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一章

韓輕嗣時而冷汗涔涔, 時而渾身滾燙,遲遲醒不過來。

裴滿衣替他施了數針,抹去額上的汗水, 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不行。”

郝伍少只覺天旋地轉:“什麼不行?”

裴滿衣道:“我打不通他的穴道。如今只有等他自己醒來。”

郝伍少生怕韓輕嗣有性命之虞, 聽裴滿衣這麼一說方纔鬆了口氣。然而他復又擔心起來:“輕嗣從此以後真的失去武功了?”

裴滿衣沉吟了片刻, 答得模棱兩可:“招式他總還記得的, 只是我也不知道姓江的使了什麼功夫封住了他的內力。他一身內力雖在, 只是如死水一般沉寂,也許的確很難再用。”

郝伍少鬆了口氣:“還在就成,總有辦法的。”

韓輕嗣昏睡了一日不醒, 三人商定後決定還是抓緊時間上路方爲上策。一則江顏逸雖已死,卻也怕其他星宿宮的人再來找麻煩, 二則裴滿衣隨身帶的藥物並不多, 早些回到江南到底能安心許多。

爲防郝伍少的龍紋招來有心人覬覦, 裴滿衣在韓輕嗣昏迷時用了一整日才用有限的材料製出一張□□,爲郝伍少戴上。

自成爲龍皿之後, 伍少的肌膚極其細滑,裴滿衣試了好幾種樹脂添加的比例後才勉強成功,並千叮萬囑道:“不要隨意觸碰你的臉,少沾水,切莫沾油!”

三人離開道觀不久便有星宿宮的子弟到來, 將江顏逸早已冰涼的屍身收走後就悻悻離開了。

韓輕嗣這一昏迷竟是生生昏了三日, 期間郝伍少怕他太過虛弱, 只得強硬爲他灌下水和一些流食。

爲補充藥材和讓衆人好好休息, 四人不再於野外露宿, 而是匆忙趕至一處山腳下的村莊住下。

在到達村莊前不久韓輕嗣剛剛醒來,他眯着雙目許久後方才適應了車窗外透入的明亮光線, 入目便是一個滿臉麻子的陌生人歡欣雀躍地向他撲來:“輕嗣!你終於醒了!”

這人的聲音雖說熟悉,卻有些低啞,韓輕嗣一時沒有分辨出來,幾乎是下意識想將他一掌打開。

然而昏了許久,全身麻木無力,竟被那人撲了個正着。

韓輕嗣如臨大敵,全身僵硬地任他摟在懷中,臉色臭如茅坑裡的石頭。然而片刻後他嗅到了伍少身上的桂花香氣,身體便鬆弛了下來:“伍少?”

郝伍少鬆開他,這纔想起來自己如今相貌與往常不同,眨了眨眼,又拿面頰貼着韓輕嗣去蹭,卻被郝肆奕一巴掌打開:“當心你的面具!”

郝伍少委屈地撇了撇嘴,望着韓輕嗣傻笑不語。

裴滿衣簡單地解釋道:“隱龍蠱。”

韓輕嗣理解地點了點頭,又困惑道:“你的聲音……”

裴滿衣替伍少答道:“累啞的。”

韓輕嗣一怔,眼神旋即柔和了許多。

“咳。”片刻後,韓輕嗣略顯不自然地問道:“先生,易容就罷了,點這麼多麻子做什麼?”

裴滿衣解釋道:“都是樹脂,爲了讓假皮能貼得更牢些。”

“好罷……”韓輕嗣更加無奈:“那麼先生,爲什麼他的臉是綠的?!”

“……”

“哈哈。”裴滿衣乾笑兩聲,訕訕摸了摸鼻子:“荒郊野外,材料所限,將就一下,將就一下。”

衆人入了村,看村口的牌坊才知此地叫做秦家村。因村落太小,村中沒有客棧驛館,衆人向村長說明後分別入住於熱情的村民們家中。

顧名思義,秦家村中的村民們自然都姓秦,郝伍少與韓輕嗣由一名四五十歲的和藹村婦接走,裴滿衣與郝肆奕分別由兩位兩名村夫帶走入住。

帶走郝伍少與韓輕嗣的那村婦名叫秦羅,雖已是半百年紀,卻依稀能瞧出年輕時姿容秀麗的模樣來。

“兩位小公子喚老身秦姨就好。兩位怎麼稱呼?”

韓輕嗣正欲開口,郝伍少突然狠狠一掐他的胳膊,大聲搶答道:“他姓張!秦姨叫他張郎就好!”

如今韓輕嗣內力盡失,雖白蔚與江顏逸已死,然而江湖上韓門仍有許多仇家。韓輕嗣自從爲了救郝叄俠殺上逍遙山後就不再掩飾身份,郝伍少生怕橫生變故,方纔不願說出真實名姓。

張郎?韓輕嗣蹙了蹙眉頭,沒好氣地說:“他叫蟋蟀。”

郝伍少:“……”

秦羅:“……”

郝伍少暗自掬了把冷汗,乾笑道:“是是,在下姓西,因自小相貌出衆,故人稱西帥。”

韓輕嗣:“……”

秦羅:“……”

秦羅作爲一個善良的村婦,看了眼郝伍少慘不忍睹的麻子綠臉,心中嘀咕幾句也就罷了,依舊十分熱情地向兩人問長問短:“兩位公子從哪裡來?準備到哪裡去?”

韓輕嗣臉色一冷,郝伍少連忙拽拽他的袖子,向他使了個臉色——秦羅不過是隨口一問,一個普通的村婦應不會打什麼壞心思。

郝伍少笑道:“我們在洛陽做生意虧了本,要到揚州去投奔親戚哩。”

秦羅眼睛一亮:“向揚州去的?恰巧犬兒也打算去揚州拜師,原本這兩日就要走了。老身今晚回去就給他打個包裹,明日跟幾位公子一起上路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郝伍少與韓輕嗣面面相覷。

“啊,真是巧了!”郝伍少假笑數聲,一張發綠的麻子臉看起來尤是瘮人:“令郎去揚州拜師學什麼?”

“學武功啊!”一提到自家孩子,秦羅便開始滔滔不絕地大吐苦水:“兩位公子不曉得,犬兒原本是青龍派的弟子,可惜從小是個梗直脾氣,鎮日說什麼‘寧折不彎’之類的傻話,進了青龍派沒兩年,跟他那師叔鬧翻被趕了出來……唉,我們小戶人家若能踏踏實實過一輩子,兒孫團聚享天倫之福多好,偏偏犬子一頭悶進什麼武功裡,一出門就是三五載不回,我與他爹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他,生怕他在外有個萬一……這不剛回來兩個月,還不死心,又要出去闖蕩了……”

“青龍派?”韓輕嗣微微蹙眉。青龍派與逍遙派相隔不過十里,歷來交好。然而蝕狐門攻打逍遙派時青龍派卻坐視不理,已在江湖上被武林正派指指點點,壞了名聲。

說起蝕狐門攻打各正派一事,恐怕也是江顏逸指點白蔚所爲,雖不知其目的,然而兩人都已死了,江湖上因會暫時平息一陣纔是。

郝伍少笑着安慰道:“秦姨有沒有和他說過?他不聽你勸麼?”江湖的確不是什麼好物,此點郝伍少深有體會。偏偏甲之□□乙之蜜糖,自己躲不開的東西就是有人趨之若鶩。

秦羅深深嘆了口氣:“小頤是個孝順孩子,我和他爹曾說過他一回,他那時也就不再去碰那些棍棒刀槍。然而看他鎮日皺着眉魂不守舍……我們又不忍心,只好隨着他去了……”

郝伍少啞然片刻,只好安慰道:“秦姨不要總望壞處想,說不準過幾年令郎做了大俠,接二老去城裡享福,那時就苦盡甘來了。”

秦羅笑得一臉褶子,飽經風霜的臉上綻出幸福的光芒:“哎喲,只要他開開心心,哪敢奢求享什麼福喲!……哎,到了,就是這裡。”

木質柵欄圍起一個小院,院中栽了兩棵梧桐,梧桐樹下有一張木質方桌。

一名青衣男子坐在桌旁,紅帶束髮,隨意綰起一個拋家髻。鬢黑若鴉,膚白似雪,在深秋的院落中顯得十分突兀。枯黃的梧桐葉落在他肩上,被他輕輕拂去,又低下頭認真研讀手上的書本。

郝伍少幾乎是脫口而出:“啊,美人!”

韓輕嗣身形一僵,一張俊臉瞬間就沉了下來。

“小頤!來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