“是嗎?她們去雲生院豈不添了亂,裴夫子不能教學,姑娘們就沒長進,何時才能寫出精彩絕倫的話本子?”夏姜芙站起身,只覺雙腿發軟,昨晚顧泊遠不知受了刺激,折騰得不輕,她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
套上衣衫,問壽安院的情形怎麼樣了?
“上午侯爺請太醫院的人來看過,說老夫人身體不好,需要靜養,老夫人就提出搬去祠堂住,更好的靜心禮佛,侯爺問太醫是否可行,太醫說沒問題,環境清靜就成。”秋翠替夏姜芙束上腰帶,拿了梳子,慢慢爲夏姜芙盤發。
顧泊遠請太醫來不過是想找個好聽點的藉口,爲老夫人留點面子,好在老夫人識趣,主動接過了話,沒出什麼亂子,如果老夫人大吵大鬧罵顧泊遠和夏姜芙不孝就出事了。
大戶人家,做事都要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有太醫院的太醫作證,又有老夫人自己點頭,以後老夫人,只能住祠堂了。
“她若不作妖,不會將自己弄到這個份上。”婆媳關係難處她早就清楚,尤其大戶人家,內裡腌臢不計其數,她沒想過老夫人會視自己如己出,掏心掏肺對自己,面子上過得去就行,結果,老夫人一副“她搶了她兒子”的神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成親第二天不接自己這杯兒媳婦茶她忍了,明裡暗裡使絆子她也當不知,最後將主意打在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一屍兩命裝作意外,再爲顧泊遠挑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借她的肚子生了五個兒子就把自己踹開,老夫人真當自己好脾氣就該忍着她縱着她,夏母都沒這個待遇。
她該慶幸顧泊遠有點意識,沒讓玲瓏得逞,否則就不是去祠堂這麼簡單了。
“玲瓏去祠堂了?”
“去了,奴婢給她上了個妝,老夫人看着玲瓏,情緒有些不對勁。”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她不知老夫人和夏姜芙當年發生了什麼,但老夫人看見玲瓏就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嘴裡振振有詞念着什麼,嚇得不輕。
夏姜芙對着鏡子,慢悠悠理着領子上的金絲花,“務必讓玲瓏寸步不離照顧她,侯爺問起來,就說我的意思。”
找個人模仿她將自己取而代之,老夫人還真是會打算,可惜老侯爺走得早,她還蠻想試試同樣的招數,多年媳婦熬成婆,其中艱難心酸不言而喻,兒媳經歷過被蹉跎的苦,當了婆婆就該更懂得體會兒媳的不易,好好待她們,家和萬事興,結果呢,學惡婆婆苛責兒媳,輩輩如此,真不知她們腦子裡想什麼。
她經歷過的苦,不會希望任何人經歷,更不會主動逼迫其他人經歷,逆境中善待他人,處處結善緣,順境中善待自己,彌補自己在困境中受過的苦難。
她的爲人之道。
“將我以前的衣服給玲瓏送去,再去庫房找些首飾送去,愛美的年紀,就該好好打扮打扮。”
秋翠知道自己擅作主張的事兒合了夏姜芙心意,脆聲應道,“好。”
夏姜芙穿戴整潔出門,太陽快下山了,她去偏院找雲生院的姑娘們說話,召集大家在院子裡坐下,吩咐丫鬟奉茶,她慢慢道,“昨日效果如何你們見着了,夫人小姐們很是喜歡你們演的戲,我找你們來就是與你們說,朝廷給了你們機會,你們就要好好過日子,別想着再過以前靠討好男人過活的日子。如果遇着真心喜歡的男人,託付終生是幸事,若沒遇上,也別上趕着倒貼,姑娘們有手有腳,與其找個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男人,不如掙了錢,好好養活自己。”
靠別人,遠不如靠自己牢靠,姑娘們涉世淺,幾句花言巧語就被迷得暈頭轉向的,後悔時,已經晚了。
院子裡,姑娘正襟危坐,面上露出些許困惑,女人不就得靠男人生活啊,夫榮妻貴,更古不變的道理。過了年齡不嫁出去,就沒人要了,老了怎麼辦?
夏姜芙像知道她們心中所想,不緊不慢道,“我應了你們住在侯府,不會食言,你們好好住着,上了年紀,要嫁人的就嫁出去,不嫁人的就留在府裡,彼此間有個伴兒,府裡會派丫鬟婆子爲你們做事,不過你們要給她們工錢。”
說到工錢,她聲音洪亮了些,“外邊府裡有人請你們過府演戲,我會談攏價格,分到你們手裡,錢隨意你們支配,望大家好好過日子。”
雲生院的姑娘們從良也是奴籍,清白人家的人不會娶她們,除非有人肯爲她們奔走,改爲良籍,夏姜芙不會刻意改變她們的生活,有些時候,給予太多,反而會助長她們的野心。
“你們想想我的話,若是可行,接下來還得排練其他話本子。”依着朝廷的意思,姑娘們規矩學好了賣到府裡做丫鬟,夏姜芙收留她們,算是給了她們安身立命的場所,至於買她們的錢,得讓她們自己出,夏姜芙把話和她們說明白,“戶部有你們的賣身契,我會先買回來,你們存夠了錢,交給我,我將賣身契還給你們,到時候你們要走要留,隨你們做主,我不勉強。”
這話一出,姑娘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徹底明白了夏姜芙的意思,靠男人過日子,男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稍有不慎,搭進去的就是一輩子,留在侯府,有夏姜芙撐腰不說,還能掙錢,和青樓以色侍人不同,她們能進府唱戲,不會被夫人們嗤之以鼻。
昨日在臺上,下邊貴人們的反應她們看得清清楚楚,比起以往的輕蔑鄙視,她們得到的是掌聲,稱讚。
當即有姑娘站了起來,“夫人,奴婢願意跟着您。”
一人表了態,其他人紛紛效仿,夏姜芙揚手讓她們坐下,“你們是姐妹,同甘共苦,將來嫁不出去,老了還要靠彼此幫襯,所以別玩些爾虞我詐的把戲,侯府規矩多,哪些地方該去,哪些地方不該去,我會讓管事婆子告訴你們,記住,你們是演戲的,和青樓的姑娘不同,收起花花腸子,安安分分待着,如果被我發現誰不安分,當場杖斃。”
她願意給她們住處,但不會任由她們在她眼皮子底下來事,有些話,說在前頭比較好。
聽到杖斃二字,許多人縮了縮脖子,有些露出了退怯之意,夏姜芙話鋒一轉,道,“你們差什麼於丫鬟說,丫鬟會告訴管事婆子,每個月能掙多少錢,全看京裡多少人邀請你們延續,至於去其他府表演的規矩,我會讓管事婆子和你們說。”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姑娘們戒掉陋習,和尋常女子無異,但以免之後發生丟臉的事兒,得立個規矩。
夏姜芙石梯上站着的管事婆子揮了揮手,婆子挺着胸脯,嚴肅的說起規矩來,從府裡說到府外,姑娘們聽得面露驚慌,規矩太多了,她們壓根記不過來,比起侯府,還是雲生院自在些,但她們不敢提,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膽大的人出頭。
站起來還是方纔說話的姑娘,□□嬌,“夫人,奴婢們能不能回雲生院?您放心,不會荒廢排練話本子,誰府上想叫奴婢們去演戲,您知會聲,奴婢們直接過去就成,您放心,絕對不會丟您的臉。”
在姑娘們眼裡,雲生院是她們熟悉的地方,屋裡安置了七八張牀,夜裡睡一間屋,說說笑笑,極爲愜意,進了侯府,時時刻刻懸着心,生怕不留神得罪了人,要知道,侯府的下人打個噴嚏都能嚇得她們膽戰心驚好一會。
夏姜芙沒急着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向其他姑娘,“你們怎麼想?”
都想回雲生院,左右夏姜芙會去雲生考察其他姑娘們寫話本子的情況,有什麼要吩咐的,順便交代就是了。
“成,你們就回雲生院住,我每天會過去,待你們熟練些了,我就隔三差五過去。”夏姜芙大手一揮,讓管事婆子每人打賞十文錢,算是慰勞她們昨日的辛苦。
姑娘們趕着太陽落山前離府,夏姜芙送她們出門,自己順道去了戶部,姑娘們的賣身契和戶籍還在戶部,她之前沒放在心上,方纔琢磨過來,自然是要買回來的。
她沒進衙門,和門口的官兵說了幾句,官兵紅着臉進去了,不一會兒就抱着兩個盒子出來,雲生院所有姑娘們的賣身契和戶籍都在裡邊,厚厚的兩沓,夏姜芙哪兒有心思挨個挨個找,叫秋翠回雲生院拿份名單過來,依着名單上的名字給她賣身契和戶籍就成。
一千多張賣身契,從中找百來個,官兵們忙得夠嗆,完了夏姜芙給錢,官兵說什麼都不肯收,“尚書大人說您身份尊貴,這些賣身契和戶籍不值錢,您收着便是。”
“尚書大人在裡邊?”夏姜芙看着日頭,天快黑了,戶部尚書還真是恪守奉公。
官兵知道說錯了話,他進去通稟,尚書大人耳提面命不得告訴夏姜芙他在衙門,還是被他漏了底,他紅着臉補救道,“尚書大人不在,是他早就吩咐下來的,侯夫人,賣身契和戶籍您拿着,小的先將這些放回去了。”
夏姜芙給秋翠遞了個眼色,秋翠抽出幾張銀票遞給官兵,不卑不亢道,“我家夫人最怕佔人便宜,是朝廷給了姑娘們新生,錢是戶部該收的。”
官兵看着幾張銀票,有些愣神,三位大人爲姑娘們賣身契和戶籍商討許久了,賣身契是能直接賣給官宦人家的,價格低了,他們擔心被有心人利用,姑娘們大批買進府當暗娼養着,價格高了吧,對其他奴籍的下人們不公,又不好意思問其他五部的人,怕招來嘲笑,三人大人一直擱置此事沒個定論。
這下好了,夏姜芙拿出這麼多錢,不是逼着尚書大人定價嗎?
秋翠看他愣在原地,無所適從的模樣,笑着上了馬車,在馬車上,對照名單,將賣身契和戶籍又數了遍,確認無誤後才和夏姜芙道,“夫人,妥當了。”
“先收着吧,明天去雲生院給她們看看,安安她們的心。”
之所以有賣身契,是朝廷考慮到她們以前的身份,她們同朝廷簽了賣身契,依照朝廷的律法,戒掉陋習,品行端正後,請教養她們的夫人作保,將賣身契賣給想買婢女的人家,她們徑直入府即可,如果執迷不悟不思悔改,到了律法規定的時間,按律法懲治。
夏姜芙一下子買了一百多號人的賣身契,不得不說在京城炸開了鍋。
男女看問題不同,男子們看到的是長寧侯豔福不淺,府裡住着百多位身段窈窕,凹凸有致的婢女,環肥燕瘦,供他選擇;女人們則看到夏姜芙心有鴻鵠,姑娘們表現良好,靠着演戲,定能爲夏姜芙掙錢,怪不得夏姜芙先手爲強,要是被人捷足先登,她之前可就白忙活了。
議論過後,好些夫人決定學夏姜芙買些姑娘回府排練,自己養個戲班子,以後府裡有喜事就放她們出來演兩齣戲,逗大家樂呵樂呵,多好。
西閣的姑娘們塵埃落定,全被夏姜芙搶去了,剩下南閣北閣的,夫人們一瞧,心下就猶豫了,原因無他,南閣北閣的姑娘們生得太標誌了,膚白貌美,濃妝豔抹,買回府,不是便宜其他人嗎。
比較西閣和南閣北閣的姑娘們,夫人們對傅蓉慧和柳瑜弦有些不太滿意,夏姜芙訓練出來的姑娘穿着質樸,言行舉止落落大方,皮膚也曬得黑黑的,叫人升不起旖旎的心思,這纔是調.教嘛,南閣北閣的姑娘,看着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傅蓉慧和柳瑜弦不是拿着朝廷俸祿不辦事嗎?
以前看夏姜芙是看哪兒哪兒不順眼,現在是越看越喜歡,好些夫人們見天往雲生院跑,央着夏姜芙賣幾張賣身契給她們,她們也養個戲班子出來,以後躺在家裡就能看戲,想看哪出是哪出,多愜意。
可是夏姜芙不肯,說西閣的姑娘們是她精心栽培出來的,留着有大作用。
期間,順昌侯老夫人過壽,請西閣的姑娘們進府演了兩齣戲,自此,夏姜芙養的戲班子名聲算是出去了,得來的銀子夏姜芙分給她們了,夏姜芙的意思很簡單,想離開她,就努力攢錢換賣身契,若想跟着她一輩子,用不着操心賣身契的事兒,錢該花就花,只要她們不做丟人現眼的事兒,她就會永遠留着她們。
西閣的姑娘們大多經歷坎坷,找個避風港自然是她們心之所願,而且,去其他府邸表演過兩回後,她們就愈發覺得眼前的日子不錯,不愁吃不愁穿,不用看人臉色,老了也不怕孤零零的,有姐妹們陪着,至於姻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姑娘們分到銀子,讓雲生院的丫鬟出門爲她們買了許多胭脂水粉,糕點甜食,已經許久不曾放開肚子吃過了,花自己錢買的吃食,味道格外香。
京城的夫人小姐們辦宴會沒什麼有趣的樂子,琴棋書畫,投壺騎馬,算是常玩的,請戲班子唱戲則是老夫人們的最愛,自從西閣姑娘們名聲大燥後,下帖子給夏姜芙的人數不勝數,都是邀請姑娘們過府演戲的。
夏姜芙起初來者不拒,慢慢就有些排不過來了,演技好的姑娘們就一撥,其他姑娘負責搬桌椅,佈置戲臺子,寫話本子,依着帖子的數量來看,還得再栽培些姑娘,她讓所有姑娘們來去大堂,挨個挨個考驗她們的演技,先以演戲的爲主,寫話本子的爲輔,彈琴的,吹簫的,依次往後。
京城夫人們聽到風聲,俱到西閣看熱鬧,想看看夏姜芙是怎麼選人的,她們跟着學學經驗。
於是,西閣大堂坐滿了夫人,翹首以盼等着夏姜芙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