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一大早就出門,阮中琴也不見藍棋回來,至午間時分,林書抱回來一把古琴,阮中琴見那古琴海棠色,上好的杉木做的,試了音色古樸悠遠,是把好琴,問道:“這樣好的一把琴,少說也得一百五十兩吧?哪裡來的錢?”
他解釋道:“我走到渡頭那邊去,見有個船上的女子賣舊物,聚了許多人。原來她已被贖身,昔日的情人不曾忘記她,已經是個知縣了,今日來娶她,她也想同過去丟個乾淨,將身邊衣物皆便宜賣了。這古琴是好琴,她捨不得但也不留,五人買,我瞧着這琴好,她折價五十兩賣給我了。只是我有些擔心,這琴原淪落風塵,怕你不肯要。”
“這話是哪裡說來?這琴保護得很好,原來的姑娘雖落入風塵,也是個雅士。古琴不論在何處,都是雅的,主人的身份地位,都不會損其雅。若是風塵之物便不要,那也是俗人罷了。”阮中琴道。林書甚喜,道:“和我想的一樣,你這番俗雅之辯才是真雅。”
“只是如今花了錢,我們也住不了幾日,還是早些回華陰,免得沒有盤纏。”阮中琴道。林書勸她不急,她又問起這把琴的名字,林書道:“叫做卷如。取自杜牧的那句‘捲上珠簾總不如’。那是不如,它便反其意,取個卷如。”
阮中琴笑道:“‘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杜牧這句,真是讓人一言難盡。不過古琴取名常是些‘飛泉’、‘鬆雪’之類,唐朝也有一把古琴取個名字叫做‘九霄環佩’。都是好名,配琴之高雅古樸甚好,這卷如之名倒有些特別。”
“你若是不喜歡,可再取一個名字。”
阮中琴搖搖頭道:“就這名字很好。”她摸着古琴琴絃,面上還有許多梅花斷,這琴該是有些歷史了,越看越喜。當即彈了一首曲子,林書聽了,似在秋月照水之間,風吹過楓葉的溫和的哀音。他也拿出簫來相和,曲罷餘音繞樑,他問:“這曲子從前沒聽過。”
“這是我在付姐姐府上住的時候寫的一首曲子,不曾彈過。哥哥倒能相和,我倒是沒想到。”阮中琴回道。林書收起簫道:“琴簫合奏也在心意相通,你這首曲子讓我想起叔父,想起此前無憂無慮的時光,總覺得近在眼前,又覺得很遙遠,因此和了。”
“我也是因爲想起從前的光陰,作這首曲子。若只是古琴,倒少了些哀思,加上簫聲,才更貼切。”
林書問這曲子名字,阮中琴沒想過,今日現取一個,此曲名《問秋曲》,乃琴簫合奏。
吃罷午飯,阮中琴去拜祭爹孃,林書依舊上街,在鐵匠鋪裡打一把扇子,林書要打得薄一些,扇葉上有雕花鏤空圖案,將扇柄磨圓了,免得割手,自己又在上頭寫下幾字:
贈鐵扇 天順元年七月 林書
至夜間送給鐵扇時,鐵扇愛不釋手,在荷塘上飛扇子,果然比從前要輕便很多,扇柄也像用了很久一樣不磨手。林書道:“這把扇子給你防身用,裡頭沒有暗器。”
鐵扇謝過,又摸着那十一個字,道:“其實我原名不叫鐵扇。”
“那叫什麼?”
她笑着收起扇子,仰着頭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道:“不過從此以後我只叫鐵扇了。”
別了鐵扇後,林書進渡船找李惜兒,李惜兒仍舊不願意回去,林書留下十兩銀子在桌上,道:“我知你不缺銀子,我如今也只有這麼多。你若是真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喜歡勉強別人。你好生照顧自己,我後天便回華陰。”
李惜兒聽言,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捨,卻道:“不用等後天,你明天就走吧,越早走越好。”
林書本存着一點希望,能聽見一句一詞的留戀都好,可是李惜兒此言,卻巴不得自己走一般,心碎一地,仍說:“我在這裡都礙着你了麼?若是如此,我明日就走。”他說完掀起簾子出了渡船,李惜兒突然有些難過,林書繼續留在這裡,以他的性格,誰知又會被牽連進什麼事情來,只好推他快走。可轉念一想,不過是個男人而已,心傷了就傷了,有什麼要緊。
待林書要走那日,卻見寧城縣令許衆安領着一干押差將苗湖團團圍住,鬥溪山上也聚着許多人,林書問何故,原來許衆安接到京中連夜傳來的聖旨,在寧城尋寶。因此他召集百餘個勞力,指望能找到這一批寶藏,連同今年的秀女一起送入京城,若能立此大功,將來升任巡撫或者在京爲官入六部入內閣,也有政績所依。如今朝中缺銀子,這一批寶藏送給皇上,皇上龍顏大悅,調離寧城指日可待。
阮中琴問林書道:“如何皇上也知道了這件事?”
林書不知,但也不想問,反正這些事亂七八糟,若是皇上得到,將來用在國計民生上也是好事情。況且朝廷督辦,不必上次武林中人的無序爭奪,無辜連累百姓,林書遂不放在心上。
苗湖周圍聚集了許多人,許衆安在全縣召集了三百個壯勞力,分兩批在苗湖和鬥溪山上。民衆議論紛紛,有人憂心道:“總不會像去年一樣又發大水,那可就慘了。”有人呸道:“你能不能說點好事情,現在是皇上下令挖寶,肯定不會跟以前一樣,想什麼呢!”
林書遠遠瞧見許衆安手上有圖紙,心中也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多想。放了半天水,苗湖終於乾透,魚蝦成羣,百姓都來爭奪魚蝦,圍得水泄不通,鬧了個把時辰,污泥濺得到處都是,林書不曾向前,但青布直䄌上也被蹭上幾塊泥,好在阮中琴在他身後,沒沾上多少。
待人羣安靜下來,許衆安照着圖紙,吩咐人下去,開始幾個人都不敢下去,許衆安道:“我這有圖紙,你們下去後按着這上頭走,定然安全。”雖則許衆安如此說,但底下深不可測,還是沒人敢上前。林書同阮中琴合計,此舉也是好事情,便自告奮勇下去尋寶,阮中琴苦攔不住,站在岸上着急。許縣令見是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勸他莫出狂言,林書仍道自己願意一試,許縣令回憶起林書便是前幾日在馬路上大罵的年輕人,剛好可以趁此機會教訓他,因此允了。
林書試探性的扔了枚鵝卵石,聽見咚咚幾聲,隨後射出許多毒針,還好周圍沒有聚人。他摸着西北牆壁之間長了青苔,剝落青苔果然沒有毒針,林書每往下走,都尋着有草的地方,果然步步順遂,安然無恙。直到十二層底下,一面石壁得有五丈長。石壁上繪有太極圖案,陰陽對應,太極之中的黑白,黑中白點,白中黑點,已是鎖孔所在。林書折回,從洞中探出頭,岸上的人皆驚異,阮中琴慶幸他平安無事。
百姓屏息以待,似乎想要聽林書說什麼,林書道:“跟着我走,可避開機關。”林書又向許衆安要了鑰匙,許衆安看他一個人,料想他整不出什麼花樣,遂把鑰匙給了他。
幾個膽大的漢子躍躍欲試,這是逞英雄的好時候,林書在前頭,二十個人像滾西瓜一樣滾到洞裡去了。林書將九轉銀鈴鐲插在白中黑眼上,三合金步搖插在黑中白眼上,石壁果然伴隨着響動緩緩開了。幾人陣陣喜悅,卻不知洞口情況。原來岸上早已一片譁然,洞口也隨着石壁的開而合上了。阮中琴在岸上擔心,可徒擔心也無益。誰也不知道下面的情況。
林書開了石壁,映入眼前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洞穴,還有眼前的玲瓏手。林書先是吃了一驚,玲瓏手怎麼會在這裡,來不及反應身邊二十個漢子皆已倒地。
“你……”
“他們只是暫時昏迷,我更好奇你爲什麼會在這裡。”玲瓏手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嚴肅正經起來。
林書也一頭霧水,玲瓏手爲何在裡面,而寶藏居然不翼而飛了!
玲瓏手繼續道:“比你早半個時辰,我已經到了這裡,我在這等着,看看用鑰匙打開這裡的人是誰。只是我沒有猜到,居然會是你。”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沒有鑰匙。”
玲瓏手冷笑道:“半個時辰前我剛剛找到這個機關的破綻,見到眼前空空如也,我和你一樣吃驚。”
“也就是說,有人在你我之前就已經偷走了寶藏?”林書望着四周又道:“那其他人呢?”
“所以你不知道?”玲瓏手反問。
林書被他問的摸不着頭腦,道:“現在朝廷下旨尋寶,我見沒人敢下來纔來的,誰能想到寶藏居然不見了?”
玲瓏手沉思起來,喃喃自語道:“也就是說朝廷現在還不知道寶藏沒了。”
林書也疑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鑰匙就到了許衆安手上,我記得前天還在船上。”
“有人偷走了鑰匙和你畫的圖紙,一併送給了朝廷。而那天晚上,你走以後,我們都被下了藥,藍棋和那個身着白色衣衫的女子卻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他們乾的?那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那他們也沒有時間運走這麼多寶藏,更何況,他們爲什麼要告訴朝廷?”林書反問道。
玲瓏手不能回答,兩人決定先行離開,林書見同來的人還在地上,試圖喚醒他們,玲瓏手一個人先走,林書見那幾個人身上冰冷僵硬,本以爲是太冷,怎麼也叫不醒,無意間摸到鼻尖,竟沒有了呼吸。林書心下一沉,這幾個人莫不是……死了?他再去看,幾個人果然連心跳都沒有了。
“玲瓏手……”林書又憤恨又顫抖,玲瓏手居然回來了,他道:“出口被封住了。”
林書沒有意識到出口被封住的嚴重性,只陷入二十個人已死的衝擊中。他質問玲瓏手道:“你不是說他們只是昏迷嗎?他們都死了。”
“死了不就死了,人都是要死了。”玲瓏手輕飄飄的說話,讓林書覺得很不舒服,他道:“他們並沒有什麼錯,他們只是二十個普通人。你說的這麼輕鬆,這可是二十條命啊!”
玲瓏手瞪着林書道:“我現在更關心我自己的命!我得想辦法出去。”
林書覺得眼前的玲瓏手視人命爲草芥,根本就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不禁失望地搖頭。林書拔下鑰匙,石壁合上,他決定到洞口去看看,玲瓏手不跟他一起,林書安全出來,洞口並沒有堵住,爲何玲瓏手會說洞口堵住了呢?林書是出來了,可那同去的二十個人卻再也出不來了,他要怎樣向岸上焦急等待着的人們解釋這件事呢?許衆安問他寶藏可找到。他只能如是以告。許衆安拍着椅子道:“一羣刁民!”
忽然之間,聽得鬥溪山上似有響聲,整座鬥溪山噼裡啪啦坍塌下來,山上的人不多,又都是年輕力強的漢子,跑得快,只有幾個人受了些輕傷。所幸石頭土塊都落在湖裡,鬥溪山也不是很高,百姓只是受了些驚嚇,也都恢復平靜。許衆安等人退到岸上,林書也在岸上站着,阮中琴急忙上前看林書是否有事。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鬥溪山突然就塌了。
玲瓏手卻不知從哪冒出來站在苗湖之上,大聲道:“底下的石壁也塌了,裡頭現在是一片廢墟,你們什麼也沒有得到。”說罷他轉身就消失在衆人驚訝的聲音裡。
許衆安道:“沒有寶藏,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麼辦?一定要找到。”
阮中琴四處張望,瞧見了藍棋,再林書身邊叫了一聲藍少俠,林書馬上回頭問在何處,阮中琴指給他看,他讓阮中琴站在原地,自己跑起來去找他。林書一直跟到一個小巷子裡頭,藍棋就跟丟了。林書見門虛掩着,便走進去看。裡頭端端正正,坐着一個人,身邊站着三十餘個打手,林書記得他——竹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