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涼風習習。
嵐煙如流螢先前所吩咐那般,先去了太醫院所屬的帳篷,請了那因爲地位低下,特意被帶過做那雜役奴僕之事的樂太醫。
只見那樂太醫正在埋首苦幹分理藥材,並逐樣逐樣的分類放好,登好名字。堂堂太醫,卻是要做着藥童之事,可見他在這太醫院,地位竟是連那些在權貴面前得臉的太醫的僕童都要不如。
“您便是樂太醫吧?”
嵐煙似也有些難以置信,方纔從那些個宮人臉色不屑的神情看來,便知曉那樂太醫默默無聞,卻不曾想竟是這般模樣。
在這狹小密封的小帳篷之中,哪怕身處在仍帶有些許寒意的初春,他仍是熱的滿頭大汗,臉頰通紅。
甚至頗爲灰頭土臉,哪有半分太醫模樣。
樂太醫聽聞問話,手上的動作一頓,極爲疑惑的回眸看去,卻見着了一衣着精緻的宮女,眸中不解之色更爲濃重。
“我是,那姑娘是?”
“您是便好了,奴婢是旻婕妤娘娘身邊的宮女,婕妤娘娘身子不適,特來請樂太醫前往一診。”
“我?”樂太醫這回卻是真的傻了眼,手上剛拎起要放好的藥材頓時一個鬆手,掉落在地。嚇得他連忙彎腰,像對待至寶那般心疼無比的捧在手上,輕聲呵氣。
待放好了藥材,樂太醫才滿臉不可置信的抿脣道:“姑娘怕是找錯人了吧?又或者婕妤娘娘認錯了人?郭院判與葉太醫在另一處高大的帳篷之中。”
嵐煙微微呼氣,面帶微笑,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家娘娘是怎麼知曉這個分外落魄的太醫,但娘娘終歸有着她的道理,她身爲奴婢,就只要負責把事情辦好便是。
“樂太醫多慮了,娘娘讓奴婢來請的,便是您。還請您趕緊收拾收拾,與奴婢一同前往。”
“真的是我?”樂太醫見嵐煙說的肯定,心下驚訝更爲濃重,他雖也有爲娘娘們看過診,只是那些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嬪妃,是那些眼高於頂的太醫不願意白跑這一趟,方纔指使自己前去。
而那旻婕妤,若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雖不算得寵,但也不至於落魄到與那宛如透明的嬪妃一般,只請的起自己這般微小的人物。
“當真是你,煩請樂太醫動作快些,若是娘娘身子不適加重,這罪責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擔待的起的。”
嵐煙見樂太醫如此不自信,心下也漸生不悅。看向他的眸光也從一開始誠摯變成了懷疑。莫不是娘娘疑惑別人是爲別宮娘娘所用,不敢輕信,這才找上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太醫?
可是,面前這個人猶如廢物一般,真的可以幫到娘娘嗎?
聞言,樂太醫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既然有病人尋了上門,那便不能坐視不理了,否則有違他的醫道。
“是是是,我這就收拾一下,馬上隨姑娘過去。”
步履匆匆,又愣是讓那樂太醫動了一身的汗,卻也是藉由揮散掉了方纔長時間待在那密不透風的黑暗小帳篷的憋悶。
“娘娘,奴婢
已將樂太醫請過來了。”嵐煙掀開門簾,卻見流螢已是在那主位之上,一手捧着醫書,似在等候他們那般。
“嗯,請他進來。”流螢輕放手中醫書,不知怎的卻忽然萌發了一陣睏意,忍不住的輕打了個呵欠,豔色面容不經意間透露出了幾分疲意。
“下官見過婕妤娘娘。”等候在外的樂太醫聽聞傳訊,立即畢恭畢敬垂首進入。
“樂太醫不必如此多禮,本宮近日總是無故覺着有些疲乏,不知是何原因。”
“娘娘煩請稍後片刻,下官立即爲娘娘診脈。”樂太醫聽聞流螢這般說道,立即蹙起眉頭,眸光認真。
隨後利落的打開他那略顯破舊的藥箱,掏出一方只能算得上爲乾淨的簡潔錦帕。
嵐煙見此,眉頭輕蹙,卻是頗爲嫌棄的。正待想要上前攔下樂太醫的動作,卻見流螢眸光示意她退下。
“依這脈象所看,娘娘先前是身受重傷,乃是內力所反噬而成的結果,現下娘娘經脈雖已順暢,那身子卻未完全康復,加上先前所服的藥物所致,些感疲憊乃是正常現象。”
聞言,流螢只是些微的輕掀眼皮,神色淡淡,遮掩住了心下的驚訝。這位樂太醫,還是有些本事的。
“嗯,那樣便好。先前在馬場被馬所驚,不由得動用了下內力,只是這身子羸弱,無法承受,方纔會被反噬。既然太醫說無礙,那本宮便放下心來了。 ”
樂太醫聽聞流螢這般說,清秀儒雅的面容上卻是閃過些古怪之色,薄脣微微張啓,似有話要說那般。
而後卻又是默默的合上,將話斷在了喉嚨間。
流螢將他的表現盡收眼底,心下揣測,看來這樂太醫的醫術是比她想象之中的要好,而且要而不是那麼不懂俗事,至少知道,有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被捲入這後宮之爭。
但無論是何原因,對於他的表現,流螢還是頗爲滿意的。
“另,本宮尚有一疑惑,望樂太醫不吝賜教。”
“下官不敢當,若是娘娘有何疑惑只管直說,若下官知曉,必定竭盡全力解娘娘之惑。”
“本宮聽聞樂太醫一向喜愛鑽研醫書,涉及廣泛。只不知道,可有何藥物能使那動物,更或者馬兒發狂呢?”流螢眸光流轉,卻是萬分認真。
樂太醫聞言,心裡卻是立刻聯想到了那日馬場發生的事情,他雖是一不起眼的太醫,那日也正在藥房當差,雖不曾親臨,但那些個碎嘴的宮人,卻是不斷的在自己耳旁唸叨。
莫不是這婕妤娘娘覺着那馬兒有些不對勁的地方?這般一想,樂太醫卻也是有些不悅,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利用神聖的醫術藥理來達成自己私利的人。
“回娘娘的話,下官不知。”樂太醫略略彎腰拱手,臉色一冷,下一瞬卻是想要開口告辭。
而流螢卻是在下一刻,便再度拋出個問題,成功的將樂太醫想要離去的腳步給停留了下來。
“樂太醫不知,本宮卻是隱隱有個猜測,不知那過量的
川烏草可否有這個功效呢?”
“娘娘竟然知曉川烏草?”樂太醫覺着十分驚訝,猛的擡眸。
“本宮不僅知曉這過量的川烏草若是讓馬兒觸聞過多,會使之產生幻覺,還知曉,若是服下這川烏草,再經過劇烈運動,川烏草的毒性便會發作,滲入五臟六腑,令馬兒發狂。”
“娘娘既然已經知曉,緣何還要來問下官?!”樂太醫抿脣,首次對面前的帝妃有了一絲好奇。將軍府的女兒會武,他不出奇。若是會醫,而且還懂的草藥,那可就是新奇了。
“川烏草功效本宮略懂,只是有一點本宮卻是不確定,那川烏草的毒性發作,血液會是呈何模樣。”
樂太醫略略一細想,“據醫書所言,若不小心服下過多川烏草,令它那毒性揮發,死相卻不會如另外一些毒物那般,七竅流血,只是會腹部無比膨脹。至於血液,倒是無詳細記載,大約應是顏色略略加深。只因那川烏草並不是毒物,適量的川烏草反倒是一味好藥。”
“那若是被撒上了藥粉,是否會變了顏色?!變成紫黑那般?”流螢聽完樂太醫所說的醫書記載,精緻的眉頭卻是更加緊鎖起來,隱隱覺着有些棘手。
“這倒是要看是什麼藥粉了。但若按常理所說,孖蕪葉的粉末是可以試探到血液之中是否有毒性,一般仵作都會用它來進行細緻的檢測,正如方纔娘娘所說,觸碰到則會變爲紫黑色,證明裡面含有毒性。”
所以,那黑影撒下的粉末,便是樂太醫口中所說的孖蕪粉咯?那馬兒必定是被餵食了不少川烏草,纔會癲狂的這般厲害。
只是,又要如何,才能讓馬兒的全幅注意力放在了梅妃身上,令它不管不顧的狂衝過去?
這一刻,流螢陷入了深思。
樂太醫久見流螢抿脣不語,心裡頭還是惦記着他那方藥房裡的藥草,不由得微蹙眉頭,輕聲提醒道:“不知婕妤娘娘可還有何事要吩咐?”
流螢頃刻間回過神來,對着樂太醫便是歉然一笑。
“無事,勞煩樂太醫了。只是以後,若是本宮身子不適,還得多麻煩樂太醫了。”話裡行間皆是有所暗示,隨後紫蘭更是將一袋分量頗重的銀子給遞至了過去。
卻不料樂太醫一下子冷了臉,清雋的臉上竟顯現出痛色,而後卻又恢復成了波瀾無驚的樣子,只是把腰背挺得直直的,像是在顯現他的氣節那般。
“爲娘娘診病乃是下官的本分,娘娘不適,下官自當竭盡全力。只是無功不受祿,況且娘娘的診金,一向是由宮中所出,娘娘就不必要再額外支付診金了。”
流螢勾脣一笑,輕拂了拂衣袖,紫蘭便十分知趣的將手上的荷包收了回去。
“即是如此,那本宮也不打擾樂太醫了。嵐煙,送樂太醫回去。”
樂太醫利落的收拾好自己的藥箱,隨後便是不卑不屈的扭頭走去,對於流螢特意裝飾得極爲奢靡的裝飾,竟也是如看不見那般,絲毫不在意。
流螢不由得一樂,這個樂太醫,倒是頗爲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