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豐十二年一月,新雪初霽,祭天大典上,司天臺的太常算出,昴星今日氣衝雲霄,正是預示着安和安利,天下太平的景象。轉眼就從戰地快馬傳回消息,說是慕容將軍就要率領十萬大軍回京都來了。
滿朝上下,乃至民間都在議論着翟國大將軍又立奇功,帶着二十萬精兵去蜀郡平反,這仗打得大快人心,不僅將亂臣賊子全數剿滅。還把翟軍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卓瑪釋梵聽了這消息,龍心大悅,覺得正應了司天臺所說,嘉豐十二年開年就迎來了大捷,是不可多得的豐年,決心一定要大肆慶祝一番。
當下就命太常太僕算出一個最吉利的時間,親自於閣樓之上,迎接翟國大軍班師回朝。
嘉豐十二年一月末,慕容碩率領着十萬大軍,來到了都城的城樓之下,遠遠看去,旌旗搖曳,好一番王者之師的景象。
慕容碩在護城河外,輕輕地一勒繮繩,將馬停在了城下。旁邊的副將見此,將手一擡,命後來的隊伍駐足於此,整肅軍容。
隨後,他對着慕容碩說:“將軍在外爲了翟國抵禦外敵,這時隔數年,總算是回來了!”
慕容碩聽了這話,沒有回答,心中卻也是感慨非常,他仰着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城樓之上碩大的“京都”二字,心中翻涌起復雜的情緒,然而臉上卻還是平靜無波的樣子。
那副將看慕容碩久久不曾說話,只顧着盯着那石頭做的城樓發呆,而陛下卻已在宮內恭候多時了,心下焦急着,思慮再三後,便輕聲催促道:“將軍,陛下還等着召見呢,這京都離皇城還差着一截兒,再說,弟兄們這幾天以來夙夜趕路,不就是爲了能早日回到皇城去嗎,咱們快些進城去吧。”
慕容碩終於反應過來了,他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他疏朗一笑:“也好,我也很想看看此時的京都,是不是還是我離開時候的盛景……”
此時纔到拂曉時分,慕容碩的手下將號角一吹,頓時城門洞開,慕容碩將手一揮,浩浩蕩蕩的大軍就井然有序地進了京都之中。
道路兩旁,全是慕名而來的百姓,見到了屢立戰功的翟軍,都十分擁戴,呼聲震天。慕容碩在馬背之上坐着,朝着道路兩旁迎接的百姓不住地頷首致意,沿路看着京都中冠蓋滿京華的盛況。很快就到了皇城腳下。
卓瑪釋梵就高高地站在城樓之上,披着一身玄黑色的狐裘,九珠的朝冠十分威武,可他的神色卻因爲昨夜的笙歌變得十分疲倦。
他看着慕容碩在城樓之下跪下行禮,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示意身邊的蘇洵將早已擬好了的封賞聖旨唸了一遍,隨後樓下的士兵們紛紛跪下,三呼萬歲謝過了恩,就回養心殿去了。
慕容碩依照着聖旨上的內容,將十萬精兵收編,暫且安置在京中的校尉營裡,讓其餘的十萬精兵在城外安營紮寨,就趕着參加慕容碩給自己辦的接風宴了。
宴會上,卓瑪釋梵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着庭下的歌舞,一邊肆意地飲酒作樂。慕容碩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朝着蘇洵的方向看了好幾眼,都沒有得到對方的迴應。
“這是微臣幾年來平定亂黨的詳細戰報,其中包括我軍傷亡人數,敵軍傷亡人數,以及戰俘數量的詳細記載,還請陛下過目!”
養心殿內,燭影搖曳,給大將軍接風洗塵的宴會剛剛落下帷幕,慕容碩等到衆人都散去後,走到卓瑪釋梵面前,恭恭敬敬地將一本奏摺承上。
卓瑪釋梵因爲徹夜的宴飲,早已在龍椅上昏昏欲睡,他聽到有人跟他說話,掀了掀眼皮,懨懨地看了慕容碩一眼,“嗯”了一聲。
一旁的蘇洵將這一切收入眼中,他將雙手攏在袖筒裡,眼睛看着前方,面無表情地說道:“慕容將軍,殿下經過今日的一番折騰,已經累了,現下宮門快到了落鎖之時,還請慕容將軍早早回府吧。”
慕容碩頗爲奇怪地看了蘇洵一眼,看到對方雖然話語恭謹,語氣卻是冷冰冰的。似乎沒有要與自己多說一些什麼的打算,他又看了看斜靠在龍椅之上的卓瑪釋梵,思忖了片刻,就離開了皇宮。
隨着慕容碩的馬車駕出了皇城,一輛青布墨幄的馬車也悄無聲息地跟在了後面。
看到慕容碩在離開皇宮後哪兒也沒去,徑直回到了將軍府中,那輛馬車便又無聲無息地調轉車頭,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裡了。
在一間偏僻的茶樓之上,有人默默地將這一切收入了眼底。
古納覺應將一隻瑩白的茶杯舉在脣邊,聽着屬下在自己耳邊說了幾句。俊顏上拂過了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坐着的鄭琦薇打量着他的神色,知道了事情想必是正在照着古納覺應的部署發展着,她的脣角綻放出一絲笑意,古納覺應手中的已經喝空了的茶杯拿了下來,又續上了一盞,說道: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覺應,真是好計策呀!誰能想到,他慕容碩所以爲的戰功赫赫,都是你陪他演的一場戲罷了,天下人只知慕容碩是十戰九勝的大英雄。
殊不知真正失敗的人,就是領着十萬*班師回朝的大將軍啊。”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古納覺應的神色,看他的臉上平靜無波,沒有一絲一毫勝利的喜悅,他總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鄭琦薇訕訕地住了口,將茶盞往他面前一放。卻聽到古納覺應說:“鄭琦薇,你先出去待一會兒,我與我的部下還有些要事要談。”
鄭琦薇微微地撅起嘴來,一雙嬌滴滴的眼睛凝睇在古納覺應的身上,明擺着不想走,但是古納覺應始終沒有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他將眼睛看住那一盞如豆的燭火,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鄭琦薇看了他一會兒,無奈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那屬下看鄭琦薇走了出去,跟着把門關上。
小心翼翼地查探了一會兒外面的情況,確保無人監聽之後在古納覺應的身邊坐下。說道:“主子,咱們已經提前了三個月回到了京城,就等着他慕容碩將翟軍帶回來,把咱們精心訓練過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插在他們中間。”
古納覺應看了他一眼,說道:“城外部署的怎麼樣了。”
那屬下一聽,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唰唰地畫了幾下,古納覺應看了一會兒,突然皺着眉頭說道:“這不妥,你將咱們的十萬兵馬都安排在城外駐守,這怕是遠遠超出了城外守軍的部署吧。那慕容碩能不起疑心嗎?”
“主子多疑了,那慕容碩現在正想着怎麼和蘇洵瓜分這打了勝仗贏來的封賞呢。況且咱們的兵和翟軍穿的軍服無異,混在一起誰都分不出來。況且,主子,這翟軍名義上是翟軍,實際上還不是聽主子你的調遣。咱們現在的人馬,可以說是把這個京都裡裡外外把控在了手裡,諒它是個鐵桶,也沒有不破的道理了。”
古納覺應聽了這話,表情明顯地鬆快下來。沒錯,能打勝仗不是什麼本事,能控制自己的輸贏纔是本事,他這次假意造反,就是等着蘇洵將慕容碩派出來平定叛亂。
這樣自己纔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自己訓練已久的心腹精兵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插到對方的軍隊之中。
慕容碩萬萬想不到,他每打一場勝仗,部隊中自己的士兵就要少一些,到了全面告捷的時候,真正聽從自己調遣的士兵,已經所剩無幾了。
他想着自己帶着一手訓練出來的精兵,夙夜趕路,還顧慮着人多眼雜,分爲十隊才從小路趕到京城來,就是爲了在慕容碩班師回朝的那一日裡,佔據城外的部署。
現在慕容碩已經回城,自己的人手也成功打進了翟軍內部,素日以來一直操持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沉吟了一會兒,操持已久的大事,現在纔剛剛拉開帷幕而已,而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個明白人來,爲自己籌謀接下來的事情了,他繼續問道:“上個月叫你傳書凌天,他們什麼時候可以來京。”
屬下的態度愈發恭謹,他站起來對着古納覺應行了個禮,低聲說道:“已經收到了他們的回信,卿凌天正駕着快馬趕來京都,大概就是三四日之內的事情。”
鄭琦薇端着夜宵,站在門外正想要敲門進來,就聽到了屋內的話。
她微微錯愕,這幾個月來,一直是自己伴隨在古納覺應身邊,雖然他對自己還是淡淡的,卻也總算接納了自己,現在卿凌天要來,那想必也會帶着她……鄭琦薇向後輕輕一退,快步離開了那裡。
那屬下反應過來,低聲問道:“誰!”
古納覺應若有所思地看着門口,他垂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小塊空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了一句:“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