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城池的州軍未得命令不肯開門,雙方在城門下對峙起來,餘竹雲心腹將領煽動士卒說州軍不肯開門就是跟胡裕春一夥的,也是叛逆,皆在可殺之列。
駐軍飛奔回營搬來雲梯和砲車做好了攻城的準備,只等餘竹雲一聲令下。
李茂聞訊,急忙趕到西門,向下喊話要餘竹雲出來答話,餘竹雲沒有露面,迴應李茂的是一枚重達三十斤的砲石,呼嘯着從李茂頭頂掠過,砸傷三名州軍士卒後,破窗而出,落入城中,竟是一舉穿透了整個城樓。
李茂大驚,急令開城門放餘竹雲進城,城外駐軍意不在州軍爲敵,入城後潮水一般殺向胡家大宅抓成德奸細去了。
李茂下樓責問餘竹云爲何進城,餘竹雲倨傲地答道:“某聞城裡混進了成德奸細,刺史不知道嗎?”李茂道:“抓姦細是地方官的事,何勞將軍代勞?將軍用石頭打破我的城樓,怎麼算?”
秦墨厲聲喝道:“義成牙將見節度副使爲何不下馬?”
餘竹雲默然無語,李茂除了是鄭州刺史,還掛着義成軍節度副使的頭銜,雖說這個副使只是掛名並無實權,但禮儀上卻不容他端坐在馬上答話。
餘竹雲猶豫了一下,滾鞍下馬,向李茂見禮。
李茂回了禮,對餘竹雲說:“成德奸細或者有,或者沒有,還須細細查訪,將軍宜約束軍士,莫使擾民。”
餘竹雲應聲是,上馬離去。
李茂望着餘竹雲離去的背影,心裡冷笑,人再英明,一旦被利益矇住了雙眼,就成了瞎子傻子,以胡裕春的精明,他此刻還會乖乖等在這給你抓嗎?
胡裕春走的還算從容,值錢的東西多半都已帶走,偌大的家宅裡此刻空空如也,但即便如此,對這些窮瘋了的士卒來說,這裡依舊是座寶庫。
一場瘋狂劫掠在一片熱烈的氣氛中蓬蓬勃勃地開展起來,你爭我奪,其樂融融,氣氛熱烈,十分熱鬧。
餘竹雲卻是頭皮發炸,胡家大宅空空如也,要抓的人早已不知何處去,這倒也罷了,問題是林楠和朱汾兩個也遲遲不露面,竟也是渺去無蹤。
事是鬧起來了,可怎麼收場呢。
劫掠盛宴接近尾聲時,刺史李茂後知後覺地趕來了,他的身後是上百名州縣兩衙捕快和三百全副武裝的州軍士兵。城外駐軍自然沒將這些人放在眼裡,依舊我行我素。
李茂憤怒地斥責餘竹云爲何縱容士卒搶掠民財,餘竹雲無言以對,計劃中要抓的人沒抓到,答應接應他的人又沒有按時出現,他不知道如何應對,只得強詞奪理地說道:“有人舉報胡裕春與成德奸細有勾結,我上門查問,他,竟然一走了之,足見心裡有鬼。”
李茂哼道:“無憑無據,劫奪當地大戶,餘竹雲,你就等着受參吧。”
李茂要餘竹雲下令城外駐軍立即撤出胡家大宅,抗命不遵者就地捕拿,餘竹雲臉皮一陣紅一陣青,竟犟着頭不答話。石空石雄兄弟左右包抄過來,對餘竹雲形成夾擊之勢,餘竹雲的心腹衛士也毫不客氣地亮出了弓刀。
馮總忙做和事老,奈何他位卑言輕,李茂和餘竹雲誰也沒聽他的。
馮總急出一身熱汗,他倒是不在乎李茂和餘竹雲如何火拼,兩人若能拼個同歸於盡最好,再派誰也做刺史也不會比他們二位更難伺候。馮總擔心的是一旦雙方火拼起來,一時未能同歸於盡,自己該怎麼戰隊。
城外駐軍的實力遠在州軍和安東軍之上,真打起來肯定餘竹雲贏,他若站在李茂一邊,怕是橫禍立至。
那麼站在餘竹雲一邊呢,他雖然能打贏了當下,卻贏不了未來,餘竹雲的根基紮在下面,上面沒有什麼背景,而義成又非河北,一旦出了兵變,朝廷必有所動作,屆時討伐大軍雲集城下,他必死無葬身之地。
左右都討不了好,馮總才決定做和事老,奈何又勸不住,正急的他大汗淋漓,無計可施之際,鄭州別駕、前戶部尚書鄭寬乘着一匹小馬飛奔而來,邊跑邊呼住手。
鄭寬資歷甚老,貞元年間便做到戶部尚書,此後幾進幾齣,位不失卿相。永貞年間因爲得罪王伾被貶嶺南,袁滋爲相時推薦他爲禮部侍郎,不巧他重病了一場,錯過了一次絕好的機會,而今只能曲線回京,先在鄭州別駕任上過渡一下,以他的年紀和資歷人脈,看起來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的,因此在鄭州雖不管事,卻威望甚高。
馮總恰如久旱之苗見到甘霖,一個箭步竄過去,拉住鄭寬的繮繩,連扶帶扯把他從馬上弄下來,架着他飛步來到李茂和餘竹雲中間,將二人隔離開來。
鄭寬氣喘的勻實了,這纔不慌不忙地說道:“一個心急抓姦細,一個心急救百姓,都是國家的忠良,朝廷的幹臣,可不能因爲一時意氣起了誤會。看老夫薄面,各讓一步,有話好好說。”
鄭寬先勸餘竹雲說:“究拿奸僞是地方的責任,駐軍越俎代庖,實屬不當,你還是把兵撤下去吧。”
餘竹雲正不知如何收場,這話來的正是時候,忙道:“聽老尚書的。”忙招呼左右撤軍。
鄭寬又勸李茂:“城裡起火,駐軍入城救火乃是一番好意,中間出了點誤會,我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李茂道:“胡裕春綽號胡半城,無緣無故的搶了他的家宅,讓我如何交代?”
鄭寬道:“他人不是沒傷着嘛,家眷也都安好,產業又都還在,破點小財對他們這樣的豪富人家算的了什麼?回頭我們一起過去給他陪個不是,再讓他們退回幾件東西,懲辦幾個鬧的過分的,這面子就有了,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李茂嘆了口氣,道:“老尚書說話了,我還能說什麼。”
在鄭寬的斡旋下,餘竹雲撤軍回營,留下一些粗笨不能帶走的財物,抓了兩個鬧的過分的兵卒,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駐軍出城,四門緊閉,李茂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登上北門,眺望黢黑的城北郊外,這一耽擱,李氏和迎春他們多半已經登上渡船。黃河夜渡,向來兇險,也不知他們是否平安。
在城頭站到子夜時分,目光盡處出現了一條火龍,李茂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他揉了揉眼,視野仍舊模糊,但理智告訴他那不是幻覺,的確是有一支騎兵正向桑樹渡方向疾奔。
佈設在野外的石雄此刻飛馬來報,說是李全忠部突然殺奔桑樹渡,銳不可當。
李茂大叫備馬,秦墨急攔道:“事已不可挽回,去了何益?”
李茂道:“能拖延一時是一時。”
秦墨攔不住李茂,只得叫上石家兄弟,跟着一起下城,衆人催馬急去,距離桑樹渡還有五里地時被滑州軍佈設的外層警戒軍馬所攔。
秦墨大喝:“節度副使李茂在此,誰敢阻攔?”
牙將下馬請罪,言道:“副使勿怪,節帥有令:奉旨辦差,任何人不得靠近,請副使一邊歇息。”秦墨欲用強,但見對方弓刀森然,知道闖不過去,只得作罷。
看看的東方破曉,忽有一員將飛馬而來,向李茂拜道:“節帥請李使君速速相見。”
李茂起身上馬,穿過警戒線向北,走出一里多地,就看到了一具屍體,身穿褐短衫,身中十數箭而亡。李茂心裡一緊,李全忠出手無情,矛頭似乎不只是衝着胡裕春去的,夜晚混戰中亂箭齊發,這哪是殺人,這分明是屠殺!
越往前走屍體越多,除了身穿褐短衫的胡家家將,滑州士卒的屍體也多了起來,且越靠近河堤屍體越多,屍體層層疊疊,難辨面目。
李茂的心提了起來,從這些屍體的死狀看,李全忠驟然來襲,根本就沒給胡家人以辯解的機會,迎面一陣箭雨潑過去,繼而白刃加身。胡家的家兵家將先是被箭雨殺傷一半,又被騎兵衝散一半,剩餘的立即被拖入混亂而殘酷的肉搏戰中。
林楠、朱汾收買餘竹雲李茂尚可理解,卻沒想到他們能連李全忠也一起收買了。
李全忠站在河堤上,手裡拄着一杆長柄戰刀,眺望着滾滾黃河水,面無表情。
他的刀鋒上依然殘留着血跡,近堤的河面上停着一艘貨船,一羣士卒正站在甲板上用鉤鐮槍打撈水裡的屍體,船的四周密密麻麻地漂浮着幾十具屍體,一些屍體已經被靜流推入主河道,正順流而下。
大河茫茫,上面隱隱有幾片白帆。
單看李全忠的表情,李茂就知道事情還不算太糟,那幾片遠去的白帆就是他的目標,可惜他來遲了一步。
望見李茂,李全忠沒有吭聲,提着刀向一旁的渡口碼頭走去。十幾名義成軍牙將毫不客氣地解除了李茂及隨從的武裝。
秦墨掙了一下,叫道:“這算什麼,無罪捕拿朝廷命官?”
數名軍將一擁而上,擒住秦墨的胳膊,秦墨奮力掙扎之際,一名牙將走到他面前,陰着臉,望着他的鼻樑就是一拳,鼻血橫流。那名牙將也痛苦地蹲了下去,捂着陰檔滿地打滾,他出拳時,秦墨忙裡偷閒踢出一腳,正中他的命根子。
更多的義成軍圍攏過來,李茂喝止部屬,避免更多的流血。
渡口棧橋上橫着兩具屍體,水淋淋的剛從水裡打撈上來,一具是胡農豹,一具是胡裕春。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這一步走的到底對不對。”
李全忠嘆息一聲,將手中的血刀丟進了渾濁的河水裡。
然後對左右道:“鄭州刺史李茂與船幫匪首胡裕春勾結,欲獻鄭州城於王承元,着即鎖拿,移送京城。”
李全忠至始至終未敢看李茂一眼,話說完,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