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的水災早已有人報與皇上知道。皇上龍顏大怒,此次共淹沒良田二千九百畝,連同寧城周圍幾個縣,共死亡百姓十萬八千餘人,其他損失更是不計其數。
當皇上聽說是因爲江湖各派爭鬥而損毀了堤壩,導致運河裡的水倒灌進寧城才引起此次重災時,拍着龍椅道:“這一夥江湖人士,自詡俠義之士,多行害人之實。十萬百姓的性命,皆因他們而喪。此前對他們多有姑息,傳旨下去,捉拿江湖中人。如有窩藏者,以包庇罪論處!”
皇上派徐有貞緊急前往寧城救災,治理河道。徐有貞此人,頗有治水之能,景泰三年,他奉敕治理黃河彎道水患,效果顯著,因此此番忙派他前去。同時,又派石亨領着石彪等人,帶着八千精兵全力抓捕江湖之人。錦衣衛也由朱驤帶領,暗中協助石亨。
林書等人在寧城還不知京中消息。祝亭雲和藍棋因中了暗針,司徒逸替他們療傷,師妹運功逼出他們體內的毒針。司徒逸與師妹尋找可還有活人,餘下的百餘人沒有吃的,只能四處逃難,只有陳遺愛和阮中琴不願意走。
陳遺愛不信似的,幾番下水,一定要找出爹爹和哥哥來。可是找出來的只有冰冷的屍體,撲地痛哭起來。
阮中琴沒有去找,因爲她已親眼見爹爹在眼前死去。爹爹拼盡最後一點力氣讓自己活下來,她現在抱着自己的小腿坐在石頭上,一動也不動,也成了石頭一般。叫她她不應,哭也不哭,誰也不理。
祝亭雲見這般景象,跪倒在地,對着一片汪洋,道:“是祝某人害了你們!”。又對林書道:“此次釀出重禍,朝廷必不能饒了我們。這倒不要緊,更重要的是我得找到其他幾位掌門,祝某人此番先行告退。將來必給寧城百姓一個交代!”說罷轉身而去。
林書好奇五鬼等人怎會出現,鐵扇道:“我們早就見他們爭鬥起來,但是本想漁翁得利,誰料竟然決堤,我們不得已纔出來。”
林書又問藍棋:“你那時去了何處,還有,各大門派又是如何得知寶藏在此?”
藍棋慢條斯理道:“你當時只顧看他們爭鬥,我遠遠似乎瞧見有人在暗處,追上去看。我同那人交過手,論實力他不如我。正交手間聽見大水聲音,這纔過來的。”
“我也瞧見了,若是沒看錯的話,那人該是無影。”謝一枝也站出來說道。
“無影?”林書不知是何許人也,五鬼中的跛子道:“我聽過此人,功夫倒是不厲害,只是此人善於隱藏,不容易被人發現。”
誰知和尚道:“不容易被人發現,不還是被發現了。”
藍棋眉頭緊鎖道:“他什麼時候跟着我們的,我們都不知道。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我覺得事情泄露,同他不無關係。此前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着我們,若是其他人,我分辨得出,若是他,真是不容易發現。”
幾人還在討論着,徐有貞等人已經到了寧城,找到了他們。藍棋上前行李,徐有貞只應了一聲,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前去,觀察堤壩,疏通河道,治水去了。
衆人都去幫忙,卻見一羣身着麒麟服,腰佩繡春刀的人似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眼前。林書知道他們是錦衣衛,只是這一次同上次不一樣,約有上百人。藍棋認識那爲首的男子,生的劍眉星目,身材頎長,便是錦衣衛指揮使朱驤,兵部尚書于謙的女婿。藍棋上前行禮,朱驤卻道:“你與林書二人,奉命秘訪寶藏,卻走漏風聲,此次之禍,你們二人也脫不了干係。只是如今不懲治你們,待你們協助徐大人治理好水患,再行論處。”
藍棋領命,林書道:“寧城之禍非我們泄露了消息,然也與我們脫不了干係,願受責罰。”
“不是你們泄露的,難不成還能是別人麼?”朱驤反問道。
“真的還有其他人。”林書堅定道。
朱驤卻笑道:“錯了便是錯了,還推卸責任,絕不是男子所爲。”
“我不曾推卸責任,寧城之事我們願意承擔,然此事絕不是我們泄露的消息!”林書繼續爭辯,藍棋卻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朱驤道:“今日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這些你們留着日後回京對皇上說吧!”說罷轉身對着五鬼,謝一枝以及司徒逸等人道:“江湖中人,爭鬥無休,此次重禍,特奉皇命前來捉拿爾等,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五鬼等人早就料到不好,陳遺愛卻覺得不可理喻,林書也覺得朱驤是非不分。
陳遺愛罵道:“你們一羣蠢材,是非不分,善惡不辨,決堤之事不是他們所爲,決堤之後全力救災,你們卻抓他們。何不去抓真正的罪魁禍首?”
朱驤此前並不知詳情,聽陳遺愛如此說,藍棋林書等人也說他們的好話,朱驤有些心軟,正猶豫間,副千戶逯杲卻道:“聖上有旨,所有武林中人,一律抓起來!指揮使大人不可心慈手軟而違抗皇命。”
這逯杲生的鷹鉤鼻,眼窩凹陷,顴骨突出。他這話一出,激怒了在場的武林中人。朱驤只能下令出手,又道:“需活捉,不可痛下殺手!”
五鬼笑道:“那還囉嗦什麼?怕你們不成!”說罷就要出招。
錦衣衛們密密麻麻撲來,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五鬼聯手,聚在一起。和尚在前抵擋,御劍飛鴻在後,和尚揮動禪杖,同兩個錦衣衛廝打,御劍飛鴻也拿着長劍,使出他的絕招問劍乾坤,一把劍行雲流水又變化多端,三個錦衣衛輪番上陣。鐵扇在上飛着扇子,跛子在下放出暗器,月音娘子居中。聚了十六七名錦衣衛,兩夥人不相上下。
謝一枝使出招式來,一人對着兩個錦衣衛,也是平手。司徒逸和師妹一處,足足有幾十人。
陳遺愛看不慣錦衣衛的做派,也要上前幫忙,藍棋拉住了她道:“姑娘還是不要摻和了,刀劍無眼。”說罷藍棋要上前幫忙,卻聽見徐有貞喝道:“藍棋!”
藍棋聽這聲音就跟號令一般,捏了捏拳頭,還是沒有上前,轉身向徐有貞那走去。
林書只道他要去幫忙治水,遂對陳遺愛道:“你尚且不是江湖中人,先保護自己,莫要爭一時之氣。”
陳遺愛見他辭意懇切,遂罷,也同藍棋治水去。林書見他們還在打。
司徒逸醫術雖高明,但武功不甚厲害。師妹恐錦衣衛傷了他,一直在他身邊守護。憑着師妹的功夫,錦衣衛不是她的對手。她一會在錦衣衛上頭,一會在背後。速度太快錦衣衛根本看不清她的章法。幾次出手都撲了空。因此他們輪番上前,合力向中間出刀。師妹迅速騰起,立在刀上。一襲白衣在錦衣衛的紅衣中穿梭,似雪落紅梅,煙籠芍藥。
林書想讓他們停手,可他們同樣不聽他的。他四處張望,卻發現阮中琴還坐在石頭上。此刻刀光劍影,打殺起來,阮中琴坐在那中間那樣危險。倘若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受傷甚至喪命。
林書着急,喊她“阮姑娘”她也不應。連喊了幾聲,都沒回,林書見此次阮姑娘都有危險,沒辦法只能狠心去救她出來。
一個非親非故的阮姑娘何以讓林書如此,一則是因林書本性善良,二則,阮姑娘長得實在太像金妹妹了,太像那個死去了,連屍首都沒找到的金妹妹了。
Wшw¸Tтka n¸co 林書闖入人羣裡,跑到阮中琴身邊,對她道:“這裡危險,快走遠些吧!”
阮中琴眼神空洞,看了他一眼繼續發呆。林書知她是太過悲痛一時緩不過來。可錦衣衛的繡春刀卻不知何時誤飛過來,林書想都沒想就擋在阮中琴面前,刀砍中了他的肩窩。當下疼痛不已,朱驤驚道:“不要誤傷無辜!”
阮中琴也因此一驚,回過神來,嚇得驚慌失措,掩住嘴巴。
鐵扇瞧見了,跑過來察看。師妹趁衆人分神,早已奪過逯杲的繡春刀,架在他脖子上。其他人見逯杲有危險,抓了司徒逸,當下兩邊誰也不肯收手。
林書一邊流血,鐵扇替他運功療傷,又用金瘡藥給他敷上。他卻強撐着道:“你們且先停停。此處堤壩未穩,若是再打起來,再次決堤,後果不堪設想。諸位都是好漢,聽我一句勸,暫且停手吧。”
逯杲心中不願意,但自己的名在別人手上,只能暫時同意。朱驤聽聞堤壩未穩,不想惹是生非,遂也停了手。五鬼等人知道繼續下去只會兩敗俱傷,因此只放了幾句狠話。和尚道:“留你們一命!”
兩邊同時放人,朱驤道:“先去各處尋找其他人。”儘管逯杲不願意,還是隻能退下。臨走時逯杲突然回頭,對師妹放冷箭,卻被謝一枝發現,及時擊退。謝一枝罵道:“小人!”
鐵扇見林書臉色發白,對司徒逸道:“勞煩神醫,替他治傷。”
司徒逸當下給他診治。御劍飛鴻對着其他人道:“我們今日,也算是共同抗敵。算得上是朋友了。但是這本就不干我們的事。如今錦衣衛四處抓捕武林中人,我們雖不怕他們,可也不能白白折損了自己。就此別過吧!”
說罷帶着其他四個人要走,司徒逸也同他們道別。林書也要起身,鐵扇卻不大放心似的,林書對她道:“江湖之大,我們有緣再見。你們多多保重。”
和尚見鐵扇吃吃不走,打趣她道:“五妹,你莫不是看上了這小子吧?”
鐵扇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忙嗔道:“二哥!”說罷也不留,轉身就要走。林書只當和尚他們打趣而已,有點驚愕但也不放在心上。
他們走了,司徒逸和小師妹也陸續離開。司徒逸留了藥給他,囑咐他每日換藥。林書都記住了。
謝一枝大聲道:“這幾日我倒是重新認識了你。此前不過以爲你是個吃霸王餐的無賴。這幾日見你,倒有幾分膽識與擔當。”
林書深感羞愧。謝一枝不是那等嬌俏女子,是個婦人。林書見她招式也有些熟悉,道:“謝掌櫃剛剛的招式叫個什麼名,我見着倒很熟悉。”
謝一枝笑道:“這招式,叫作日月同輝。怎麼?你也會麼?”
林書搖搖頭道:“我什麼功夫也不會。只是我剛見你招式,似有些熟悉。我此前見過。你出招皆是自下而上,自左而右。手法我此前也見過。不過他同你剛好相反。他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聽這名字,日月同輝,該是兩個人共同的招式纔是。”
謝一枝笑了:“你這小子倒是有點慧根。只是你見誰人使的?”
“那我不認識他,就在華陰不遠處。他也是開客棧的,對了,我見他算盤跟你打的一模一樣。嗯,我聽他好像是姓徐來着。”林書自顧自說着,不曾注意到謝一枝臉色已經變了,她喝道:“不要再說了!”
林書被她給嚇着了,她一個人又走了。林書自問道:“果然女人心,海底針,這臉色說變就變。太可怕了。”
阮中琴哭了一陣好些了,林書才注意到她。他準備安慰她幾句,阮中琴卻先道:“謝公子以身相救。”
“沒什麼。只是你長得很像我妹妹,可惜她走了,連屍體也找不到了。”林書說着,盯着水發呆。
阮中琴思忖了一會,微笑道:“若是公子不棄,中琴原爲公子義妹,以報公子救命之恩。”
林書喜出望外,只是縱然自己有義妹,又有何用呢?關鍵是金伯父已經沒有了女兒。
阮中琴見他有憂色,問何故。林書具言以告之。阮中琴以言語寬慰,又助其寫下書信,寄與金伯父。只言金姑娘染病身亡,靈柩被洪水沖走。自以好言勸慰。林書遂從。
寧城自有徐有貞治水,徐有貞在此方面確實厲害。寧城遂安,又可再住人。且溝渠水塘,皆有改動,再次大水也不會淹城。此次治水,一直持續到十一月下旬。徐有貞率衆人回京,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徐有貞治水之時,錦衣衛及石亨等人在各處抓捕武林中人,一一送到京城。一時間大內監牢人滿爲患。他們皆是武功平平之輩,被抓後爲防他們逃跑,都被廢了武功。而簡素心沈燕陽等人武功上乘,至今未被抓獲。秦留因先前有傷,最終鋃鐺入獄。
江湖上還有一小部分人得以保全,然長此以往下去又能剩幾個?
且說京城之中,朝堂之上,于謙卻同皇上朱祁鈺爭論起來。
于謙進言道:“江湖人士,自古有之。歷來不過任其自然,只要不聚結成匪,意圖造反,謀害一方,都是得過且過。陛下如今因寧城之事要抓他們平民憤自是應該。但參與此事的不過是少數人,不必把所有不相干的人都抓起來。若是激怒了武林,他們聚集起來謀反,怕會適得其反。還請皇上三思。”
朱祁鈺道:“愛卿莫不是覺得寡人該放虎歸山?”
“微臣不是這個意思。微臣以爲,此事只需殺雞儆猴,不可趕盡殺絕。安天下仁厚爲本還請陛下三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古俠以武犯禁,因着他們會武功,憑着自己的性情殺人。本就是亂法。在寡人治下,他們不俯首稱臣,以俠自居,卻幹出這些事來。愛卿如此袒護他們,難不成與他們勾結在一處,意圖謀反麼!”朱祁鈺把手上的奏摺扔到于謙面前。
于謙辯解道:“老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鑑。”
“愛卿!”
于謙已知聖意已決,多說無益。朱祁鈺道自己身體不適,起駕回宮。
剛到御花園,宦臣曹吉祥就湊上前來。用他那不男不女的聲音諂媚道:“陛下因何事如此煩惱?”
“還不是因爲那個于謙,一天天勸朕這也不要做那也不要做。他若是什麼都會,這皇帝就該他來做!日日勸諫,何曾把朕放在眼裡?”
曹吉祥奉茶,眼睛滴溜溜轉,嘴角略過一絲奸笑,很快又收住了。道:“陛下可要小心。這于謙在民間聲望極高,百姓都說他是青天再世。皇上若是不滿,那百姓可要罵皇上嫉賢妒能。”
曹吉祥話還沒說完,朱祁鈺就推翻了茶碗。怒道:“他是清官,他好,朕昏庸,那江山何必姓朱!”
曹吉祥竊喜,卻又道:“陛下息怒。老奴又從春玉樓弄來二十名女子,她們定然會好好爲皇上排憂解難。”
“果然還是你深得朕心。”朱祁鈺聽見有女人,立刻精神煥發。朱祁鈺無子,此前有過一個皇子,不幸夭折。如今只能不斷運女人進宮。曹吉祥知道朱祁鈺意欲何爲,投其所好,蒐羅各地的妓女入宮。此人極會揣摩聖意,因此朱祁鈺很是信任他。
曹吉祥告退後回到自己府中,下人伺候他,他也滿面春風。進了內室,裡頭有個人,戴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模樣。
曹吉祥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打算借武林人爭奪寶藏,搶走了寶藏讓朱祁鈺他發怒,再攛掇他誅盡武林人。到時候他們羣起反抗,我們順勢推舉出太上皇來坐江山。誰知他們竟然毀了堤壩,寧城死傷那麼多人,都省了我攛掇。于謙本是忠臣,只可惜朱祁鈺他昏庸得很。他若信于謙,還有活路,可他偏偏不信于謙。呵呵!”
曹吉祥看着他道:“無影,此次寧城之事,你有大功,事成之後,我必好好賞你!”
說罷,他大笑而出,到了春玉樓,點了二十名女子,其中就有李惜兒。
他走到李惜兒跟前,仔細打量了她後對鴇母道:“這等天資國色,放在你這裡,真是可惜了。”
鴇母如何不知曹吉祥的意思,也道:“她是珍珠,只有您獨具慧眼。方能讓她飛黃騰達。”
曹吉祥笑了,領着她們偷偷送進宮。李惜兒自小在風流場中長大,又生的美。朱祁鈺對她很是喜愛,日日專寵,不思朝政,黑白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