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禎正打算悄悄地溜走，又被凌尹秋一把鉗住胳膊拽了回來，提到了跟前。他面色極度不悅，俊秀的臉上腫了半塊，使得那份飽含書香氣的溫雅混上了一點痞意：“你想到哪兒去？”
落禎捂着紅腫的額頭，擋住凌尹秋怒瞪來的視線，一雙眼睛直往周遭亂轉：“我、我去給少爺叫馬伕……”
這裡人多眼雜，再打他一拳一定會被人記住的吧，這個花花少爺似乎在這條街上熟人有點多？時不時地，就見迎面走來帶着三五隨從的闊少爺，停下來與他稱兄道弟，呼朋喚友。
這裡簡直就是凌尹秋的地盤。
“不必了。今日虧了你，讓本少爺背了一身麻煩，我得先好好想一想回去怎麼交差。”凌尹秋有些煩悶地說。
落禎暗暗在心裡叫了聲苦，不敢再多說什麼。
“話說回來，你這身衣服怎麼回事，還不從實招來？”凌尹秋蹙起眉頭，上下瞅了一眼落禎身上鮮亮的衣裙。濃豔的色彩在暖燈下彷彿被蒙上了一層光，交織出一股楚楚動人的光影。她散落的長髮掩住了半張臉，飄忽的眼神不知要落向何處，彷如一隻誤入紅塵的迷惘小鹿。
唯獨腦門上那塊碩大的包，着實有些煞風景。
“以你這副姿色，充其量也就是個倒茶的童女。想當名伶啊，還是看下輩子的造化吧。”凌尹秋略帶鄙夷地輕聲嗤笑道，眼神卻有些移不開似的，不住地在她身上流連。
是誰平日裡想佔便宜的時候，就“美人美人”地喊個不停？落禎強壓一肚子氣，轉過臉去，就見凌尹秋迅速地移開了目光，十分專注地望着遠處一片漆黑的湖，好像那裡有什麼更好看的東西。
落禎順着他的視線伸長脖子看了半天，也沒見什麼鬼影，只得作罷道：“這個實在是……說來話長。”
她將在風雅居里如何巧遇柳園春一事說了一遍，當然是改編過的。凌尹秋聽了這段“不幸”的遭遇後將信將疑，一再反覆地問：“真的嗎？真的是脂香閣那幾個姑娘讓你去的？”
“小禎欺騙少爺有什麼好處呢。”落禎一隻胳膊還拎在他手裡，臉上掛滿委屈和柔弱，“結果讓風雅居的客人起了誤會，想欺負我，我才……纔會受了驚嚇，誤打了少爺……”
她捂住額頭，很痛苦很後悔的樣子。
一個女孩子平白遭了這份罪，自詡溫柔又多情的凌尹秋如何不心軟。
“這麼說，是柳姑娘幫你躲過了那些欺負你的流氓？”果然，他的語氣緩和了不少，低頭問落禎，“他們可知你是飛鴻山莊的人？”
落禎自指縫裡偷偷觀察凌尹秋的臉色，半真半假地回答：“小禎怕給飛鴻山莊惹麻煩，並未言明……但我和秋少爺在一起，一定也被人看到了。”
“哼，看到正好。”凌尹秋的臉上閃過一絲傲慢和不屑，“量他們下次也不敢再造次。”
落禎鬆了口氣，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是啊，早知如此，我真不應該離開秋少爺左右一步。”她朝自己的胳膊望了望，又情真意切地凝住凌尹秋，“跟少爺在一起纔是最安全的，跟少爺在一起，我纔不會被欺負！”
“知道就好，爲時不晚。”凌尹秋鬆開手，臉上彎起一絲寵溺的笑意。不論何時，那枚墜在眼角的淚痣，都會讓他的眼神裡平添上許多的深情。
落禎抱着被掐通的手臂，只得強顏歡笑。
夜已經很深了，凌尹秋卻沒有回家的意思。他露出一副討好的笑容來：“對了小禎兒，你幫我出出主意。”
他不抓落禎的手了，直接攬着她的肩膀，腳下一轉就專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
落禎心裡有些慌，警惕地看着他：“秋少爺你想幹什麼？”
“你們姑娘家最是冰雪聰明，主意一定特別多，天亮之前快幫本少爺想想對策。”凌尹秋笑嘻嘻地說。
“在這裡說就好了，不用到別的地方去。”
落禎杵在原地不肯動步，凌尹秋就一手攬住她的肩膀，一手拉住的她的手臂，連哄帶騙地要她跟上來：“這裡人多眼雜，不方便說話。我們到那邊站一會，就一會。”
遠離了燈火通明的街道，凌尹秋帶着落禎來到河邊的一株柳樹下。這裡烏漆墨黑沒有人跡，倒是個殺人越貨，報仇雪恨的好地方。
河風夾着水氣陣陣拂面而來，有些微的涼意直鑽入袖口。落禎不自覺抱緊了手臂，十分想把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拍下去。不知是否察覺到了她身體的瑟縮，那隻手收得更緊了一些。
也罷……有個人在身邊擋擋風，總比沒有的好。
“就到這吧，秋少爺。你得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落禎垂下頭輕喃，呼吸之間盡是凌尹秋的體溫包圍着。她暗想這個混蛋若敢動手動腳，她就直接動了他的手，再動了他的腳。
凌尹秋輕擰眉頭，正自憂愁，聞言也正有此意，思索片刻後便簡短地說道：“半個月前，我大哥花了不少銀子買了件寶貝，送給了司徒逸，但他現在想還給我大哥，讓我去幫忙傳個話。你說我該怎麼辦？”
河風自兩人的間隙中幽幽地打着轉，落禎擡起臉，滿臉都是茫然：“秋少爺……您這說的，等於沒說啊。”
“本少爺說得已經夠明白了，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凌尹秋無奈地聳了聳肩。平日裡他總是口若懸河，舌燦蓮花，此刻卻惜字如金，守口如瓶，愣是不再多吐露半個字來。
黑夜和落禎一起沉默，她如墨般的眼睛裡倒映着河水與月亮交映的光輝，靜靜地看着凌尹秋：“少爺若是不信任我的話，就不要這樣爲難我……小禎雖然人輕言微，但也不是虛情假意之輩，是真心地想爲少爺你解憂。”
她拂開肩上的那隻手，黯然自他懷中掙脫了出來。
“你到哪兒去？”凌尹秋急忙拉住她，“你不是要幫我出主意嗎？”
落禎頗有些怨色地幽然道：“我就算說了，也不過是胡言，任誰都能道出一兩句。少爺有這個功夫拿我浪費時間，不如自己去想一想真正有用的吧。”
她着實有些小看了凌尹秋，本以爲從這個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身上能找到僵局的突破口。可沒想到，他並不比凌司鴻更好糊弄，讓她一再地挫敗。
“慢着。”
身後傳來凌尹秋的輕喚聲，一同而來的還有他溫暖的氣息。落禎停住腳步，正欲回頭，忽然就被一把抱住。
她雖不是武林高手，但這幾步的距離間，也並非沒有反抗的能力。可凌尹秋卻一把從背後抱住她，在她有所反應之前就制住了她的雙手。溫熱的脣瓣貼着她的耳朵，刻意壓下的聲音裡帶着他一貫沒心沒肺的笑意，一字字輕語道：“所以本少爺才說，姑娘家就是冰雪聰明。只可惜心眼太多……你要發誓你不會說出去，不然本少爺今夜就把你從這扔下去。”
一眼望不到頭的河道蜿蜒趨向遠方，唯有冷月的殘光在河面上泛起粼粼的光亮。這裡烏漆墨黑沒有人跡，的確是個殺人越貨，報仇雪恨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