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跟你說送的是‘觀音之手’？”凌尹秋一句話就打消了落禎的疑慮，“我大哥那麼不懂憐香惜玉的人，送的當然是御花娘飛鶯了。”
黃金與美人的取捨，凌司鴻果斷放棄了美人，落禎的一顆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
“可如今的問題是，這飛鶯送到了司徒府上，司徒逸卻要給還回來。這讓本少爺如何是好啊。”凌尹秋謂然嘆道，送出的禮被人退了回來，不論如何都是極其傷面子的事。
落禎卻覺得這根本不需要猶豫：“恕我直言，秋少爺。您就當今夜沒有見過司徒逸，沒有聽到過他的話。他和莊主之間的事情，當由他們兩自己去解決。”
凌尹秋轉過頭來哭笑不得：“這就是你的主意？”
落禎毫無異議地點點頭：“一點不錯。”
“小禎兒。”凌尹秋又一次環住她的肩頭，在她耳邊悄聲道，“本少爺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到，早就在流燕街被人拋屍街頭了。”
落禎只覺得耳邊陰森森的，便知凌尹秋已有些動怒。她趕忙解釋說：“是這樣的，秋少爺……莊主捨得用如此大手筆的禮物贈予司徒公子，定然是想與司徒公子結交，您說是不是？”
凌尹秋看了看她，不予置否。
“司徒公子當時收了禮，如今卻又反悔，定是受到阻擾所以才婉拒莊主的盛情。對不對？”
凌尹秋依舊沉默，只是看她的表情有了些微的變化，似乎在等着她還能編出什麼花樣來自圓其說。
落禎就不負他望，繼續說道：“那司徒公子爲何不直接去飛鴻山莊登門拜訪，或者差人送信給莊主，卻偏偏要通過你呢？”
聽到這裡，凌尹秋嘴角已不禁微微翹起，笑着問道：“爲什麼呢？”
“無非就是兩個原因啊。”落禎一一掰着指頭數道，“其一，他不是真心想還，畢竟爲了競標他也拼了老命。其二，就是他不知要如何拒絕莊主，只好將這燙手山芋扔到了少爺你的手上，自己在一旁靜觀其變。”
落禎回眸望着凌尹秋，以畢生的得意邀功似的對凌尹秋嫣然一笑道：“所以少爺根本沒有理由替司徒逸出面，您只需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即可。”
“本少爺當真沒有看錯你，小禎兒。”凌尹秋輕笑道，他細細地凝着落禎，那眼神在幽夜裡顯得格外的專注，“可是，如果司徒逸當真要還，日後又派人告訴了我大哥。他問起來，我又該如何說？飛鶯的身價可不止幾百兩，幾千兩，我大哥送出去的心意之重也不止幾百兩，幾千兩，我怎麼能夠就當做沒有聽到呢？”
對此落禎早有對策，她面色不改道：“少爺無非是怕誤了莊主的大事，可又擔心被莊主知道您又半夜出來鬼混……但少爺可曾想過，就算你說你在房裡徹夜苦讀四書和五經，絕無踏出房門一步，莊主就會信嗎？”
她凝視着凌尹秋投注來的視線，鏗鏘有力地說：“秋少爺如果不在半夜出來鬼混，還會是秋少爺嗎？這一點，莊主應該比誰都更清楚您的品性。”
凌尹秋徹底歎服了，竟無一言能以之相對。他直起身，不禁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小禎兒有如此頭腦，今後誰要是娶了你啊，真不知是喜還是憂。”
落禎真聽不出來這句話是誇獎，還是譏諷，笑臉頓時僵硬，悶悶地扭過頭去：“這就不勞少爺你費心了。不知少爺對這個主意可還滿意？”
“滿意，十分滿意。”凌尹秋嘻嘻地笑着，柔聲哄道，“不枉我帶你出來走這一遭，看來我的小姑娘成長了不少。”
真夠無恥的，說得好像全是他自己的功勞似的。落禎心中腹誹，但也只好笑臉相陪。
凌尹秋解決了心憂，頓覺神清氣爽，此刻東方已漸露白。他一邊伸着懶腰，一邊向着馬車停駐的地方走去：“走了，再不回家，可就不能裝沒聽到了。”
落禎停在原地沒有動彈，凌尹秋走了兩步後才察覺，回過身來看着她站在旭陽中，望着寬闊的河面發怔。
“怎麼了，小禎兒。”凌尹秋問，“難不成還在跟我賭氣？”
第一縷的陽光爬上了落禎的髮梢，照着她的眼睛格外的亮，水面的波光逐漸泛起粼粼的光影，她的整個人都彷彿被鍍上了一層光暈。
“秋少爺，‘觀音之手’……當真在莊主的手裡？”她喃喃地問。
凌尹秋還道是什麼，頓時笑道：“你想看嗎？”
落禎凝住他，她的眼睛裡掠過了一絲猶豫。
“說起來，本少爺也至今都沒見過，回去就讓大哥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吧。”凌尹秋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寶貝總是捂着，可是要發黴的。”
落禎的眼睛簡直要比那東昇的太陽還要閃耀，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那、那我呢？”
“你是本少爺的貼身婢女，本少爺到哪裡，你自然也在哪裡。這還用問嗎？”凌尹秋笑道。
迎着日出的笑容猶帶着一絲懶懶的倦意，可那雙眼神卻滿含着陽光般的溫暖。有一點體貼，還有一點躲藏在淚痣下的深意，悄悄地融化在眼波中。
凌尹秋上前來，拉住了落禎的手。“如何，現在肯跟本少爺一起回家了嗎？”
落禎垂下眼眸，忍不住失笑道：“少爺這是什麼話，小禎是您的婢女，難不成會爲了黃金才肯回去嗎？”
這些話不由自主地就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快要信了。
凌尹秋毫不在意，他輕輕握着落禎的手放在手心裡，分外憐惜地摩挲着，回眸笑道：“女人嘛，要帶得出來，更要帶得回去。否則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他沒心沒肺地笑着，笑容明朗而溫暖。落禎卻不由心裡一怔，嬌媚的笑容僵硬地掛在臉上，忽然不知是何滋味。
馬車上，落禎一路都在回想凌尹秋那句話的含義。也許他不過是隨口一說，並未有什麼深意，可堵在胸口這股疑慮卻久久都不能散去，令她很是心神不寧。
她沉沉地長出一口氣，忽然瞥見凌尹秋正靠在車廂另一側，仔仔細細地端詳着自己，不禁又是心中一跳：“秋少爺，你爲何這樣看我……”
凌尹秋抱着雙臂，正饒有興味地凝視着她的臉，抿脣一笑道：“我發現一個女人發自內心感到快樂時，真的會比平日裡要美得多。”
落禎還道他會說什麼，聞言不禁吐了口氣，她別過視線苦笑道：“只可惜想當名伶的話，還是得看下輩子的造化。”
這句話惹得凌尹秋噗的一聲笑了起來，他起身挪到落禎的身邊，臉上滿是促狹的笑意，低聲道：“你這妮子，不僅心眼多，還這麼愛記仇。本少爺都不追究你灌我醋的事，你倒把我的一句話提着不放了。”
落禎見他湊過來便知沒有好事，哪裡敢跟他翻舊賬，連忙無辜地搖搖手澄清：“秋少爺多心了，小禎哪裡敢啊……”
凌尹秋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修長的手指溫柔地蓋在她柔嫩的手背上，生得如此好看，行的卻是齷齪之事。他摸着落禎的手，輕薄的眼神始終鎖在她臉上不放：“你怎麼不敢，只要有機會，你膽子大着呢。本少爺把你放身邊，還真是危險得很……”
蒼天啊，怎麼會有人醉着竟比清醒的時候要更可愛？凌尹秋是徹底酒醒了，又恢復了他一貫的輕佻，甚至在這幽閉的馬車裡更加肆無忌憚。落禎只得伸出手去推開他，提起裙子溜到了馬車的另一端，這才擺脫他的糾纏。
趁着和凌尹秋僵持間，落禎急忙找了個話題轉移注意：“說起名伶……小禎見到了風雅居的柳姑娘，真心被她的優雅所折服。”
聽到這個名字，凌尹秋竟毫無所動，只懶懶地靠在車廂上說：“柳園春？不過是個沿河唱小曲的，偶爾陪人喝喝酒罷了。”
落禎心想提及美人定是凌尹秋最愛的話題，可沒想到他對柳園春的評價竟然如此之低，低得令人咋舌。好歹她也是允州名伶之一，有那麼多男人苦巴巴地在等她出場。
“秋少爺難道不喜歡她嗎？”落禎小心翼翼地問。
凌尹秋只是對着她頻頻放媚，那一雙惑人的眼睛長在一個男人臉上，當真是暴殄天物。他滿不在乎地回道：“流燕街里美人無數，哪個不是本少爺的心頭好，何必要談她呢？”
“她不是秋少爺的心頭好，是因爲……她是莊主的相好嗎？”落禎恍然。
誰知凌尹秋的臉色驀地一僵，嚇了落禎一跳。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後，臉上竟然浮起了一絲難以言明的尷尬。那表情裡所蘊含的意味着實太深，讓落禎的腦海不由自主地就開始遐想起來。
什麼意思？難道這三人之間，發生過不可言說的事情？比如……兄弟奪愛；再比如，弟嫂奸.情之類？
“小禎兒爲何會如此作想？”凌尹秋不太自然地端正了坐姿，一臉嚴肅地問。
落禎被他的舉動搞得有些懵，只好如實回答：“我曾在莊裡見過她……她若不是莊主的相好，又怎會出現在莊裡呢？”
“那天莊主根本不在家，你爲何不認爲那是我的相好？”凌尹秋一本正經地追問。
“可是秋少爺你方纔一副十分嫌棄的樣子，所以我……”
“男人愛一個女人時，總是會在她面前表現得特別嫌棄，你懂了嗎？”
落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
可柳園春現在又不在這裡，他嫌棄給誰看呢。
所以柳園春到底是誰的相好，好像並沒有明確的答案呢。
落禎本想試探一下柳園春在飛鴻山莊的位置，如今卻反而迷霧更加深重。這個平白無故出現的女子，只因她在一個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在一個不該出現的地方，她到底是何等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