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侄女兒已經當了二十五年貴妃了!”秦貴妃涕淚橫流。
縱然她殘暴陰狠,這一句卻說得淒涼。錦繡亦在殿內,望着秦貴妃的失態,愈覺這深宮對女人的荼毒。
太后冷冷地道:“那就把眼淚擦了。地位從來不是哭來的,你看皇后今日多堅強。”
“姑母!”秦貴妃恨得跺腳,“你還替那賤人說話!”
“不是哀家要替她說話。光她這份隱忍,你就永遠學不來。”太后捏緊手中的帕子,恨聲道,“這女人,竟比哀家所料更有心機。”
“賤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朗兒說得沒錯,皇上命人替我準備祭祖的時候,她不說,便連今日清晨出行的時候,她亦不說,偏偏到那宗廟之前,衆目睽睽,她要在最後關頭那樣對我!我好恨!”秦貴妃的理智終於回來了點,收了眼淚,不再大喊大叫。
“江媽媽!”太后坐了下來,喊秦貴妃的身邊人過來。
江媽媽早就候在殿門口,一聽太后召喚,趕緊就進來。而靈珊見太后暴怒已消,亦上前將摔了一地的碎地細細地清理。
“替貴妃擦把臉吧。”太后吩咐道。立刻有人帶了江媽媽去拿水給貴妃洗臉不提。
終於,貴妃算是收拾得有了樣子。那頂剛剛得見天日就遭到羞辱的鳳冠,被江媽媽趁人不注意,趕緊地收了起來,送到外頭候着的宮女手裡,免得在貴妃跟前礙眼。
“這次也是哀家心急了。竟沒想到她拼了性命也要強撐着前來。不過,塞翁失馬,蔫知非福。瞧她這回,一口血吐得又多又疾,只怕也受傷不小……”
這時候,江媽媽插嘴了:“恕奴婢多嘴,剛剛那邊來的消息,還昏迷着呢,御醫說,恐怕一時難以甦醒。”
太后冷笑一聲:“哼,倒要看看是誰因小失大。得了一時的痛快又怎樣,到頭來,只怕一切都要拱手讓人。”
說罷,伸手要去端茶,卻發現茶杯已經被自己砸了。一愣之間,錦繡已經遞了茶過來。
太后瞧了瞧她,嘴角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對貴妃道:“你該知道,當年哀家的對手是誰。”
秦貴妃有些詫異:“侄女兒自然知道。”
秦太后冷笑道:“當年她恨不得將哀家踩在腳底下,仗着先帝的寵愛,做了多少沒良心的事兒,可到頭來又怎樣?呵,無壽。”
她輕啜一口茶水:“人,有時候拼的就是個壽命,誰活得長,誰就贏了。哀家不僅不報復她,還替她撫養兒子。她就是當年羞辱過哀家又怎樣,她的親生兒子,如今卻喊哀家是母后。”
秦貴妃也不是不佩服,不由讚歎道:“那是姑母有器量。”
錦繡在一旁聽了,心中卻不以爲然。如果說太后有器量,那這宮裡只怕也沒幾個人有器量了。可見,器量也是跟實力掛鉤的。
有些人是實力越強,越有器量,因爲他壓根不在意屑小。有些人則是實力越強,越沒有器量,因爲他早已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此時的鳳儀宮,御醫環繞。
靖安皇后的寢宮正堂,寶慶帝正坐在中央,御醫院的院判張大人,和御醫院最具聲望的樑御醫,都神情嚴肅。
“這兒皇后聽不到,你們都給朕說實話。”
張院判道:“痛引腦巔,甚而手足冷者,名曰真頭痛,非藥之能愈……”
長長地說了一堆,寶慶帝認真地聽着,無非那意思就是:皇后本來就有老毛病,今兒去吹了冷風,又是強撐一場,如今病情嚴重,不敢說能治癒,但是我們也絕不會放棄,該用的藥一定要用足用好,哪怕有一絲努力,我們也會盡全力而爲。
其實是廢話。
不盡全力,腦袋還保得住麼?
寶慶帝知道這頭痛症是皇后的老毛病,更知道今日她去宗廟祭祖,實是雪上加霜,倒也未過多地責怪御醫們無方。只是虎着臉施了些壓力,讓御醫開方子去了。
元恆沒有進到皇后寢室,一直在寶慶帝身旁,靜靜地聽着御醫們說了半日,突然開口道:“樑大人,我記得你帶過一個醫女,姓何,是不是?”
樑御醫一愣,心道,這景王殿下耳目也太靈光了吧。當即恭敬地回道:“何醫女曾經跟過卑職一陣,如今回了醫女營,倒是不常見了。”
元恆對寶慶帝道:“父皇,宮女雖好,到底只能伺候,若調個醫女過來,倒是能隨時關注着。”
寶慶帝一想,甚有道理,再說,元恆並不是喜歡在人前多言的,他能開口推薦,想來是錯不了。
便問道:“那何醫女爲人如何?”
樑御醫還記着那堆莒國的珍貴藥材呢,再加上慕蘭對他向來尊敬有加,本來也甚是喜愛,當下也不吝嗇誇讚:“何醫女名門之後,好學勤奮,在醫女中倒是難得一見的。”
寶慶帝點頭:“那便去調了過來,暫時在鳳儀宮侍候着吧。”
等跟前無人了,寶慶帝這才問道:“恆兒,你認識何醫女?”
元恆臉一紅:“太后跟前有個宮女,去年差點被廷杖打死,便是樑御醫與何醫女給救回來的。”
寶慶帝心中暗暗覺得要笑,要不是皇后的病情讓他還有脫不去的沉重,只怕當場就要笑出來。
“那宮女是錦繡吧。”
呃,元恆有些暈菜,父皇太聰明,兒臣還能不能有些秘密了。好在,寶慶帝沒有再追問下去,又進了內室,看望了皇后。靖安皇后這一昏迷,不知道要多久,心中便有些悽然。
自從年輕時那場刻骨的愛戀過後,寶慶帝對男女之情就徹底地看淡了。但靖安皇后對他而言,亦是十分敬重的。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利用了她,所以才讓她站在那個風口浪尖上。可帝王不會有愧疚,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只有施予,何來利用?
所以,面對病重的靖安皇后,寶慶帝的悽然已經足夠顯示他的夫妻情深。
他握着靖安皇后冰冷的手,瞧見了皇后散亂的髮絲中,絲絲縷縷的銀白。
原本,這些她都藏得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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