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先完善一下細節，我……稍微去去就來。”
陸霖心中一凜，知道該面對的還是來了，向着艾倫等幾個打了個招呼，而衆人也識趣地點點頭：“你先去吧。大方案已經定好了，剩下的也只用完善細節了。這方面艾倫比較擅長，主要就交給他，你快去忙你的。”
“嗯。不好意思，拜託了。”
陸霖不多說，立刻跟着邵氏一起，奔向了陸家大院的裡院。
“……哥。”
小露房間裡，此時擠滿了女孩子，均趴在牀邊、伏在小露身旁，細聲細語地安慰着；看見陸霖來了，均站起身，一個接一個地從陸霖身邊走過，走出了房門。
每個女孩在路過陸霖身邊的時候，均要麼狠狠地擰陸霖一把，要麼使勁跺陸霖一腳，要麼就是對着陸霖的肋部猛擊一肘子；陸霖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身體偶爾搖晃兩下，權當反應。
待到最後的葉子墨走出房門的時候，卻是沒有對陸霖動手，而是湊在陸霖耳邊，低聲說道：“你自己想辦法哄吧。男人，就是該在這時候承擔責任了。你明白的。”
“……嗯。我很明白。”
見房間裡再沒有了其他人，陸霖咳嗽一聲，邁過了門檻，回身合上了門。
坐在牀上的女孩，就像沒有聽見陸霖的聲音一樣，呆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視線凝固在正前方，看上去像一個瓷娃娃一樣。陸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坐在少女身邊的凳子上，望着藍髮的少女，眼神中露出了關切之意。
“……爲什麼。”
兩人大約保持着這個姿勢將近十分鐘，正當陸霖感覺到身體有點僵硬、想要活動一下的時候，小露的眼睛終於輕輕眨了眨，動了一下。
“什麼……爲什麼？”
“你爲什麼要那樣做。”
“我……那個，他一定不是……我……”
“你不要說謊騙我！！”
陸霖還是第一次聽到，小露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
“我都清楚，也都明白的。他一定是我們的父親大人，是在外面辛辛苦苦奔波了一年，只爲了我們闖的禍，爲了撐起這個家，在外面冒着日曬雨淋地，不知吃了多少苦，然後抱着滿心歡喜地回來，然而……”
小露突然說不下去了，低下頭，大滴大滴的眼淚，如同窗外的雨珠一樣，接連不斷地落在了被子上。
“……好吧。我承認，那就是他。”
陸霖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爲什麼說不是他！爲什麼你當初要那麼說！你站在他的角度想一下！他聽到你這樣的話語，他該有多傷心啊！我和你，距離他就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離，卻成爲了這輩子最後一次……哥，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
“……恨我吧。是我做出的決定。”
陸霖使勁握着少女的手，然後便感覺到了，一股鑽心的疼痛，從手背處傳來。
“不過你也知道，我爲什麼會做出這樣決定的。如果我們回去，就會死在一起，愛德華以及嚴羽陽他們，早就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而且，我們是和大皇子在一起的，現在還昏迷不醒的大皇子，已經成爲了這個國家僅剩的依靠。倘若我當時稍微遲疑哪怕多那麼十幾秒一分鐘，你能想象到後果麼？我們所有人都有可能，喪命於當場！你應該知道愛德華的打算——”
不顧已經被捏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手，陸霖輕聲細氣地，慢慢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卻被少女直接打斷了。
“……我全懂。不用你解釋。我全部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
“但是。但是我依然恨你。明白是一回事，恨是另一回事。你不是一直非常厲害麼？不是一直什麼事情都能做到麼？爲什麼當時不能救下他？爲什麼在事情發生之前、沒有預料到？爲什麼你要結識愛德華、在他最失意的時候接濟他，結果被他反過來利用你、做出了這些事情？你告訴我！我難道不應該恨你麼？不應該麼？”
“……你說的對。這些，都是我做出的錯誤決定，我的失誤。”
陸霖深深低下了頭，語氣突然變了，變得前所未有地疲憊：
“自從我……豁然開竅以後，我也確實太囂張了一些。總以爲自己在這世界上已經無所不能，你看呀，纔多半年時間，就把快要瀕臨破產的陸家挽救回來，成爲了龍落城裡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還和皇室有了關聯，還把分店也開到了東方大陸，甚至和這片大陸最大的帝國，流雲帝國也扯上了關係，家裡面更是有王二、小雨，包括柳小樓在內，等的一衆強手……當時我確實以爲，整片大陸，都在我的掌控當中，只是時間的問題，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大陸最厲害的那個人——不是指打架最厲害，而是整體實力最厲害，然後我們就整個陸家全部遊山玩水逍遙自在去，多美好。”
“然而，最近這幾天的一連串事情，將我的美夢徹底打碎了。”
“我本以爲一切都在我的掌控當中，本以爲自己就要抗下所有的事情，而且自己的能力也足以做到——然後我發現，我錯了。錯得很徹底。”
“各種事情交雜在一起，全部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有關全天凡帝國甚至全大陸的大事，還有手頭不得不去做的、只有自己能做的很多事情，讓我發現，我不是萬能的，我也不是無敵的。”
“之前很多人都對我說過我這個缺點，我卻一直視而不見，總以爲自己就是個‘天才小廚師’，最擅長做飯，但其他方面也都無所不能——因此我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中，沒有跳出來，直到這個幻想，被愛德華打得粉碎。”
“所以，你大可恨我，但我還是想要請求你的原諒，我最親愛的寶貝妹妹。父親大人不在了，以後就只剩下我們兩人相依爲命了，我不希望你一直恨我恨下去。”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才能換取你的原諒，女孩的心思，我從來都沒有猜透過。但是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將愛德華抓回來，抓到你面前，然後任你處置。這是我的承諾。”
“這也是，我現在，準備去全心全力，去拼命做的一件事情——無論如何，我都要成功。”
陸霖說到這裡，再沒繼續，只是輕輕地將另一隻手，也握上了小露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背，拍了兩下，然後握緊。
屋內陷入了沉寂。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你……”
“我沒事。我想靜一靜。現在不想看見你。哥，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感覺到了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慢慢地鬆開，陸霖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出去，讓其他人來陪你。”
說罷，陸霖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想要將自己的大手按在少女的湛藍色髮絲上，但手伸出、懸在半空中，終究還是沒有放下去，只是低下頭，走出了門。
“你們……你們怎麼都在？”
“噓——”
剛剛推開門的陸霖，頓時吃了一小驚，只見剛纔從自己身邊走出房門的女孩子們，無一例外，全部都守在門口，好像剛纔都在豎着耳朵聽房間內動向一般；見自己突然推門出來，也是被嚇了一跳，壓低聲音指責道：“陸霖，你怎麼說出來就出來——你難道不知道，女孩子這個時候，說的都是反話麼？她說讓你出來，想要一個人呆一會兒，你就真的出來了？”
“我……我確實不知道，那我再進去——”
“算了算了，你還是別進去了，”爲首的洛夕嘆了口氣，低下頭，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別看我……外面風大雨大，剛雨點進眼睛了。”
“……哦。你們還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就要去繼續和艾倫他們商量事情去了——”
陸霖也沒有多在意，只是擺擺手，正要轉身就走時，卻感覺到了自己的雙臂，一瞬間被不知道多少隻手同時抓住了。
“還有什麼事情？我不都已經安慰完小露了麼？”
“還有一個人，等着你安慰呢！來都來了，乾脆都也都安慰了！”
見陸霖再次轉過身來，幾個女孩子將身後的一個銀髮的，瘦瘦小小的姑娘推了出來，然後衝着陸霖做了個鬼臉，拉開了小露房間的門，全部都走了進去。
頓時，風雨飄搖的長廊上，只剩下陸霖和李令月兩個人。
“公主殿下……”
陸霖望着前方抿着嘴脣，緊皺着眉頭，眼神飄忽不定，左右搖擺的銀髮小姑娘，等了片刻，還是低下頭，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別這麼叫我！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這麼說的！”
“……那，小月公主。關於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陸霖還沒說完，就感覺到，一個瘦小的身軀，撲在了自己的身上。
“公主……”
“別說話！”
陸霖呆呆站在原地，感受到面前的小公主李令月，就像是要把自己瘦小的身體和自己揉到一起一樣，十分用力地抱着自己，雙臂如同鐵箍一般。
“您……”
“我就是想借你懷抱哭一場！你……”
一句話沒有說完，胸前懷中的女孩，低低的啜泣聲已經響了起來。
是啊。
今天不止自己和小露失去了父親，自己懷中的這個小姑娘，她也沒有了父親，而且還沒有了二哥……
最爲重要的是，父親是被二哥殺的，而二哥又是被自己的大哥……
想到這裡，陸霖輕嘆一聲，一直垂在身旁的手臂，小心翼翼而輕柔地環上了少女的腰間。
然後，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一樣，懷中的小姑娘，頓時開始嚎啕大哭，聲音刺耳嘶啞。
“父皇陛下！……二哥……都，都沒了啊……哇……”
一陣接一陣，和身旁的雨聲風聲一起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遍了整座陸家大院。陸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站在那裡，安靜地抱着懷中的女孩，任憑她將鼻涕和眼淚肆無忌憚地擦在自己胸口。
又過了好一陣子，大概是哭累了，懷中的李令月小公主才後退了一步，從懷抱中掙脫出來：“……多謝了。”
說罷，她便一甩頭，毫不猶豫地，也走進了小露的房間，關上了門。
陸霖看着被再次關上的房門，再次長嘆。
然後，扭頭，向着艾倫和郝雲的房間走去。
……
“我那邊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大皇子殿下還沒有醒來麼？”
風風火火地退開放分，陸霖望向了房間中正在做推演的衆人。艾倫搖搖頭：“正如你所知，大皇子殿下還沒有醒來，而且……情況不是太樂觀。”
“不是太樂觀，是什麼意思？”陸霖警覺問道。
“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夠醒過來……他這種武者，在生死關頭雖然走了很多次，但這也成爲了他的一個弱點。要麼沒有任何事情，要麼就是徹底被打垮，陷入了深層次的昏迷；之前你昏迷的時候，郝雲已經看過了他的情況，他……很有可能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這麼嚴重的麼？”陸霖深深蹙起了眉頭。
“比想象中更加嚴重……身體內的骨頭，你是不知道斷了多少根，然後加上足以撞斷那麼粗石柱的撞擊，是正正用頭撞上去的，頭部受到了重創，所以……”
艾倫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但是陸霖，也完全明白艾倫的意思：“……我懂了。這個消息，暫且對其他人先保密，然後做計劃的時候，也先別將大皇子算在其中。現在有人在照顧他麼？”
“娜娜公主一直在。對了，阿庫格也在，他們在之前趁亂的時候，和我們一起逃出來了——你要去看一下他們麼？”
“暫時不了。等會兒這邊忙完再去看。你們的推演以及人力調配都做完沒有？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值得我們去嘗試一下。”
“什麼事情？”所有人都望向了陸霖。
“就是，去見一下，被我們抓起來的，嚴羽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