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 時間尚早，我迷濛着摸索着頭頂的檯燈。昏黃的光打在對面的牆壁上露出牀邊物品的剪影。我側身，韓笑楠還在睡, 她的眉頭微皺, 抱着被子的模樣很安寧。我依然躺着, 看着空白的天棚, 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一切都如同不曾發生過一樣，韓笑楠還在身邊，屋子裡的東西都不曾移動, 而我，除了心情不太一樣, 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光着腳下了牀, 廳裡依然冰冷, 我找了靠墊坐在地板上收拾自己的紙盒箱。想起不用上班的日子，我覺得人生像是漫長了很多。整理着散亂的物品, 我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挑出一些扔掉。風衣草草的扔在椅子上，我順手拿起，只聽到金屬物品落地的聲響。
彎腰撿起，卻是揪心的疼。李志宇送的鑰匙扣，那個S被我攥在手裡, 感覺到金屬與皮膚接觸的生硬感。我爲什麼會那麼對他？我也說不好, 只是想斷了他對我的好, 免得日後更覺得虧欠, 又或者是對顧青城遲遲無法釋懷, 所以不想讓他繼續等下去。不論怎樣，反正事已至此終不能回頭, 我把鑰匙扣扔在桌子上，再沒回頭看。
韓笑楠起牀後，我們一起吃了早飯，她說今天她休息，約了高斌去見Sue，然後整理搬家的事情。高斌算是年輕有爲，三十出頭就已經買了房子，有了車，韓笑楠得意着以後不必再獨居公寓，我只是笑笑，沒多說什麼。
“什麼時候辦酒席？”
“恩……我爸媽還在選日子，高斌說都依我。”
“呵呵，挺好的。什麼時間，我也見見他。”
“恩，必須的啊。蘇恩，我去洗臉，以前我的備用品你都沒扔吧？”韓笑楠邊向洗手間走邊問。
“沒有，都在老地方，你去了就看到了。”韓笑楠進了洗手間，忽的沒了聲音，只聽到水流嘩嘩的流淌聲。我現在草木皆兵，心裡沒底，只能去看看她。果然，她站在鏡子前發呆，洗手池的水龍頭徑自的開着。
“你怎麼了？”我推了她一把，那深鎖的眉頭忽的舒展開，轉化成了笑臉。
“蘇恩……”韓笑楠輕輕的叫了我一聲，我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多出來的備用品。以前顧青城偶爾來這邊住，所以洗漱的東西都很完備，連同剃鬚刀和護膚品都專門的放在櫃子裡，現在靜靜的擺在原地卻格格不入的刺眼。
“那個，沒什麼，都過去了。”我把東西拿出來扔進垃圾桶裡，又不想勉強自己去回想，只是匆匆交代了幾句便關上了洗手間的門。韓笑楠洗了很久纔出來，看着我的時候眼圈泛紅。
“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我捏了捏她的臉，她沒吭聲。
“蘇恩，你病了，他知道嗎？”
“我有什麼病，不是好好的麼。”
“你知道我說什麼，去看Sue的人哪個不是身體好好的，可心裡都不是好好的。”我搖搖頭，苦笑。
“我昨天說的話，你聽進去了多少？他都知道了什麼？”韓笑楠捏着我的肩膀。
“沒什麼，他只是不太信我而已。”
“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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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和他發生關係之前見過陸和平，他認定了自己只是我報復他們的工具而已。”韓笑楠瞬間僵住的表情讓我意識到她的負罪感。
“你別多想，這個不關乎照片的事情。不相信早在我們之間根深蒂固了，以前他就見過陸和平。沒事的，都過去了。”
“蘇恩，過不過的去，你心裡最清楚。你知道放不下意味着什麼，我早該猜到的，你連英文歌都唱了，這……”韓笑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悔恨交加的神情讓我心疼。
“事已至此，你何必還把自己攪進來？”
“如果不是我的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又發傻了不是？那如果不是我的話，你會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韓笑楠擡頭看我，她咬着嘴脣，委屈和歉意混合在一起，最後只換做我們對彼此的一個微笑。
送走了韓笑楠，我安靜的窩在沙發裡，電腦一遍一遍的循環着王菲的《我願意》。前天下過雪，窗外的天空一直陰沉着打不起精神，我無事可做，只是看着牆壁發呆。揹包裡顧青城的文件被我看了又看，最後撕得粉碎丟盡了黑色的塑料袋。誰知道過去能不能過得去，可是總有什麼人會持久的住在心裡，即使有一天真的世界末日了，即使有一天真的需要面對生老病死，我也未必能把他丟掉。可是，我還是要去生活，走沒有他的路，過沒有他的日子。
我折騰了一個星期，家裡的東西統統被我換掉了，連帶着單人的沙發都送到了舊貨市場處理。洗髮水，沐浴露，包括洗衣粉都換了牌子和味道，韓笑楠又來過一次，看着我傻愣愣的模樣倒是很自然的笑。我陪她去買了很多新的牀上用品，都是大紅色的，看着就覺得喜慶，沉溺在幸福中的女人總是美麗的。高斌對韓笑楠稱得上是呵護備至，我心裡也軟軟的，覺得天氣都溫暖了不少。
“蘇恩，你結婚的時候想怎麼辦？”
“我？”
“廢話！”
“結婚都無所謂，訂婚的時候最好有滿室的鳶尾花還有鋼琴，我想聽《Love of Iris》。”
“你真是個被韓劇迷昏了頭的女人。”韓笑楠甜甜的笑着，在我的額頭上點了點。
之後的日子又開始歸於平靜，中途劉芝來過電話，問我工作的事情，我只是喊着累說沒心思工作，被她數落了一頓之後，便到了年末。老媽，老爸同時讓我回去過年，我猶豫再三，只是說工作太忙，所以都推掉了。老媽沒說什麼，只是讓我注意身體，老爸想了很久，只是嘆了口氣告訴我事業爲重。
冬天是不是快過去了，下雪的次數越來越少，我睡不着的時候都坐在窗臺上發呆。李志宇再沒來找過我，顧青城也沒有再寫過郵件，生活的速度慢了很多，我有空的時候只是上網寫點東西賺點麪包錢，韓笑楠問我是不是要做全職“坐家”，我都是顧左右而言他。
日子都是在坐吃山空裡度過的，以前存下的錢在閒散的時間被慢慢的消耗掉，直到有了危機意識，我才覺得上班是件不得不做的事情。翻了好久纔拿出劉芝給我的名片，匆忙的撥了個電話便去面試了。雜誌的編輯叫於虹，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兒，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模樣。
“蘇恩，是吧？”她翻着我的簡歷，不停的點頭。
“對！”
“我聽劉芝學姐無數次的提起過你，她說你很能幹，也很熟悉這個行業的規則，會幫我很多。所以，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事實是，雜誌纔剛起步，所以，除了副主編的位置可以給你之外，我沒什麼能承諾給你的。工資也肯定不能和你以前的相提並論……”於虹只是尷尬的笑笑。
“沒關係，我只求溫飽而已。”她對我的話倒是頗感驚訝。
“恩……工資的話也就4000-5000左右，如果雜誌的銷量好，工資肯定也是水漲船高的。”
“行！明天上班嗎？”她對我直來直往的個性倒是頗爲讚賞，猛點頭說越快越好。
我拿了幾期的雜誌回去看，她一直送我到了寫字樓下才離開。我剛上了出租車就收到了Sue的電話，她說很久沒見我了，約我吃午飯，我沒推辭。
西餐廳裡，陽光和煦，暖暖的空調風和落地窗，我懶洋洋的翻看着雜誌，喝着果汁。
“好久不見。”Sue穿了一件米黃色的風衣，白色的圍巾看上去很清新。
“好久不見。”我擡頭，淡淡的笑。
“最近過的好嗎？”Sue禮貌的寒暄着。
“還好。”
“你很久不來治療室了，我的咖啡都沒人喝了。”Sue拿出一盒OLD TOWN推到我手邊。
“這個給你拿回去吧，我那邊沒人喝這個。”我尷尬的笑笑，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這個雜誌？還不錯。”Sue伸手扯過一本，翻了幾頁。
“你看過？”
“恩，以前一個患者留下過一本。”
“這樣哈。”我應了一句，沒注意Sue的表情。
“你和他沒有聯繫了嗎？”Sue的話雖然漫不經心，但是讓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搖搖頭。
“他……呵呵，算了，我們點吃的東西吧。”那天我和Sue聊了很多，但都和李志宇無關，其實很多次我都想問起他的消息，他是不是過的很好，SY好嗎？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或者這就是一言難盡的感覺。
那天之後的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只是偶爾在餐桌旁看到鑰匙扣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李志宇。顧青城徹底的從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我也不找，全當生活開了個玩笑。是你的總歸還是回來，如果不是你的，即便我把他留下了，早晚還是會棄我而去。我越來越宿命，越來越篤信緣分，不知不覺，我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個李志宇。不過，我沒他活的瀟灑。
新的雜誌社離我的公寓遠了些，我開始每天擠公交，坐地鐵，十足的成了一個大衆工人階級成員，可是心裡卻從未有過的踏實。夜晚我便躲在被子裡看郵箱裡收到的感情文章，白天我就把他們整理成刊載物。於虹很滿意我的工作，常常把微笑和誇獎掛在嘴邊，而我更多的只是享受。在別人的愛情裡浮浮沉沉，我索性的劃一葉扁舟，做一個馳騁在愛情風口浪尖上的講師，勸誡別人，安慰別人，卻無處告解自己的悲傷。
我如常的下班，卻在樓下遇到了一個好久沒見到的面孔：黎莉。
“好久不見。過的好嗎？”不知道爲什麼，這兩個男人的女伴見到我都是這樣問候，我笑笑，點點頭。
“你怎麼不問我？”黎莉好像瘦了很多，眼眶深陷下去，憔悴了些。
“過的好嗎？”我問的很生硬。只是和她面對面的站着。
“我能上去喝一杯嗎？”
“我把酒戒了。”我聲音冷漠，黎莉只是帶着悲傷的神情看着我。她沒說話，只是繞過我向小區門口走去。
“不介意的話，可樂可以嗎？”黎莉回頭笑。
公寓裡堆滿了雜誌和紙質的打印物，黎莉看着有點驚訝。我也沒多解釋，只是拿了可樂給她。她坐在我的雙人沙發上發呆，四處環顧，彷彿在找尋什麼東西的蹤跡。
“你屋子改過？”
“恩。”我點點頭。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她對面。
“你知道我屋子的樣子？”我笑笑。
“聽他說起過。”黎莉擡頭看了我一眼，又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他常說起你的單人沙發……”黎莉的手不停的摩擦着可樂罐。
“你想聊什麼？”
“蘇恩……雖然很冒昧，也很唐突，但是，我有個事情，請你幫忙。”黎莉很誠懇的低着頭，我卻猶豫了。
“我好像幫不上什麼忙。”
“你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所以才辭了北城的工作？其實我和青城……”我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不是，都不是，和誰都沒關係。我只想換個環境，做我喜歡的事情。”
“蘇恩，那我也不繞圈子了。青城的實驗室，你該知道吧？”我點點頭，喝了一口手裡的可樂。
“現在遇到了點麻煩，他沒日沒夜的處理實驗室的事情，累倒了好多次。手裡的資料其實已經很豐富了，可是每次提交到市裡去審批就會出現問題，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擋下來。我也求我爸爸問過了，可是都找不出什麼原因。只是說，現在沒有那麼的資金去做這麼大規模的實驗室。”黎莉的語氣很着急，也帶着遺憾，可是我只聽到了關於顧青城病了的事情，其他的都像是風般吹過，沒留下印象。
“我知道你和Ivan很熟，你能幫幫我嗎？也當是幫幫青城！”黎莉感人至深，可是這個名字，我只覺得耳熟，但是卻想不起來誰是Ivan。
“你說的那個人，我想我……”我腦袋忽的是通了電一樣，猛地想起韓笑楠。誰，是，是富二代。我和他熟悉？我的心繃得像是離弦的箭。
“我們上次不是還一起喝過酒，我看得出，他對你不一般，不管怎樣，你幫幫青城。”我像是傻了一樣的愣住了，李志宇居然是富二代，這麼說，韓笑楠早就知道了，爲什麼，爲什麼她什麼都不說。我手裡的可樂“啪”的掉在地板上，源源不斷涌出來的汽水就像是我倏爾停滯的神經。
“Ivan的爸爸是晉賓的董事，他舅舅在政府是個說得上話的人，媽媽也是教育部門的領導。所以，對於他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只要你開口的話……”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黎莉神情悽楚的離開了我的公寓，走的時候，她沒再看我。
“我來過的事情，青城不知道，我希望他永遠也不知道。至於你，我該說的都告訴你了，幫不幫他，你自己看着辦。我也會想辦法的。”黎莉走的義無反顧，我卻扶着門慢慢的癱軟着身體。到底是爲了什麼，韓笑楠是不是又一次做了退讓，還是我又一次成了掠奪別人愛情的兇手？
散落在地上的汽水陰溼了紙質的文字，門口吹風，那飛散旋轉的白紙一頁一頁的落在地板上，夜色無聲，我只感到自己悄無聲息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