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霖從皇城中走出來時,太陽已經落到了西方地平線的邊緣,閃耀着鮮紅髮橙的光芒。身旁柳樹新抽出的嫩芽也被鍍上了一層暗金色的光澤,早春的燕子在空中飛來飛去,想要趁着最後一點兒晚霞,抓緊時間爲自己的新巢多添上幾根樹枝。
“怎麼了,陸公子?你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坐在馬車車伕位置、閉目養神的王二慢慢睜開眼睛,看着向自己走來的陸霖,似乎思考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聲。
“……確實心情不太好……任誰去做被強迫做的事情,都會這樣……”
陸霖擺擺手,自己卻笑出了聲:“其實已經比我料想當中要好多了,只需要再爲皇帝陛下做兩件事情,我就可以徹底解脫、去當我的甩手掌櫃了……說起來我也是犯了‘欺君之罪’的人,你可要當心一點兒,說不定哪一天皇帝看我不順眼,就派刀斧手過來砍我腦袋,到時候一院子人的性命就都拜託你了。”
“可是,我過些日子要去流雲帝國……”
“那就拜託小雨,也一樣的。皇城裡應當沒有能打過小雨的吧?”
“有一個在普通人中比較厲害的人,但打不過小雨,應當就和石頭相當。”
“那我就放心了——啊,這些都只是開玩笑的話,別太在意。”
陸霖並沒有坐進馬車裡,而是擠在了王二身邊:“回家吧,家裡還有一堆事情等着處理呢。不過正巧現在有空,你能不能講一下,爲什麼非得急着去見柳小樓?是你想開了麼?”
“……我並沒有想開。我只是擔心她想不開。”
“她……想不開?”
王二一甩馬鞭,已經習慣了的駑馬只是稍微搖了搖尾巴表示抗議,腳下便已經邁開了步伐。陸霖好奇地瞪大眼睛:“她爲什麼會想不開?能和我說一下她過去的事情麼?”
“……還是不了。我們這些人的事情,陸公子,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們又不是古神……”
嘟囔着王二聽不懂的話語,陸霖無所謂地點點頭:“不說就算了,我抽空自己問她。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再等幾天,幫你把現在手頭的事做一做再說。我在那邊可能要呆一陣時間。”
“那行,臨走之前給我說一聲,我給你擺酒——不過,說不得我過幾天也又要出門,到時候一起走吧。”
“你又要出去?”
王二語氣稍微驚詫了一些。陸霖無奈地嘆道:“是啊,又要出門,不過和你方向剛好相反——這次我要去的是西方大陸。”
“去西方大陸做什麼?那邊一直不太平……我又不能跟着你一起去……”
“沒事,有‘天下第九’的那小姑娘跟着,應當也沒什麼危險。而且我去是很重要的天凡帝國公事,皇帝應當會派一支重兵跟着我一起,你就放心吧,我順便過去見見小露——對了,小露在阿美利加帝國那裡可好?”
“陸小姐很堅強,也很懂事明事理。至少在我走的時候,一切都好,跟着她一起留學的還有明智家的明智小百合小姐,也不算孤單……”
“那就好。我還擔心她在那邊交不到朋友,會被欺負呢。有明智家的那個挺懂事的同學陪着她,應該問題不大。”
雖然口中說着,陸霖腦海中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妹妹如海水般湛藍的長髮,和溫柔又偶爾會使點小性的脾氣。
這世界上對自己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她了啊。
如果沒有她,或許自己現在還在渾噩之中呢……
“陸公子?陸公子?”
陸霖這才反應過來,王二正在一旁叫着自己,方纔從自己的沉思中退了出來:“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地想小露了,有些走神……有什麼事情?”
“沒什麼。就是,對你接下來去西方大陸做的公事,有些好奇。該不會又是去做採購之類的事情罷?但我聽說,皇室的西方採購,已經被二皇子這邊全部包攬了下來……”
“不是西方採購。這種活兒我幹一次,有東方大陸那邊就夠了,再去西方大陸搞同樣的花樣,不說二皇子,皇帝都非把我腦袋掛在朱雀門上不可——”
陸霖伸手探腰,從拂過馬車頂部的柳樹枝條上撅了一根柳枝含在嘴裡,一上一下地翹着,看似瀟灑,但又立刻由於柳樹皮的苦味而吐了一口唾沫:“……這次去西方大陸,是送皇城裡那個從沒在世人面前露過面的小公主,去和艾諾利亞帝國的太子成親。”
“去送公主成親?”
“對呀。說起來站在我的角度,我覺得她挺可憐的,一直在皇城中被關着、像鳥籠裡的金絲雀一樣,長成長大以後,卻又爲了政治原因,連她此時豆蔻芳華年齡該享受的都沒有享受到、就成爲了犧牲品……”
“……是啊。生在皇室,身不由己。是個可憐的姑娘,你一路上,一定要照顧好她。”
似乎想到了什麼,王二轉過頭,鄭重其事地對陸霖說道。
“那是當然。”
……
一路再無話。
當陸霖和王二回到陸府門前時,卻看到有一男一女兩個人探頭探腦地望着陸府裡面,腳下卻有些猶豫,不敢踏進大門;門內的石頭早就看見了,但由於兩人一直沒什麼行動,自己也不能貿然行事,只是挽起了兩隻衣袖、露出了比陸霖腰身還粗一點兒的手臂,看似不經意地揚了揚,算是向門外兩人示威。
“你們兩人,怎麼也來了?”
陸霖拍了拍腦門,自己怎麼將這兩人忘了,連忙跳下馬車,迎了上前。
“之前,你拜託艾倫和妮可給我弟弟留的一瓶解藥,今天就要吃完了……爲了我弟弟的性命,我們姐弟,當然要找上門了……”
“啊?哈哈哈,快請進快請進,一路奔波,你們姐弟辛苦了……”
陸霖打着哈哈,連忙將安家姐弟兩人迎進了大院內。
除了石頭、伍掌櫃和邵氏以外,屋內的其他人也都是見過安祥和安茹的,並沒有太多驚訝;只是安家姐弟倆卻顯然被外表看上去絲毫不起眼、裡面卻住着數百人的架勢嚇到了,尤其是大多數員工臉上脖頸上的奴隸印記非常明顯、卻又看上去一副平安喜樂,似乎非常滿意模樣,兩人目光不住地打量着陸霖,臉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囑咐邵氏再想辦法安排出兩間空房,將安家姐弟先安置下來後,陸霖正要停下來喝杯水休息一下,卻聽到了門口石頭中氣十足的吼聲。
“董家董公子來啦——他說,如果陸霖不能在三秒鐘之內出現在大門口,他就要一路打進來啦——”
小王爺李治東?!
陸霖拉上了郝雲,驚喜地從屋內跑了出來,就看到依然化裝成和石頭差不多一樣的小王爺李治東,正雙手抱在胸前,笑吟吟望着迎上來了的兩人。
“聽說陸大人還挺受皇帝寵愛的啊?剛回來就馬不停蹄地跑去了皇城,老實告訴我,皇帝陛下到底賞了你什麼東西?見者有份!”
“嗨,快別提了,差點被砍了腦袋……來,進屋說,艾倫也跟着我一起回來了,剛好我們幾個蒼瀾學院的‘老同學’,好好聚一聚!”
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滿臉鬍渣的面龐,陸霖心中一暖,連忙把小王爺向屋內迎去。
花園涼亭裡,圓桌上。
一旁的邵氏爲幾人端上了下酒的拌豬耳朵、素拼和牛肉,僞裝成董志的小王爺也不客氣,連筷子都不用,兩根手指捏了一片牛肉片就放進了嘴裡:“還是這幅模樣的生活比較愜意!你是不清楚,脫下這層僞裝、以那層皮活着,要受到多少約束……對了,剛纔我進屋的時候看到一個沒見過的女人,是陸霖你在外面又惹上的紅顏禍水?”
聽到此,坐在輪椅旁邊的妮可面色稍微變了變。陸霖扯起麪皮笑笑:“那是在去流雲帝國路上認識的姐弟倆,本來是想刺殺我的刺客,被我用了點花樣暫時當做了自己人用了一段時間……”
一五一十地交代完後,陸霖無奈地攤手:“想笑就笑吧。我也不知道那姐弟倆這麼實誠,到現在還沒發現吃的其實是大山楂丸……我還在爲等會兒怎麼向他們說實話而發愁呢。”
“原來不是你惹的感情債啊……”
小王爺臉上稍微露出了些許失望神色,但旋即目光又亮了起來:“聽說,你這次是把洛家大小姐拐出去的,一起在流雲帝國呆了兩個月?”
“啊?我明明一直都瞞着人的,怎麼連你都知道了?”
“別說我了,現在全天凡帝國在皇帝面前能說話的大臣,估計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你也不想想你是皇帝欽點的正使,成功從流雲帝國活着回來,那肯定以後要成爲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就在你馬車進府的那一剎那,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你走進大門……我估計洛興那老頑固,等會兒深更半夜可能就提着砍刀上門來找你了,你先做好準備。”
“……我……我做什麼準備?我又沒做什麼虧、虧心事……”
“你快別說了!原本要嫁去艾諾利亞帝國的洛家大小姐,新年慶上在你和皇帝耳語了幾句以後皇帝就改了主意,等洛興回家以後就發現自己寶貝閨女不見了,然後兩個月以後,自家的寶貝大小姐卻跟着你一起從流雲帝國回來了——你要是洛興,你會不會提着刀上門?”
“可、可是,真的什麼都沒發生,就是她想暫時偷跑出去避避風頭,我就只是幫她逃出了龍落城,然後送她去流雲帝國洛家的故鄉去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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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一旁郝雲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陸霖你接下來,該不會連那件事情,也要說出來吧?”
“那麼精彩的事,剛好用來下酒,都是自己人,爲什麼不說?小王爺,算了還是叫你董志吧,你是不知道,她回了洛家莊以後,差點兒被迫嫁給那莊主的傻兒子——”
正在此時,陸霖眼光似乎看到,不遠處兩個女子捂着臉落荒而逃的背影。陸霖搖搖頭,也沒有懷疑,充分發揮了自己前些日子磨練出來的講故事本領,不乏添油加醋地將洛家莊上的搶婚事情講了出來。
“精彩,真的是精彩吶……”
小王爺笑着嘆了口氣:“……所以,這也叫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是啊,除了這件事情以外,她和她的侍女小織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再沒發生任何事情……對了,說起小織,郝雲,你要不也老實交代了?”
“我?我我我……”
此時,輪到郝雲瞠目結舌、目瞪口呆了,一句話半天沒有講出口。小王爺看着郝雲的面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早發現了,你倆就是歡喜冤家,見面就要吵架,這下好了,要吵一輩子了……不過郝雲都這樣了,陸霖,你難道真的、和洛夕,什麼事都沒發生?”
一旁的妮可,身軀突然一顫,似乎非常緊張;陸霖堅定地點點頭:“嗯。什麼事都沒有。”
“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既然你說沒事,那就沒事,你自己看着辦吧。對了艾倫,你爲什麼非得這副打扮?你是覺醒了什麼特殊的愛好麼?”
“因爲我不想給陸霖惹出太多麻煩。就算艾諾利亞帝國知道我就是艾倫,但明面上來說,陸霖已經和我們弗萊爾家族再無任何聯繫,至少他們不能光明正大地對陸霖動手。”
一直只是沉默不言、聽着幾人聊天的“金髮美少女”終於開口了,表情認真嚴肅。
“原來如此……”
小王爺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再不多說。陸霖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對了,艾倫,妮可,我過些日子應該要去一趟艾諾利亞帝國,你們要跟着一起回家看看麼?”
“你要去……艾諾利亞帝國?!”
“……回家,看看?”
同一時刻,小王爺、艾倫、妮可的面龐上,露出了各自不同的驚訝和複雜神情。
“我們——”
還未等艾倫和妮可開口,小王爺卻一手將兩人攔在了後面,身軀向前湊向陸霖,不敢相信地問道:“是……皇帝陛下要求你去艾諾利亞帝國?就在最近出發??”
“對啊,天凡帝國的小公主要嫁去艾諾利亞帝國,皇帝陛下指名要我作爲天凡帝國的使臣,陪同護送小公主一起……怎麼了?”
“噗——咳咳咳,咳咳——”
小王爺像是被嗆到了,一口酒噴了出來,接過妮可遞來的毛巾,使勁擦着嘴。陸霖不解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麼?”
“……沒,沒什麼,好,很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