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麼的，在外面看不出來，這裡的房子圍牆還真是高……”
跳進了銅鎖關裡的韓龍低低咒罵了一聲，一手舉起火把，擡頭望向將近三四米高的房屋石牆。
進了小鎮後韓龍才發現，由於北方大陸上多風沙，鎮外看着最外圈的城牆只有一米高多一點兒，是因爲長久以來的風沙堆積在城牆腳下、所以才顯得城牆比較低矮；現在進到鎮裡後，很明顯鎮內的地表比外面要低一圈，就連身後的城牆，也有將近兩三米高了。
“屋頂上的人！你們先向前舉着火把走！我們在後面隨後跟着！”
大聲喊了一句，聽見了擡頭已經看不見的屋頂上人迴應，韓龍方纔安心了些，繼續舉起火把，在漆黑的小鎮內一小步一小步前進着。
剛纔那些少年們呢？
他們溜進鎮內，怎麼一瞬間全部都不見了？
望着前方黑漆漆如同無底洞般的道路，韓龍心裡一陣發毛，但在下屬面前也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強硬壯起膽子，走在了最前方。快要天明前的夜風吹過小鎮走廊，發出陣陣“嗚嗚”的聲音，就像魔鬼的嚎叫。
在這種地方可以生活這麼久，他們也算是厲害了……等會兒儘量下手輕一些，看能不能抓幾個好苗子，重點培養一下……
心裡如是想着，韓龍卻絲毫不敢放棄警惕。
因爲在這種地方可以活下來的人，要比在城市裡嬌生慣養的子弟，多出了不少血性。
沒有血性和拼勁，在北方大陸上只有死路一條。
“上面的！你們走快一點兒！”
感覺頭上傳來的火把亮光似乎頓了頓，韓龍再次放聲大喊，以此來掩飾心中的不安。上面悶聲悶氣地又迴應了一聲，繼續動了起來。
這什麼破地方……怎麼建得如同迷宮一樣……
左拐右拐拐了半天，始終沒有拐到自己一開始看到的、鎮內的大路上，韓龍不由得煩躁了起來；回頭望了一眼，差不多一二百人還好好地跟在自己後面，其他人大概是從小鎮其他地方攻進去了吧，暫時看不見動向，不過也能聽到嘈雜的腳步聲。
“……頭兒，這地方，我們似乎來過……”
身後的親信小聲提醒道，韓龍這才發現周圍的景象似乎有些眼熟，不由得擡頭罵道：“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帶的路！”
“……我們，是跟着頭領您走的……要麼，在前面那條岔路，我們換條路走？”
頭頂上的聲音一陣委屈。剛纔路過了岔路？自己怎麼沒有發現？韓龍摸了摸頭，大概是因爲天太黑了剛纔沒有注意，不再多言，繼續向前走了幾十步，果然在左手邊看到了一條小岔路，不注意根本看不見。
不過話說，他們提早得知了自己要進攻的消息，難道就沒有在鎮內稍微安排佈置一些機關麼？就打算憑着這種迷宮一樣的地形把自己拖延住？
顯然不可能，韓龍之前也跟着兵法老師學過一點兒陣型，知道凡是遇到迷宮，只要一直貼着一條邊走，就算再複雜的迷宮也總有走出來的時刻。
“韓……韓頭領，是你們？”
正在此時，從前方的道路傳來了驚喜的喊聲。藉着手裡搖曳的火把亮光，韓龍定睛望去，原來是自己的第二小隊隊長，帶着上百人與自己正面碰上了。
“你們……也繞在這迷宮裡了？”
“對啊！我們走了半天，感覺一直在原地繞圈……不過我發現了一點可疑之處，韓頭領請您過來看一下！”
第二小隊隊長神色稍微有些慌張，韓龍點了點頭，跟着小隊隊長向他們來時的路走去。走了沒多久，小隊長停下腳步，指着地面：“隊長，就是這裡不太對勁……您仔細看一下。”
“哪裡不對了？”
口中問着，韓龍蹲下了身，看向小隊長手指的地板。地上有着明顯的重物拖拽拉動痕跡，但痕跡在牆邊就消失了，也不知是什麼留下的。
該不會是……牆壁移動的痕跡？
怎麼可能，這裡的牆壁、屋子都是一整塊一整塊大原石，怎麼可能有人移得動這麼重的牆……再說了，牆壁一定要打地基固定在地下才行，怎麼可能移動……
“這裡，該該該不會是，鬼城……直到現在一個人都看不見，牆好像自己也會動……我們剛纔感覺不對想要向回走，但是發現，回頭以後的路，和之前來的路，都不一樣了……”
一旁的小隊長，恰到好處地道出了韓龍心中的疑慮。韓龍回頭就是一巴掌：“胡說什麼！這世上哪裡有鬼！都是你們自己在嚇自己！之前不是探查過了麼，這座城除了幾百個半大不大的孩子以外，就是陸霖那幾個人了，怎麼可能有鬼！王老三你再亂說，擾亂軍心，這個月的金幣減半！”
“可是……”
捂着鼓起來腮幫子的小隊長囁嚅了幾個字，看着韓龍不善的模樣，還是向後退到了人羣中。
“從現在開始，遇見所有分叉路口，一概向左走！頭頂上的人，你們聽到了沒有！給老子照好——”
“聽到了——”
回頭望了望幾十米開外的城牆上，隱隱約約舉着火把、看着自己方向的士兵，韓龍心裡稍安，又擡頭看向三四米的高牆，想了想房裡可能埋伏着的人，最後還是放棄了爬上屋頂前進的想法，只是大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趕快結束吧，至少讓我遇到一個活人……
又走了一會兒，心裡愈加煩躁的韓龍在遇到了第三小隊和第四小隊的人後，這才發現，和自己攻進城鎮的數百人，除去屋頂看不到的以外，竟全部聚在了一起。
“你們也沒遇到他們？”
“你們，也沒遇到，一直在轉圈？”
互相交流了一下，韓龍才發現所有小隊的情況都一模一樣。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從韓龍心中油然而生，回頭再望了一眼已經在將近百米之外、已經看不清楚的城牆，韓龍舉起火把：“所有人！包括房頂上的！全部後退！後退——”
“……你們，要退到哪裡去？”
一個平靜的男聲，從自己面對的牆背後傳了過來。隨着聲音，韓龍驚奇地看到，自己面前的石牆，竟然緩緩移開了，打開了一條一米多寬的縫隙！
廣場上亮如白晝，韓龍不禁用手稍微掩了掩眼睛；在熟悉了光線後，韓龍看到，發出聲音的男子，就在自己面前十數米的小廣場中，安然地坐在茶几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還小聲嘟囔了一句“要是有煙抽就好了”之類的話。
“你——就是陸霖？”
看着男子身邊上百名或彎弓搭箭、或舉起投槍的少年，韓龍並沒有第一時間衝出去，而是扔下火把，左手警惕地舉起了小盾，遮在了面前。
“對，我就是。聽說你叫韓龍？我認識一個人叫韓聰，你和他什麼關係？”
這時，韓龍才發現，自己的幾個兄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抓住，綁成了糉子般扔在陸霖的腳下。
“他是我哥哥！你——”
“原來是兄弟啊。算起時間，他那邊也應該已經被抓住了——”
聽到陸霖的話，雖然韓龍已經目赤眼紅，但還是剋制住了自己向前率先衝鋒的念頭，畢竟縫隙只有一米多寬，一個個魚貫而出，即便對方人數比自己少得多，也是取死之道：“……你，你想要幹什麼？”
“聽他們說你想要我的命，我這人還是比較善良，你如果投降的話，我可以饒你一命。”
陸霖放下茶杯，眼神誠懇：“所以，投降吧。就算你不顧你自己、想爲兄長和那穩定的金幣線路報仇，你也要顧一下你兄弟。”
“投降？怎麼可能？？”
韓龍厲聲喝道：“我們的人比你多多了，怎麼可能在此時投降？屋頂上的人！你們先上，給我把他們壓制住——”
“你是在叫誰？”
之前一直悶聲悶氣答應着自己的、屋頂上的聲音，突然像變了個人般地，探出了頭來。韓龍這才發現，竟是一個不認識的二十歲左右男子，正舉着火把，戲謔地望着自己。
“你、你是……我屋頂上的那些人……”
“屋頂上你的人？肯定全沒了啊，你還想什麼？竟敢大軍幾乎都跳了下來，就靠屋頂上幾十個人爲自己指方位……本來我以爲你們會從屋頂上攻過來，那樣還稍微麻煩點，陸霖做了兩手準備，結果那一手準備根本就沒用到——總之，投降吧。我和陸霖一個意思，即使你們想殺我們，但是我們還是覺得，絕對優勢下，能少死人就少死人，避免沒有必要的犧牲。”
郝雲就像沒看到下方人羣中紛紛拔出的刀，蹲了下來，誠懇地說道：“都是爹媽生的，幹嘛要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對吧。”
然後，正要下命令爬牆進攻的韓龍，就絕望地看到一羣又一羣的少年費力地拖着布袋出現在牆頭，打開了布袋口，上下拋玩着布袋裡裝着的石頭。
“這是第一波，如果你們不投降的話，下一波我們就準備倒油然後扔火把，雖然可能浪費了點，但你們應該帶了不少——”
“退！所有人給我後退！快跑！”
不待郝雲說完，韓龍便已經咆哮出了聲。旋即，後方傳來了絕望的呼聲：“後面的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石頭堵住了——”
“……既然如此……”
韓龍怒髮衝冠，舉起了背在身後的、兩米長的鐵棍，向端坐在廣場正中央的陸霖一指：“所有人，給我衝，殺了他——殺了他纔有活路——”
……
二十分鐘以後。
已經鼻青臉腫、看不清楚相貌的韓龍，被灰髮的小姑娘再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咳出了兩口血，終於爬不起來；而小雨也第一次顯露出了些微疲態，小口小口地喘着氣，不過還算有精神。看來在剛纔一直不停地移動巨大石塊，即便對她來說，體力也是不小的消耗。
“你們以前，是怎麼對付捕奴團的？”
陸霖望着少年們將地上以及小巷中奴隸捕手們依次捆起來、不時從俘虜身上摸下來各種小玩意兒，歡呼雀躍的模樣，搖了搖頭，望向了不知何時坐在身邊的老人。張恩笑眯眯地捋着鬍鬚，絲毫沒有阻止少年們的打算：“以前確實有些小規模的捕奴團打過銅鎖關的主意，當然是都殺了。”
“都殺了？”
陸霖看着被扒得像光豬一樣、陸續擡進廣場，躺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奴隸捕手們，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一次人數稍微有些多，難道也要都殺了？”
“不殺他們，留着他們耗糧食？他們既然做了這一行，就肯定有面對這個結果的覺悟……”
陸霖嘆口氣：“能交給我麼？而且在此之前，我得先問出來，他們是怎麼想到進攻這裡的，而且看他的模樣，分明就是針對着我來……”
“交給你？你想要幹什麼？”
“我昨天和吳將軍聊天的時候得知，他們名下似乎有一支專門的敢死隊，我在想這些人賣給軍方，能賣多少錢……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先問清楚他們這次來的目的以及情報來源吧。”
望着已經逐漸開始明亮的東方天邊，陸霖站起身，輕輕搖着頭，向在地上蠕動的、已經不成人形的韓龍走去。
一個小時之後。
“陸公子，你這就要離開了麼？不再……多待幾天？”
看着坐上馬車的陸霖，老人還是忍不住緊趕了兩步，出聲挽留。
“不了，我這就出發，在這裡待得夠久了，早一天回去，也早一天能想辦法把你們都接到龍落城裡去……”
陸霖乾脆再跳下馬車，向老人深深一鞠躬：“多謝你這幾年來，對這些孩子的照料了。我現在先去徵北軍大營一趟，讓他們過來接受這些俘虜，然後就直接回龍落城了；有小雨在身邊，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
“嗯。希望在夏天，能夠再次與公子相遇。公子一路走好。”
老人不再多說，只是擺了擺手。
陸霖重新跳上了馬車車伕位置，看着坐在身邊、目光卻停留在一旁依依不捨的少年少女身上的小雨，拍了拍肩膀：“要麼，再下去道別一下？”
“……不必了。很快，就可以再見到……”
小雨搖搖頭，沉默地望向前方。
“陸大哥！別忘了西遊記的故事還沒講完——”
“陸大哥一路走好——”
“我們會想你的——”
聽着孩童們的呼喊，陸霖招了招手，然後揮動了馬鞭。
馬車披着朝霞，從銅鎖關駛了出去。
身後呼喊聲依然絡繹不絕，陸霖的面色，卻漸漸凝重了下來。
嚴羽陽，斯卡特.波洛克……
真的是，好久沒有聽到的兩個熟悉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