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烈世子與德文郡主的這場聯姻,意指政治,出面賜婚的卻是太后。
“太后”這個位置,是皇帝不方便出面時,最能服衆也最有效的發言人。她的賜婚可以讓這場婚姻看起來更爲柔軟和自由。
莒國雖常常進犯祁國,但畢竟是祁國的屬國,屬國世子的婚姻,由祁國太后親自過問並賜婚,面子上也過得去。都烈世子最初深爲厭惡自己被擄的身份,但進了京城見祁國待自己已然上賓,漸漸地也生了在京學習昌明文化,回莒國發展經濟的心。
秦太后進了府,在儀仗隔出的長長的通道上緩緩前進,正殿那頭,都烈世子已單膝跪地,一手護胸,以莒國尊貴之禮相迎。
已有喜娘和丫鬟將本已送入洞房的新娘也扶了出來,紅蓋頭還未揭去,跪在了都烈世子身邊。
太后接受了二人的謝恩,似乎非常滿意,又說了些祝福與勉勵的話,話不多,字字金貴。
錦繡離得遠,世子的口音甚重,太后又不是聲如宏鍾之人,聽不真切,卻只有個大概。又見兩位新人行禮,很是恭敬,而太后神情也甚爲慈愛,大約幾方對今天的局面都是比較滿意。
正瞧着熱鬧,卻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了拍自己。
錦繡轉身一看,是一位太監,看衣飾,品階不低,伏低着身子湊到自己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錦繡是吧?”
錦繡點點頭,頗是奇怪,他找自己幹嘛?
“公公您是?”
“跟我來。”
太監領着錦繡,幾乎是以爬行的姿勢向外走去,以免自己在一院子跪拜的人羣中顯得過於突兀。
終於轉過正殿,避開了人羣。太監直起身子,錦繡一眼看去,大吃一驚:“譚尚宮!”
沒錯,這位便是當初覺得錦繡太晦氣,把她一巴掌揮到靜思堂的尚宮局主管譚尚宮。這麼大級別的內官,找自己是幹嘛呢?
“你一年多沒見過我了,還記得啊。”譚尚宮還以爲自己要自我介紹,沒想到錦繡記性好,倒免了。
錦繡想,你一個念頭就改變了我人生走向,我當然記得你。
嘴上卻很客氣,道:“譚尚宮威儀,小的必是記得的。”
譚尚宮卻道:“太后讓我來告訴你,等會兒跟她一起回宮。”
錦繡有些不解:“小的來之前,皇后娘娘訓過話,要小的待這邊典禮結束後,跟萬公公他們一起回宮。”
她不敢說皇后要將她調去鳳儀宮,畢竟這只是皇后私下透露的信息,應該還沒有正式宣佈。
譚尚宮不以爲意:“宮裡過來的人,原本都是由萬公公帶回去的,你是太后點名要的,回頭我遣人跟萬公公說一聲便是。”
錦繡懵了:“太后點名要的?譚尚宮能告訴小的這是怎麼回事麼?”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皇后娘娘只怕要被人截胡!
果然,譚尚宮道:“太后過來的路上,想起今日聯姻這般順利,你功不可沒。世子妃這邊安定了,你橫豎也要回宮,太后的意思,便去了長壽宮當差吧。”
長壽宮當差!
也就是說,太后要調她去身邊。那可是元恆的死對頭,慕容皇貴妃的仇人啊!
“可要等小的回去向皇后娘娘回覆過?”錦繡拼命掙扎。
譚尚宮的臉沉了下來:“你何時見過太后娘娘決定的事,還要請示皇后娘娘的?”
也是,錦繡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怪只怪皇后娘娘沒有提前下手將錦繡弄到鳳儀宮去,這般私下的口頭承諾,根本沒有任何效用啊。
“你最好想清楚了,太后隨行的宮女都在外邊候着,識相的現在就跟我走。否則的話,回宮收拾你也一樣。”
這話說得,完全就是赤那個果果的威脅啊!
錦繡可以反抗嗎?
除非不要小命了。
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在正殿前黑壓壓地跪了一院子。她明知道元恆就在那裡,可是,她不能讓元恆爲難。
元恆還沒有到可以跟太后叫板的地步。
勉強笑道:“譚尚宮莫生氣,小的年幼,不知輕重緩急,小的這就去。”
譚尚宮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錦繡心中一陣悲涼,只能緊緊跟上。他們從正殿旁的一處角門,直接就出了院子,都烈世子也好、德文郡主也好、還有錦繡萬般不捨的景王殿下也好,都被院牆冷冰冰地隔在另一個世界。
太后龐大的儀仗,從府內到府外,堪比迎親的隊伍。只是,一個熱鬧非凡,一個肅穆異常。
成羣的宮女和太監們,在太后的馬車旁默默守候,大氣都不敢出。
錦繡站到他們中間,感覺自己就此被淹沒。沉香殿那些安靜而舒適的日子,從此將一去不復返。
秦太后很快出來了,從那個張燈結綵的世子府匾額下,當初她是如何莊嚴地進去,現在就是如何莊嚴地出來。
走到馬車前,兩個媽媽打了簾子,宮女將太后扶上馬車。跟上車的卻是兩個年長的媽媽,宮女留在了馬車外,只有跟着馬車行走的份兒。
沒人搭理錦繡,連譚尚宮也不知去向。
太后的儀仗太過龐雜,譚尚宮一定在其間,但他同樣也被淹沒了。
被淹沒的錦繡可以藉此機會逃跑嗎?
她心中一動,開始觀察地形。
四周都是自己陌生的人,看上去也沒人注意自己,儀仗是走在大街上,錦繡若是膽子大些,往哪裡路口一閃身……
不是沒可能啊!
念頭剛起,稍稍轉頭望向身邊經過的路口。突然,一道嚴厲的目光射了過來,將錦繡直接射了個透心涼。
誰說沒人注意自己?這裡所有的面目模糊的人,實質上都是犀利的追光,平時隱在暗處,你以爲它不存在,可你剛想從舞臺上逃離,那追光會瞬間亮起,將你照處無處遁形。
錦繡今天走了不知多少路,早上從幸王府一路走到世子府,現在又從世子府走回皇宮。她已經無暇去想自己腳累不累,她只是覺得心好累。
真是想罵粗話啊,我這完全是興高采烈地來,如喪考妣地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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