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十八章

郝肆奕算的不夠周到, 路上因一些小事耽擱了一天,兄弟兩人到了第六天才回到夔城別院之中。

郝伍少數十丈之外就看見門口站了一個人,長身玉立, 隱隱約約是韓輕嗣。

等他策馬馳進了, 才發覺的確是雙眉緊鎖的韓輕嗣。

韓輕嗣面有豫色, 郝伍少一時有些心虛, 緩緩地翻身下馬, 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低着頭,站在韓輕嗣面前囁嚅道:“我……”

韓輕嗣緩緩吐出一口氣:“爲什麼耽擱了一天?”

郝伍少羞慚地揉着衣角:“我,我路上吃壞了肚子, 就耽擱了……”

韓輕嗣依舊皺着眉頭,過了許久, 終於緩緩展顏:“遇到麻煩了嗎?”

郝伍少連連搖頭。

郝肆奕栓好了自己的馬, 又將郝伍少的馬也牽去栓了, 意蘊深長地看了眼韓輕嗣,從他們身側進入宅院中。

韓輕嗣默默地盯着郝伍少看了好一陣, 拉起他的手往回走:“進去吧。”

郝伍少心中美滋滋的,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韓輕嗣的側臉:“你擔心我了?”

韓輕嗣“嗯”了一聲:“說好五天,你遲了。”

郝伍少吐了吐舌頭,道:“抱歉。”

兩人走到院中,韓輕嗣停下腳步:“餓不餓?”

郝伍少本想搖頭, 歪過頭想了想, 又連連點頭:“餓了!”

於是韓輕嗣腳步一轉, 牽着他向廚房走去。

郝伍少看着他的背影, 好奇道:“你不問我去了哪裡?”

韓輕嗣道:“你會說。”

郝肆奕不是不負責任之人, 既然是他將郝伍少帶走,又不言明理由, 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許此事和自己有關,所以兩人才不願說明。而郝肆奕既然說了五天,那便不會是隨口胡說,韓輕嗣相信他五天之後定會將郝伍少帶回來——郝肆奕此人雖是毒舌,然而他對郝伍少的心思誰又看不明白?便是郝伍少自己靜下心來想一想,也是懂的。韓輕嗣會拼死保護郝伍少的周全,郝肆奕也會。

然而到第五天夜裡兩人還沒有回來,這時韓輕嗣纔開始着急,擔心兩人路上出了什麼事,故第六日連書也沒有心思看了,一直站在門口等着,並打算這一日兩人還不回來便要親自出去找。

可是韓輕嗣不說,郝伍少卻不懂。

他不大高興地撅嘴:“我就不說,你問不問?”

韓輕嗣嘴角抽動片刻:“……噢,我問。”

郝伍少:“……”

兩人來到廚房,韓輕嗣翻了翻鍋子,沒有已做成的食物。他想了想,從櫃中掏出一包藕粉,迅速地支起鍋燒起水來。

郝伍少用手一撐,輕鬆地跳起坐在竈頭上:“我和四哥去天夏派了。”

韓輕嗣斜睨了他一眼,靜靜地等着水煮開:“爲了我?”

郝伍少嬉笑着做起鬼臉:“纔不是呢。”

韓輕嗣眉頭一動。

水煮開了。韓輕嗣將藕粉緩緩倒入水中,迅速攪拌。

郝伍少嫌他總是不驚不喜,一手託着腮,故意氣他道:“我聽說天夏派有個聞名江南的美人,才纏着四哥帶我去看看的!”

韓輕嗣置若罔聞,繼續攪拌着鍋中的藕粉。

郝伍少兩腿一晃一晃,雙目炯炯地瞪着他。

韓輕嗣一把將他從竈臺上扯下來:“當心熱氣。煽風去。”

郝伍少趁勢環住他的腰,黏在他懷中:“我是說真的~~那美人可比花樂醉俊俏多了~~”

“我不覺得花樂醉俊俏。”韓輕嗣嫌他礙事,揪着他的後領將他扯開。

郝伍少想了想,沒敢反駁。他有些喪氣,氣鼓鼓地瞪了韓輕嗣一眼,低眉喪眼地蹲到竈下煽風。

藕粉下鍋不久就煮好了,韓輕嗣正是聽伍少說餓了才選擇做這種食物。

他將煮成糊狀的藕粉倒在碗中,撒了些蜂蜜,遞給郝伍少:“吃罷。”

郝伍少接過碗放在一旁,悶悶不樂地從懷中掏出自己抄好的內修秘籍遞給韓輕嗣:“喏。”

韓輕嗣嘆了口氣,接過書道:“以後不要再說那種話。”

郝伍少無趣地捧起碗,嚥了一口藕粉,拖長了音道:“噢——”

韓輕嗣掀了掀嘴脣,本想說“我曾說過,若你負我,我會從此消失”,想了想,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的指腹輕柔地劃過郝伍少臉頰:“你的性子該有所收斂。”

郝伍少身體一僵,只覺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蔓延,使得他用力地將手中碗放到一旁。瓷勺摔在地上,裂成數瓣。

他驀地站起身,怒道:“你要我改?!我早就覺得你該改改性子了罷!你冷面冷心,何曾對我用過情?!我走之前的那幾日你是怎麼對我的?你一日和我說的話都不超過五句!”

韓輕嗣看着腳下碎裂的瓷片,眉峰蹙起。

郝伍少氣得叉腰罵道:“我喜歡美人是甚麼毛病?我不過說說而已,從小到大,我何曾做過甚麼?!”

韓輕嗣也已火了,冷笑道:“你做的還少嗎?一年之前你爲了誰離開揚州?以前的事我不願去想,卻不是不記得了,你要我一樁樁數給你聽?”

郝伍少怔了怔,一時有些傻眼:“那……那不是……”

韓輕嗣看了眼被他扔到一旁的碗,眸中已蓄滿了怒氣:“你沒做什麼,只是因爲做不了罷。可惜你的美人們都不領你的情。”

郝伍少氣得一陣暈眩:“你!我!你真以爲少爺我沒有人喜歡麼?你!你!!”

韓輕嗣撇開眼,忽然覺得身心俱疲。

這般無意義的爭執又是爲何?他此次外出分明是爲了自己,不承他的情又何苦與他翻舊賬?

韓輕嗣闔上眼,心口一陣泛酸。

他與郝伍少定情之時只是順着自己的心意,並未來得及考慮太多。如今再仔細想想,他對郝伍少太過了解。郝伍少的過去他並非不在意,而是強迫自己不願去想罷了。若是想起來,便是心頭的一根刺。

郝伍少長袖一掃,將桌上盛放藕粉的碗帶落到地上,又是一陣刺耳的聲響。他指着韓輕嗣怒道:“你等着,我現就找一個美人回來,你真以爲當真沒人將我放在心尖上嗎?!”說罷拂袖,轉身向外衝去。

韓輕嗣冷眼看着他的背影,一動不動。

郝伍少氣沖沖地出了家門,一路跑到城中,氣喘噓噓地在熱鬧的街上止步,這纔開始迷茫起來。

自己這是要到哪裡去?

韓輕嗣說的不錯,從小到大自己招惹的那些美人大抵對自己是瞧不上眼的。倒不是自己太過糟糕,只是那些少爺公子們分得清真心和戲謔,浮浪一些的便和自己互相取笑,正經一些的便如喬洛玉那樣對自己退避三舍。自然也會有人對自己有所表示,那也並非出自真心,只是貪得一時歡娛罷了。

如今自己向韓輕嗣丟下那樣的狠話,又該怎麼辦?

他垂頭喪氣地在路上走着,心中已有些後悔,又賭着氣不願就此回去道歉。

他不知不覺來到“郝南吃”樓下,猶豫片刻,低頭走了進去。

“公子,酒館中現下暫無空桌,可否委屈公子與別人合坐一桌?”

郝伍少懨懨道:“隨意,你安排罷。”

小二領着郝伍少來到只坐了一人的桌前,賠笑道:“哎,委屈二位公子擠一擠。”

郝伍少眼皮一掀,看清那人的長相,不由大驚失色:“花樂醉?!”

花樂醉本嫌帶着面具的郝伍少姿色平平不願答應,聽他一開口,也不由怔了:“你……”

花樂醉迅速反應過來,笑眯眯地衝小二拋了個媚眼:“好,小二哥忙去吧~”

小二哪裡經得住他那一雙煙媚婉轉的狐狸眼,臉驀地一下燒紅了,囁嚅道:“哎……哎。”

待小二離開,花樂醉眯起眼,含笑打量着眼前人:“你是……郝公子?”

郝伍少也不隱瞞,沉着臉坐下:“你方纔對他用了魘術?”

花樂醉怔了怔,掩嘴笑道:“郝公子真是不解風情。樂醉這般容貌,何必要用魘術攝人?郝公子說,是與不是?”

郝伍少齜牙:“得了吧你!”

花樂醉壓低了聲音,湊到伍少耳邊:“郝公子怎麼在這裡?”他頓了頓,眼睛一亮,道:“這家酒館也姓郝,莫非是郝公子的親戚開的?”

郝伍少悶悶不樂地拿過花樂醉點的酒,爲自己滿上一杯:“正是我開的。真是倒黴,在此地都能遇見你。”

花樂醉滿臉由衷的驚喜,不知何時掏出的扇子在手心裡一敲:“正是!這家酒館如此地道的名字就該是郝公子這樣的人物起的。”

郝伍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喂,這次你可沒什麼毒要我解了吧?”

花樂醉笑得兩眼彎彎:“有。”

郝伍少怔了一怔,下意識挪遠一些,警惕地打量着他。

花樂醉恍若未見郝伍少的厭棄,湊上前與他貼得更緊,媚眼亂拋:“我中了郝公子的相思之毒,正要用郝公子的身子來解呢~~”

郝伍少老大不高興地推開他:“別鬧了。”

花樂醉見好就收,坐回原位:“怎麼,你今日心情不好?”

郝伍少悶悶地點了點頭。

花樂醉笑嘆道:“與我說說?我欠你一個恩情,今日陪你喝酒,一醉方休,如何?”

郝伍少嘆息道:“偏不與你說。喝酒倒可以。”

花樂醉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一個人出來,你那侍衛沒有陪着你,定是你們吵架了。”

見郝伍少不悅,花樂醉忙道:“好好好,你不說,我也不猜,我們吃酒。”

花樂醉一氣叫來五罈女兒紅,郝伍少咋舌:“這麼多?”

花樂醉笑道:“一罈是你的,四壇是我的。放心吧,我在星宿宮這麼多年,什麼毒不曾見過,難不成,還能讓酒放倒了?”

郝伍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舊事,道:“對了,上一回我似乎聽你說你是從星宿宮中逃出來的,一直都沒有被他們發現嗎?”

花樂醉眉眼一彎:“我已不是星宿宮的人了。”

郝伍少有些吃驚,卻聽花樂醉說道:“你不說你的事,我也不說我的,這樣才公平。”

郝伍少想了想,雖有些好奇心,但花樂醉的事他直覺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也就不問了:“好吧,吃酒。”

兩人邊聊邊喝,郝伍少停不下來,最後也喝了兩壇,早已過了他的極限。

酒過三旬,還有什麼說不得的,郝伍少當下就把他這幾日與韓輕嗣的糾葛吐了出來。

花樂醉的確不怕酒醉,眼見郝伍少已喝的不省人事,他只不過身體微微發熱。

他玩味地撥弄着郝伍少的睫毛,見他蹙着眉頭扭過頭,不由愈發來了興致逗弄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幫你一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