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八年,莫嬋五歲,這一日,莫棋早早的便起來了,在聽風山莊的院子裡來回踱步,時而皺眉,時而嘆息,似有什麼難以決斷的事。
“相公。”一位身着紫色綾羅綢緞袍,頭挽已婚髮髻的女子輕輕的叫道,正是現在已爲人母的洛小宮,而她此時已非當日的任性少女,整個人都都透露出賢妻良母四個字,而且她也不再理江湖事,只是像一個平常人家的妻子一般,柴米油鹽,牢牢的守候着自己的家。
“小宮,你怎麼出來了,嬋兒呢?”莫棋對自己那個可愛的女兒分明是閣外的疼愛,沒有一刻不再關心着她。
“嬋兒還沒醒呢,你就只關心女兒,都不關心你的妻子了。”洛小宮嗔道。
“哈哈哈,你呀,跟女兒還爭啊?”莫棋寵溺的抱住自己的妻子。
“纔沒有,相公,你是不是要走了?”洛小宮突然黯然的道。
“傻瓜,爲什麼這麼問?”莫棋摸摸妻子的頭。
“相公,我都知道了,而且這幾天你總是憂心忡忡的,晚上嘆氣睡不着,早上又早早的就起來練劍,然後又是滿懷心事。這幾年了,你從來沒有這樣過,南宋好不容易纔在北宋的灰燼中浴火重生,今日卻又出現如此奸佞之輩,後面更是有江湖中人爲其爪牙,擾亂大宋安寧,暗害忠良義士。如果是別的事,你一定會爲了我和嬋兒留下來,可是你骨子裡有的是忠義二字,從那天天正回來告訴你少林空悲爲秦檜來往於宋金兩地,暗中殺害了抗金名將高寵時,我就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理。如果你要走,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回來,好嗎?”洛小宮靠在丈夫的懷裡,眼淚一滴一滴的打溼着莫棋的胸膛,可是話卻說的堅強讓人心疼。
“我……”莫棋多麼想安慰妻子,說自己不會離開,可是他終究是放不下,放不下這個已經殘缺的國家。
“相公,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在你的心裡把我和嬋兒放在與國家一樣的地位,我已經很知足了,嬋兒也會爲你驕傲的。國之不存,民也不安,你去看看嬋兒吧。我和嬋兒會等你回來的。”洛小宮抹了把眼淚,對着丈夫笑笑道。
“嗯,我一定會安然回來的。”
莫棋看着女兒熟睡的模樣,心中真的好捨不得離開,這一去生死難料,可是自己卻不得不去做這件事,他走到女兒身前,彎下腰抱了抱女兒,親了親那紅撲撲的笑臉,道:“嬋兒,爹爹一定會回來的。”這一句話雖然是在對女兒說,可是也是在對自己說“一定要回來。”
莫棋走了,聽風山莊門前,洛小宮帶着女兒望着莫棋遠去的方向。
“孃親,爹爹要去做什麼啊?”莫嬋稚嫩的聲音問道。
“爹爹要去做一件大英雄才能做的事。”洛小宮蹲下身子,對女兒認真的說。
“哦,那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啊?”莫嬋似懂非懂的道。
“很快,很快他就會回來的。”
莫棋離家之後便一路北上,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他早已不是少年時那般的衝動了,雖然江湖盛傳大將高寵被滑車砸死乃是有人暗中偷襲,傷了他的馬,而這個人就是高寵,可是他還是想要自己去找到證據,去找到真相。
這一日,他已到了高寵被害之地—牛頭山,他細細的觀看着這裡的地形,這裡確實是一個戰略之地,而若從高而下放滑車,那麼一個普通將軍慘死於那巨大的滑車之下倒也不奇怪,可是連挑十一輛滑車都是安然無恙,第十二輛滑車哪怕是坐騎失蹄,那麼要躲過,應該也並非難事,這其中恐怕另有蹊蹺。
“阿彌陀佛。”
莫棋回頭一看,是一箇中年和尚,看其年紀應該在四十歲左右了,此時身披袈裟,看來在少林之中也不是普通弟子。
“莫施主,你也是來拜祭高將軍的嗎?”那和尚雙手合十,問道。
“你是何人?如何能認得我?”莫棋不在江湖走動已有十年多,今日已出現便被人認出來,難免心中防範,長時間的從商倒是讓他學會了防人之心。
“阿彌陀佛,莫施主真是貴人多忘事,老衲法號玄真。”玄真道。
莫棋再細看,確實沒錯了,正是玄真和尚,只是十年不見,這個和尚倒是有些發福了,而且中年的他已不是十年前那般鋒芒畢露,而是有了一些佛家的面善。
“原來是玄真大師,莫某許久未在江湖行走,對江湖許多故友都已忘卻了,還請大師勿要見怪。”莫棋道,更是在那“故友”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無妨無妨,莫施主此來想必是聽到了江湖流言了吧?”玄真打個哈哈道。
“哦?什麼流言?莫某還真未聽說,來此不過是來拜祭一下高將軍罷了。”莫棋道,心中道,我且故作不知,倒要看他是否會掩飾此事。
“既然如此,那莫施主便跟我來吧,高將軍便葬在離此不遠的那個山崗。”說完,玄真已自前面走了。
莫棋心中冷哼一聲,此事只怕真與少林不無關係,且跟他去看看,看他有什麼招。
一路而去,那玄真竟是一言不發,一直走到高寵的墓前,說了一句:“此處便是高將軍的墓地了,莫施主請自便。”然後便自顧自的開始唸誦經文。
莫棋端詳了許久,也不見他有什麼異樣,便取下包袱,從中取出一些乾糧,烈酒,祭拜了起來,對高寵的墓跪拜了三下。對玄真道:“大師,據說高將軍乃是因其坐騎而死,但是畢竟那坐騎也是與主人一起戰死了,所以老百姓也將其葬了,不知大師可知那匹馬葬在哪裡?”
“那馬因爲將高將軍翻下了馬,所以百姓覺得其已不必與高將軍合葬,所以那馬雖葬了,卻是離高將軍五百米之遙,意爲守門之意,前面那枯樹邊的新土便是。”玄真雙手合十,動也未動的回道。
“多謝大師,莫某去看看這畜生,大師繼續爲高將軍英靈超度吧。”說完幾個縱身已出現在了那枯樹邊,其身形即乾淨又優雅,顯然武功已至化境。
莫棋仔細的觀察着,卻不見任何狀況,心中打定注意:“此時有這老和尚在,諸事不便,天黑之後,定要掘一掘這畜生的墓,看看能不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莫棋記好位置,到了街市胡亂吃了點,又打了點酒暖身,夜裡又回到了牛頭山,帶着鐵鍬霍霍的開始這掘墓大業,還好這馬匹本來身子就大,而老百姓又都心中有氣,所以埋得倒並不深,不過半個時辰功夫,便將已經腐爛的屍體刨了出來。
他跳進坑裡,仔細查看着那泛着惡臭的屍體,一寸也不敢放過,當他用手捏過馬後臀的時候,心下大驚,馬骨完全碎裂,後臀到背部的椎骨全部被強行壓縮在一起,這絕對不是滑車碾過能造成的,而只有內力渾厚的武林高手才能造成如此傷勢。
“莫施主,有何發現嗎?”玄真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那墓穴口旁,莫棋暗罵自己大意,竟然只顧着查看馬屍,連他到了身邊都不知道,他要是出手偷襲,只怕自己早已遭了毒手。
莫棋趕忙一躍跳出墓穴,不悅的問道:“大師,不知這深更半夜來此所謂何事?”。
玄真道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莫施主,此話卻該是老衲問你纔是,老衲已已高將軍墓旁居住多時,今日不過是聽到聲音纔過來,卻不曾想莫施主竟也做這掘墳挖墓之事。
莫棋聽他譏諷自己,當即反駁道:“大師言這挖墳掘墓之事,莫某是萬萬不敢領受的,莫某隻是覺得高將軍之死疑點重重,想要找些證據罷了。大師,請看,這傷勢是何功夫所傷。”莫棋將燈籠移到馬臀骨之處,問道。
玄真順着燈光看去,一眼看去心中便有了答案,可是這個答案他卻不想說。良久方道:“莫施主也懷疑這是我少林所爲嗎?”
“莫某不敢臆測,但是一定會找一個真相出來。”莫棋冷冷道。
“如此甚好,此傷我雖不願言明,但是能造成刺傷的,少林金剛掌確實是其中之一。”玄真嘆息道。
“哦?那大師可還知有其他人能做到嗎?”莫棋試探的問道。
“此傷若是傷在人身上,那確實只有少林金剛掌,但是若只是一匹馬,那麼只消內力足夠,全力一掌,那能造成此傷的江湖之中卻是大有人在,而莫施主要造成此傷恐怕也並非難事吧?”玄真道。
“大師所言甚是,那如果加上這個呢?”莫棋道。
玄真看去,只見莫棋手中一隻金色銅環,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別人或許認不出,可是玄真卻不會認不出這禪杖之上的戒環,只因自己手中常年便是一根九環伏魔杖,只是自己那伏魔杖上卻只是鐵環,似這般金色銅環少林也只有主持的九環錫杖纔有。玄真當即大驚,問道:“莫施主,不知這是從何得來?”
“這銅環乃是我今日白日在那滑車的滑道上發現的,而位置,正好是高將軍戰死之地。”莫棋一字一頓的沉聲道。
“哼!”那玄真還未等莫棋說完便冷哼一聲,一根九環伏魔杖,一套一百零八式伏魔杖法便攻向莫棋,而出手更是處處不離莫棋拿銅環的那隻手。
而莫棋在拿出銅環的時候就已經在暗暗注意,這一動手纔不至於吃虧,這十年來莫棋雖然重視經商,安於養家,但是武功卻是一日都沒有放下過,師傅傳給他的“白雪劍法”更是日益精進。此時九式“白雪劍法”展開,與那兇猛的伏魔杖法過招,也絲毫不落下風,反而這輕靈多變,虛實相間的劍法,隱隱有壓制伏魔杖法的趨勢。
莫棋使一招“輕風拂雪”,再接一招白雪劍第九式“雪暖春水”,但後一招卻是虛招,待玄真撲空,他借力跳出戰圈,喝道:“大師,何故突然動手?”
玄真不搭話,只是搶攻,莫棋拉開距離又道:“大師,莫非空悲大師竟真做如此天理難容之事?”
玄真道:“我少林之事還輪不到你評頭論足,我師叔乃武林泰斗,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會錯。”
這一句話雖然看似在解釋,卻是承認了此事確實是空悲所爲。莫棋聽及至此,心道:“再與此人糾纏實無必要,最後就算能勝也必會兩敗俱傷,到時再要除掉空悲卻是不可能了。”
當下更不過招,只是招架,處處尋找着機會,擺脫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