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也算縱橫瑯琊、泰山十餘年的頂級豪強。
當年黃巾之亂波及徐州時,臧霸就在地方上組織武裝。後來朝廷任命陶謙爲徐州刺史,陶謙一上任就名義上收編了臧霸、表他騎都尉官職。
實際上臧霸依然是獨立於陶謙的控制之外,只是問陶謙要錢糧、幫陶謙打徐州黃巾。而陶謙是中平五年(188)上任徐州的,臧霸在此前一年(187)起兵,算下來可不是有整整十五年了!
所以只要有臧霸在,瑯琊、泰山一帶基本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形同獨立王國。
從陶謙到劉備,再到呂布,再到曹操,十五年裡換了四個州級領導,當地始終只聽臧霸本人的指揮。
雖說此前官渡之戰時,臧霸倒也爲曹操出過力了,但他更多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官渡之戰時,臧霸沒有派兵去兗豫正面戰場打袁紹,只是靠他自己的力量,在瑯琊、泰山一帶和袁譚爭地盤,牽制袁譚的兵力。
而曹操也心知肚明,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提前許諾了臧霸“爲朝廷鎮守青、徐”。換言之,就是曹操答應臧霸“只要你能從袁譚手中打下青州的任何地盤,都歸你管”。
所以臧霸看似爲曹操出力,實際上也是爲了他自己的利益,雙方利益一致,也就沒什麼可奇怪的了——
就好比後世如果有一個老闆跟手下的銷售說:你儘管去賣公司的產品,賣出多少,100利潤都算你個人提成,公司一毛錢都不抽,那這銷售還不打了雞血一樣可勁兒賣?
這種情況下,銷售再賣力,也看不出他對老闆是否忠心,只能看出他對錢絕對忠心。
臧霸這種棘手的存在,如今在正面戰場上被關羽順勢斬殺,也只能說是時運命數水到渠成。劉備陣營要徹底收服袁譚,讓袁譚完全投靠劉叔,斬了袁譚的宿敵臧霸,也剛好可以對袁譚恩威並施:
你的大敵已經被劉叔的人斬了,對你有大恩。
而劉叔既然有這個實力斬了伱的大敵,你該如何選擇,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閒言休絮,關羽在刀槍箭矢夾攻的戰場上,哪裡能想那麼多將來的事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正面戰場的直接勝利,而不得不爲的。
既然夏侯淵派了臧霸、孫觀當炮灰先鋒,他們也仗著賊軍出身的兇頑悍勇願意賭這一把,捨不得曹操許諾的進一步升官發財,那戰場上的一切,就是生死有命,怨不得人。
關羽殺了臧霸後,腦中只是閃過一個念頭:一不做二不休,絕對不能讓孫觀活著回去!孫觀和臧霸關係最鐵,容易記仇,將來也難以迫降,不如斬草除根。
而且,殺了臧霸之後,瑯琊全境和泰山郡部分地區,乃至東海郡西部、沂水以西部分,肯定會出現一些短暫的權力空缺。
原本曹賊直轄的勢力,對於瑯琊等地是伸不進手,要是自己殺了臧霸,卻不能完勝夏侯淵、趁勢反攻拓地的話,那豈不是反而幫了曹操的忙?讓曹操可以直轄那些領土了?
所以,此戰一定要勝得漂亮,要窮追不捨!殺了臧霸,就要把臧霸死後出現的權力真空地盤搶過來!
關羽不顧疲憊,指揮身邊數百騎繼續奮死衝殺。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命傳令兵用旗號示意全軍展開衝鋒反攻。
關羽部下的重步兵們,也紛紛從列陣而守切換到了衝鋒姿態。
兩邊的槍矛兵不惜體力奮迅猛進,中間原本作爲防守中堅的盾戟兵眼看落後,也紛紛在曲軍侯、屯長一級的軍官指揮下,臨時拋棄了盾牌,雙手持戟開始衝殺。
一邊衝鋒,關羽部下的軍官們也無師自通地指揮麾下士卒吶喊:“臧霸已死!曹賊必敗!”
“臧霸已經伏誅!降者不殺!”
“關將軍天威,當者必滅!”
關羽一開始突斬臧霸是非常低調的,他當時甚至沒敢讓扛軍旗的親衛離自己太近,就是怕暴露目標。
他的威名已經非常大了,不可能再跟原本歷史上斬顏良時那麼容易裝低調。哪怕用盡了一切低調的手段,這種低調也就只能保持到臧霸人頭落地的那一刻。
既然如此,後續就追亡逐北,索性放開了。
“戴朱纓兜鍪的是孫觀!殺孫觀!攔路者死!”
數百騎兵跟著關羽奮死衝殺,只想搶時間以免孫觀反應過來、轉身奔逃。
正面的曹軍士兵被殺得七零八落,在漸漸聽清關羽軍喊些什麼後,他們也就紛紛往左右兩側躲避,如波開浪裂,不敢阻攔關羽衝向孫觀之路。
孫觀原本還想組織士卒挽回局面,覺得關羽離他還遠,危險未必有那麼急迫。但看到前面數十層的士兵人牆紛紛往兩側躲避,孫觀也意識到大事不妙,這才連忙撥轉馬頭要逃。
但孫觀後面的士卒卻沒他前面的士卒那般散得快,孫觀才策馬跑了沒幾步,馬匹就撞翻了三四個友軍士卒,踉蹌停頓差點馬失前蹄。
孫觀險而又險勒住戰馬,馬匹人立而起,折騰了數息才控住。
而後面關羽馬快,已經趁著這個時間差衝了上來。一羣騎兵中,只見一團硃紅,如火炭般赤,正是呂布當年的赤兔馬——
兩年前呂布臨死時,倒也頗有項羽之風,項羽臨死前把烏騅馬送給了烏江亭長。
而呂布當時倒是並不覺得自己會死,但他也知道跟董承起事很危險,而且在許都城內起事也沒什麼野戰的機會,用不到赤兔馬。就把赤兔馬和妻女一起交給高順保護。
高順投了劉備後,赤兔馬自然會被重新分配,輪到關羽騎也不足爲怪。
關羽馬快,孫觀卻沒有提防到這一點,加上他自己的馬撞人被絆拖延了時間,驚覺腦後勁風撲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幾盞茶之前,臧霸戰死時,好歹還靠肌肉反射本能格擋了數招才被殺。
孫觀卻是毫無抵擋,直接被腦後一刀剁了。
人頭往前上方衝出數尺,頸動脈的血壓和慣性形成合力,猩紅噴出丈餘遠近。
“衆將士隨我直取夏侯淵!”
關羽斬了孫觀後,雖然連番衝殺體力已繃到了極限,但仍然中氣十足地高聲吶喊,青龍刀一招,示意左右併力向前。
喊完後,他自己卻只是最後順手斬殺了兩三個孫觀身邊的親衛,隨後就漸漸放慢馬速,落後到了左右騎兵身後。
這也算是關羽隨機應變總結出的戰術:當他需要突陣斬將,奮力擴大戰果的時候,他往往不吭聲,儘量低調。而當他開始高調之後,其實就意味著不會再親自衝殺,也不會再冒險了。
關羽身後不遠處,一個騎著棗紅色戰馬的小將,原本也精神抖擻,神情又緊張又興奮地揮舞著一把長柄斬馬劍衝殺,正是關羽的長子關平。
今日之戰,他也撿漏殺了兩個曹軍騎兵,場面稍稍有些驚險,他也被敵軍的馬刀劃到過,但關羽給兒子穿了最好的鎧甲,所以馬刀的劃割根本無法破甲。
此刻見敵軍先鋒主將全部被殺,已經要兵敗如山倒,關平很是興奮,還要奮力前衝,又殺了今天的第三騎曹兵,但很快被父親一把攔下:
“慢一點!跟在袍澤身後便是!誰許你衝在爲父前頭的!”
關平一愣,這才注意到自己太興奮,而父親已經偷偷放慢了馬速,落到了後面。今日出戰前,關羽可是千叮萬囑,要關平一定不能衝得超過他,而且至少要落後他十步以上。
畢竟關平才十四歲,第一次在戰場上殺人,漲見識漲到這種程度就夠了,來日方長。
關平只好停手,表情中卻流露出一些不甘。關羽哪能不知道他想什麼,只是壓低聲音管教:“你連青龍刀都還揮不動,只能用長柄斬馬劍替代,憑什麼衝那麼前面?
咱家的刀法,大開大闔,最耗耐力,衝殺一炷香的工夫,體力就漸退了。等哪天你耐力足夠,我自然不會管你!”
關平被如此提醒,才心中一凜,隱隱然感覺到渾身確實有股痠麻的勁上來了,剛纔只是強行靠著興奮撐著。若非父親經驗老到,他貿然再戰,說不定真會有閃失。
關羽雖然沒有再親自衝殺到一線,但他身先士卒的姿態,已經足夠激勵士氣,讓所有麾下士卒奮死向前。
萬人一心,突破力何等可怕,哪怕夏侯淵把李典等人的後續步軍堵上來填線,也擋不住臧霸、孫觀被殺後的前軍連環崩潰。
而關羽連斬二將的威勢,和“直取夏侯淵”的齊聲吶喊,也讓夏侯淵第一次有了心驚肉跳的感覺,不敢再拿性命去賭。
畢竟之前關羽沒說要斬臧霸,就悄咪咪斬了,後面說要斬孫觀,就真斬了。這第三次明著放話出來,誰知道他有沒有這個能耐?
關鍵是曹軍士卒當中,有不少人就真信了。在關羽那數百騎正面突擊穿鑿之際,曹軍步兵見到面前騎兵狂涌而來,就紛紛往左右閃避,丟盔棄甲逃命。
關羽的中軍步兵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立刻從缺口跟進涌入,把缺口撕扯得更深更大,造成了曹軍中軍的連環崩潰。
到了這一刻,夏侯淵也只能認清形勢止損,帶著中軍騎兵奪路狂奔。
戰場上曹軍唯一取得優勢的方向,只是左翼張郃和張遼騎兵對戰的那一線。
但張郃爲了接應友軍撤退,也只好放棄對張遼的追擊,掉過頭來奮力搭檔了關羽中軍一陣,給友軍拉開距離爭取時間。
最終,夏侯淵和張郃帶著大部分騎兵主力瘋狂逃竄,脫離了戰場。
而步兵部隊能救出多少,就只能聽天由命了。李典這樣的高級將領,還可以靠著策馬狂奔、棄軍而逃得脫。
但不是所有將領都有這份果斷的,孫觀的堂兄弟孫康,最終被關羽的追兵團團包圍,殺死於亂軍之中。
孫康之死,也算爲友軍爭取了逃跑時間。但代價就是他一死,所有瑯琊賊、泰山賊派系的部隊就總崩潰了,全軍陸陸續續放下武器,向關羽投降。
李典的堂侄李準,也就是山陽李家前一任家主李進的獨子,也隨著李家嫡系武裝主力折損大半,被殺於亂軍之中。
只有河北降將高覽帶的那部分步軍,相對建制完整地撤出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