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三個人都沒有睡着。有心事的人是睡不着的,心事越藏越容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爬上腦袋。
林書白天聽藍棋說起往事,想起叔父和林憶,如今的自己已經孤身一人,沒有至親,幸虧有阮中琴這個義妹。又不自覺的想起李惜兒來,輾轉反側,總覺得被子熱,起來好幾回。
阮中琴到了這寧城,感情同別人不一樣,她在寧城住了好幾年,曾經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也曾承歡膝下。心想來了寧城,該去爹孃墳頭祭拜一番。
林書實在睡不着,起身練字,阮中琴見他屋內的燈光,自己睡不着,也起身去看。林書見她來了,道:“天熱,睡不着。”
“可把被子撤了,直接睡席子。”阮中琴笑道。
林書擺擺手道:“罷了,練字靜心也好。”說着他已經開始研墨了,阮中琴上去幫忙,點了爐香,幫他磨墨,看林書的字圓潤流暢,但少骨力。
阮中琴見油快燒完了,又添了些燈油,剪了燈芯,屋子裡更亮堂些,林書見她這般嫺熟,道:“想來你也時常練字的,還不曾看過你的字,可否寫兩個我看看。”
“我的字不好看,恐要污了你的眼。”阮中琴笑道,林書不信,阮中琴寫下四個字:傲雪迎霜。
林書見阮中琴寫的草書,肆意灑脫而又有筋骨,頗爲震驚,道:“我瞧你平日裡不似那等剛強之人,以爲你寫的會是娟秀的小楷,萬沒想到你的草書如此之好。真不像你。”
阮中琴擱筆道:“我最喜歡的草書大家是懷素。草書行書或是楷書我都略知一二,只是書法陶冶性情,許是自己無法灑脫,才越發嚮往狂草的境界吧!”
林書拍手道:“果真有趣,那你既能書,可還會琴箏之類?”
“雖都會,還是更喜歡古琴一些,箏倒彈得少。只是如今這裡沒有琴。”
一把古琴也需費不少銀子,對於現在的他們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林書問阮中琴所帶銀子還剩下多少,阮中琴道:“同碎銀子一道,還有七十六兩八錢。”
“若是回到華陰,叔父宅子還在,也用不上多少銀子。”林書同阮中琴盤算起來,阮中琴笑道:“窮家富路,如今我們的銀子只有出的,不見進的,還要留下回華陰的盤纏。”
林書此前也沒有算過這些,道:“既來了寧城,我們便住一陣再回,恐怕日後回來的時候不多。藍棋讓我來這,非說什麼鑰匙都在我身邊,整日裡神神叨叨的。”
藍棋正在外頭,問道:“林公子難道不知道背後說人要走遠一點嗎?”
林書見他來了,道:“藍大俠難道不知道偷聽別人說話也要安靜些嗎?”
阮中琴未戴金步搖,如今的她荊釵布裙,配金步搖實在不相稱。藍棋問道:“阮小姐的金步搖呢?”
“收起來了,不知藍大俠你問這個是何意?”阮中琴下意識的摸摸頭髮。
藍棋正色道:“實不相瞞,三合串珠金步搖乃是雙鎖之一,我並不確定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但日子久了,肯定會有其他人知道。姑娘帶着這東西實在是不安全,不如交給在下處理。”
阮中琴雲裡霧裡的,林書搶白道:“藍棋,你編故事能不能編的像一點。雙鎖,行,我信,寶藏嘛,兩把鎖,可以,這很合理。可是你見過哪把鑰匙長成一隻金步搖的樣子,這支金步搖是妹妹的,不能給你。”
藍棋解釋道:“我沒有騙你。那我再問你,李惜兒手上,可是有一個九轉銀鈴鐲?”
“你可別跟我說那也是鑰匙,就算金步搖還勉強算鑰匙,那圓圓的鐲子你說怎麼做鑰匙?你這也太荒謬了。”林書背過身去不看他,藍棋接着道:“正是如此,所以才說這寶藏是當年鎖關子一手打造的機關,爲了掩人耳目,才用這兩樣東西做鑰匙,你還年輕,識見少,所以奇怪。這到底是大師手筆,你不必太大驚小怪。”
林書聽他說得好像有幾分道理,又道:“若是你知道是這兩樣鑰匙,何不自己取,以你的本事,這對你來說小菜一碟,告訴我做什麼?”
藍棋露出了讚許的笑容,道:“你還算有些腦筋。我需要你的幫助。”
“別逗了,我能幫你什麼?你若是跟別人打起來,我還會拖你後腿。”林書正視他,他也不躲避,道:“我發現你有速記之能,而且很能融會貫通,雖說你大事做不了,小聰明還是有一些。”
林書道:“你究竟是在誇我,還是在拐着彎的誇我?我若真有什麼本事,就不會保護不了親人,而至如今這般樣子了。你不用勸我,你若再說,我明天就回華陰。”
藍棋坐下笑道:“你會答應的。”
“你這麼肯定?”林書瞧見藍棋神態自若的樣子總覺得有些裝模作樣,話還沒說完,藍棋一支飛鏢看也不看反手飛出去,卻聽見有人呼喊一聲,林書忙跑出去看,原來是峨眉首徒陸雙雪,林書道:“怎麼,如今簡素心被沈燕陽看着,出不來便派你來了?”
陸雙雪倒在地上,左肩窩那裡中了飛鏢,飛鏢上有麻醉散,陸雙雪坐在地上動彈不得。阮中琴見有些殘忍,藍棋走出來對她道:“拿出來。”
陸雙雪嘴硬,什麼也不說,但她的功夫和簡素心比起來差遠了。簡素心尚且不是藍棋的對手,更何況陸雙雪。藍棋並不生氣,走到她跟前,陸雙雪有些害怕,問道:“你幹什麼?”
藍棋伸手去觸碰她的脖頸,一直輕輕地向下滑去,阮中琴見了想說什麼又因自己是個女孩子不好開口,只能別過頭去,林書打趣道:“原來藍大俠喜歡這種類型的,我還以爲你不近女色呢!”
林書的話說得陸雙雪更怕藍棋做什麼,可身上卻麻麻的,自己長到十九歲,峨眉山上連男人都很少上去,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藍棋的手指已滑到肩處,陸雙雪告饒道:“那支步搖在我身上,我現在給你。”
藍棋笑了笑,在她說話時停了一下,又伸向左肩,陸雙雪哭道:“你還要怎樣,休要這般無禮!”
誰知是藍棋幫她拔了飛鏢,傷的不深,又給他上了金瘡藥,替她遮好衣服。藍棋在做這些的時候很專注,陸雙雪全身無力,藍棋道:“現在可以給我了,剛纔我也不想這樣的,嚇嚇你而已。”陸雙雪覺得眼前這個人做事,你永遠猜不到他想要做什麼,自己身上雖無力,但從袖口裡掏出金步搖尚且能夠做到,步搖落在地上,林書見了,道:“原來你是來偷這個的,果然簡素心已經知道了。”
陸雙雪現在身上**麻的,藍棋道:“你已經沒事了,過兩個時辰藥效散了便可以走了。”
她見藍棋轉身回房,林書問她道:“簡素心現在可是在峨眉,爲何她不來,若是她來,定要叫她也嚐嚐被割舌頭的滋味。”
陸雙雪冷哼一聲,給林書一記白眼,林書還要說什麼,阮中琴道:“好了哥哥,我們還是去找藍少俠吧。”
林書本也不想和陸雙雪計較,入了房間,阮中琴扶陸雙雪起來,陸雙雪警惕道:“你……”
阮中琴溫柔的攙着她進房間,讓她坐在牀上,自己坐在牀邊道:“別擔心,藍大俠不是個淺薄之徒,剛纔不過是嚇嚇你,我哥哥也沒有壞心,他只是恨簡素心。你來這裡歇會吧,我先過去一趟。”說罷要走,陸雙雪叫住她道:“你可知我是爲何而來?”
“爲金步搖,爲寶藏,爲你師傅而來。”
陸雙雪納罕道:“你知道還這樣對我?雖說我現在全身乏力,但若要暗算一個不會武功的你,也不是難事。”
阮中琴笑着搖搖頭,道:“可你並沒有這樣做,不是麼?”她帶上門出去,陸雙雪心想違了師傅的命令可如何是好,傷口已經不疼了,陸雙雪摸自己的肩膀,手碰着肩膀卻想起方纔在外頭藍棋的手,雖因是習武之人手上有繭,但仍有說不出的感覺,陸雙雪自責道:“怎麼能惦念一個男人呢,真是不應該。”
林書對藍棋道:“我覺得你說的有點道理,金步搖給你便是,不過跟你合作我沒興趣,簡素心派她徒弟來偷金步搖,肯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倘若東西不在我們身上,那我們也落得安全。”
藍棋反問道:“那李惜兒呢?”
林書就像蛇被打了七寸一般,道:“她是她,我是我,你又提她做什麼。”
“說得好像我不提你就能不想一樣。”藍棋正經慣了,偶爾說出這樣的話,林書話都接不上,直言自己困了要睡覺,阮中琴忍不住偷笑,藍棋看着她,她也對上藍棋的眼睛,林書突然回來道:“中琴,你也去睡,莫讓他說些不正經的話帶累你。”
說起李惜兒,她晚上是不睡的,今日身子不爽快,也沒有接客。當玲瓏手出現在渡船上的時候,她正隨意撥弄着琵琶弦。玲瓏手自斟一杯酒也一手撐着頭倒下,道:“李姑娘好雅興。”
“看你樣子,不像是銀子不夠用纔來的。”李惜兒彈了首教坊曲子《玉樓春》。玲瓏手道:“跟聰明的女孩子講話,果然不費力。”
李惜兒邊彈邊道:“明人不說暗話,來者何意?”玲瓏手伸了個懶腰,道:“待會有人來,你可看一場好戲。”
約莫過了一刻鐘,水面上似有響動,李惜兒看見似乎有一隻白色的鳥在苗湖上盤旋,玲瓏手道:“無蹤童子。”
正是七月天氣,荷花開得勝。不多時又見一身藍衣的藍棋踏月而來,玲瓏手放下酒杯,對李惜兒道:“還差一個。”
又見白紗遮面的小師妹來,李惜兒識得她。說道:“不是該在龍門保護于冕麼?”
自徐有貞走後,曹吉祥等人位高權重,早已忘記了于冕這樁事情,于冕暫安,又有司徒逸守護,倒也無事。
玲瓏手笑道:“這世上能快過我的三個人都到了。你且彈一曲《新水令》來,一場酣戰,自然要配上這酣暢淋漓的樂曲纔是。”
說罷他掀起簾子,看苗湖之上。荷風送香氣,李惜兒的琵琶聲響起來。
無蹤童子率先說道:“爲什麼不動手?寶藏就在湖底。”
藍棋掏出金步搖來,月光下仍舊金燦燦的,小師妹也看着金步搖不知有何玄機。無蹤童子笑道:“藍棋,你究竟在等什麼?”
李惜兒問玲瓏手何故,玲瓏手冷哼一聲,道:“朝廷無影,江湖無蹤,蒼穹之下,無影無蹤。無蹤童子想讓藍棋打開寶藏,這樣他就贏了。”
“贏?”
玲瓏手故作高深,不願多言,無蹤童子卻已出現在李惜兒面前,玲瓏手扔出酒杯卻被無蹤童子擋住了,李惜兒一陣驚恐,無蹤童子冷笑一聲便伸手拔她的手,李惜兒掙脫不開,無蹤童子卻見手臂上空無一物,玲瓏手在船頂倒掛着,對船艙內笑道:“你是在找這個嗎?”
九轉銀鈴鐲不知何時去了他手上,無蹤童子憤怒的推開李惜兒,要去抓他,小師妹取一朵荷花,轉手間已成數瓣,像針一樣向無蹤童子飛去,卻被藍棋飛鏢攔斷。無蹤童子緊追玲瓏手,眼看已經攔住他他卻將鐲子向湖底扔去。無蹤童子速來接,小師妹已先接住了。藍棋立在荷葉上,出手時激起水浪陣陣,小師妹點水而立,渾身未溼,手上的鐲子卻又不見了,藍棋擡頭看去,玲瓏手不僅拿到了鐲子,連同金步搖也一併拿走,不知是何時偷去的,藍棋心裡嘆道:果然是盜聖玲瓏手,不是徒有虛名之輩。
無蹤童子在玲瓏手身後要偷襲,小師妹卻已在無蹤童子的白鳥之上,無蹤童子知道自己命在他人手,不敢輕舉妄動。玲瓏手回頭笑道:“好像還是她快一些。”
藍棋道:“你不是說不要鑰匙麼?”
“我是不要,只是不想給你們。好東西嘛,有人搶就更金貴,你說是不是?”玲瓏手收起鐲子和金步搖,道:“既然齊了,不如我們幾個喝喝茶聊聊天,好好談一談。”
三人面面相覷,回到渡船,李惜兒見四個人都來了,拉下臉道:“我這可沒有那麼多酒,供得下四位!”
“你彈琵琶便好。”說罷玲瓏手將鐲子還給她,又替她戴上。無蹤童子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喝酒,道:“有話快說就好。”
“急什麼!”玲瓏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