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護正視慧娘。
她春山一般的眉頭輕皺着,眸子則如秋水泛江一片水光。鼻子吸着,再吸着,菱角似的小嘴兒撇了又撇,似乎隨時再來上一大聲:“哇!”
應該哄她,也應該溫柔地告訴她:“十三娘,我的妻。”
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男人們大多喜歡心照不宣,彼此一晤心中明瞭。女人愛的就是你說,你說出來,你說清楚。
少帥堅硬雙臂溫柔捅緊,也險些就要說出來,窗櫺上格格響了一聲,顧良能回來了。輕叩窗戶:“孝簡兄,你在嗎?”
打破慧孃的愁緒,也讓蕭護醒一醒神。他先回話:“就來。”見慧娘乖巧,正從自己懷裡溜走,帶着不打擾又不甘心離開這懷抱的可愛,讓少帥輕笑一聲,按倒狠親幾口,手在衣內摸幾把,才低低地道:“親親,凡事有我。”
慧娘小有滿足,這滿足是少帥的承諾還是他的手……她羞得縮起身子在被內,輕輕嗯一聲。見夫君披衣往外走,又睜大眼睛看不夠的對着他背影,伸一根白玉似的手指頭描着厚實可靠的肩頭,曲線流暢的腰身,還有那疼愛時抱緊可親可愛的兩條手臂,又噘起嘴,少帥打人滋味兒還記得呢。
小小的自己撒一回嬌,封家的慧娘心思放到明天的面聖上去。
潛意識裡,還是擔心出岔子,擔心壽昌那郡主……
顧良能在外間候着,外面鋪一張簡易牀,在京裡很少用到丫頭,一般有兩個小廝值夜。今天是蕭北帶着蕭墨,早把牀擡一旁,穿衣候在外面。
燭花兒重剔過,明亮中少帥走出來,還是那麼安詳,還是那麼安穩。顧良能心頭掠過一絲感激,感激他帶自己這欽犯到京中來,然後撲通跪到蕭護膝下,輕聲懇求:“聽說明天面聖,帶我宮中去吧!”
他知道這件事兒對一般人來說是爲難的,可孝簡兄都有清君側的想法,他…。不是一般的人。
果然蕭護微微一笑,毫不打頓地道:“我正等你回來,要你明天隨我進宮。”
今天莫明出現認親的人,小廝們已經查出是封家的人,有一個男人中途離開,小廝只去一個,不知道該跟誰,臨時判斷錯誤就沒有跟上。
回來報給少帥,蕭護心中風雲鼓盪,明天進宮必有事情發生!
少帥一個下午就沒有閒着,一直會議,一直讓小廝們川流不息出來進去,知會樑源吉,又往張閣老處送年禮,戶部夏主事處去了一封信……還讓蘇雲鶴給石明送去一件珍玩,說:“今天本想奉酒衝雪賞紅梅,不想姓張的鬧了一場,晦氣呢,就不去了。”
當時就想到顧良能一定要帶去,他功夫也有,是能幫上忙的人。
見顧良能感激涕零叩頭,蕭護扶他起來,悄聲含笑:“你回來這麼晚,我正擔心。你要知道,這外面有神武衛在。國舅以爲他做得隱密,卻想不到我傢俬下里與現任的神武衛將軍有交情,他小小的露了個臉兒,對我示了警。”
少帥心想,這件事挺順,幸好派來的是神武衛,不!幸好執掌神武衛的人今年換上他!
“孝簡兄,”顧良能像是吃力,又像是激動,口吃結巴地說出來:“我今天才查出來,黃崗賊子和那聖旨,全是假的!”
蕭護驚駭,然後大喜,一拍顧良能肩膀:“兄弟,明天我和你嫂嫂上金殿後,看有機會,就把你家的事情對皇上奏明,既然是假聖旨,你證據道理全在,一定宣你上殿去,你到時候不必客氣,可以把這事情當着百官說得明明白白,你家的冤枉可以解開,顧家伯父和你幾個哥哥地下也可以閉眼!”
兩個人當即就明天殿上怎麼回奏,怎麼宣昭,談了一通。因爲明天有正事,言語簡短,三更左右分開去睡。
雪無聲下着,把街頭巷尾重新鋪上一層白。不管是白天行人腳下泥中的黑,還是落地無聲飄零凋落的梅花瓣兒,傾倒街上的胭脂淨面水,全遮住不見一絲。
一個更次後,四更天,蕭拔睜開眼,呂氏睡得也比平時警醒得多,是蕭拔交待過她後,她怕丈夫起來晚了,一直撐着不睡沉。
雖然難過,卻能及時醒來,呂氏猶有睡意的開心一笑,脣邊如綻蓮花。她雖然不知道自己丈夫是辦什麼事情,但是從昨天起就更敬他愛他,認爲他作的事情沒有一件會不對。
全是有理的。
蕭拔則看得有些入迷,又想今天是辦大事,不可沉溺於妻子柔情。他只親一親,如昨天臨睡前般再說一次:“你在街上要慢慢地走,有人會來接應你,你認得的,是本房的兄弟。”蕭家另外的兄弟們到這裡來見少帥,因爲有雪帶大斗笠,媳婦們見到外面男人來就回避,大家互沒相見過。
呂氏深情地道:“三爺在外面,不要擔心我。”
蕭拔長長呼了一口氣:“老天待我不薄。”他最怕的,就是妻子害怕鬧着要走。現在是喜上加喜,蕭拔歡喜的一跳下牀,不着衣裳爲妻子拉好被子,笑道:“你再睡吧,橫豎到時候有人喊你。”
“我還是頭一批走吧。”呂氏支肘笑:“快穿衣服去,十五弟妹是十五弟捧在手心裡的,只怕起不來。”蕭拔忍不住一笑,又想起來楊氏在路上被自己支使的事,尋衣服到手,再擠擠眼:“我要是幾天不回來,你有事可尋十五弟妹。”
呂氏還是不知道她被楊氏誆,不願意進京的那件事,也是三爺怕傷兄弟妯娌和氣一個字沒說。她嗔怪道:“你又仗着是哥哥就欺負她。要欺負,你去欺負七弟和九弟。”
蕭拔又要笑:“我纔不管,一是人家夫妻的事,二是他們打媳婦,才顯得我對你好。也羞一羞你不隨我進京。”
衣服穿好,三爺有了淡淡的憂傷,他也怕自己一去不回。認真的把妻子抱了一抱,心想如果回不來,也有兄弟們會送她回家。家中有田有錢有宅,雖然不大富,族中又有分的東西可以度日。祖父還在,就是大帥也會照管。
頭也不回的開門走了。
北風自廊下過,呼地打在三爺胸膛上,頗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
十五爺蕭據開門走出來,靜靜關上房門,兩個人一言不發去後門,先上牆頭,小心看到沒有動靜。翻牆頭,去鄰居家,再翻牆頭,過了幾家幾乎近街口。由這鄰居的另一面牆翻出去,是另外一條街。
雪大,很快把腳印蓋住。
路口,有車停下,趕車的抽菸袋。兄弟兩人無聲上車,車行走至宮門外三裡地。平江侯樑源吉過來,輕聲催促:“快,跟上我。”帶着他們進了一個門,轉黑巷子,又進宮門,幾經轉折,交給一個太監。
太監帶他們又是幾經轉折的走,一間屋子裡安置下他們,給他們一人一身低等侍衛衣服,換上,見一隊侍衛來,編進去往金殿上走,這是殿外當值。
樑源吉也是出了大力氣,蕭護沒告訴他清君側,只說怕郡主搗亂。美貌的平江侯對女人的嫉妒心也小生怕怕,爲同情,爲了還蕭大帥人情,才冒這大險。
查出來也是殺頭的罪名。
蕭拔兩兄弟,也是冒生命危險。猶其是蕭拔,他還去過昭獄裡,國舅和張家的人全認識三爺。可三爺功夫是最好的,如果破宮門,他最能出力。三爺換上侍衛衣服後,又和九爺各戴了一掛假鬍子,遮蓋住半張面龐。
天漸明,宮門外不遠,是熱鬧街市。七爺蕭執和九爺蕭揚一前一後走出,好似用早飯。又尋一個茶樓坐下,叫小二端來麪茶煎餅慢慢的吃。見不時有人外面走過,也有進茶樓的人。衣上都有一個小小標誌,手裡拿着疊成五角的對聯。
就要過年,買對聯的人很多,就能混得過去。
坐下來以後,就把對聯收起。不過七爺和九爺也記住面龐,他們兩個人都不是過目不望的人,但加在一處,就可以互補着認識住這些人。
間中還進來一個蕭拓,也是蕭家兄弟,大家看也不看,分別坐下,靜候宮門內動靜。
一旦大哥要攻宮門,原定計劃是裡應外合。
裡面擒住鄒國舅,外面擒住永寧侯石明。大小國舅能並稱,總各有在皇帝面前是身份,或者說有價值。
天光又亮了許多,北風比平時要大。一條皚皚的白雪道,好似通往天路上。左鄰右居們出來,見蕭家的大門半開,都嚇得伸一伸舌頭,把自己家裡大門關緊。
和他們住着,真是倒透了黴。
昨天打了半天,鄰居家的門,外面掛的竹竿,門外種的閒花草全遭了殃。蕭護回來後,讓張伯和小廝帶着錢,挨個兒一家一家敲開門,問賠多少錢合適。有些門實在破得不像樣子,刀劍砍出來好幾個洞,就直接丟下錢了事。
可是鄰居們還是怕他們,真怕他們再住下去,小命要跟着沒有。也有人的膽子大,暗示道:“你們還要住多久?”
張伯就寬厚的一笑,笑得忠厚老實樣子,只是襯上臉上傷疤有幾分猙獰,見的人就乖乖閉嘴。關上門看有錢可收,還是喜歡的。
大門內,先走出四個小廝,兩個帶馬出來,足有七、八匹馬,有一匹空的,是預備着萬一金殿上鬧起來,給少夫人騎的。
再出來,又是兩個小廝,從後門口兒拉出一輛車過來。
須臾,纔有一對人出來。路邊有走過的行人,眼睛一亮,停下來指點:“這是哪一家的夫人?”卻是兩個丫頭。
丫頭們到了外面,侍立在車旁。蕭護這才帶着慧娘走出來,顧良能扮成小廝跟在後面,上了一匹馬。
丫頭們放凳子,打車簾,蕭護親手送慧娘進去,這是極少見的。車簾子放下前,少帥又悄聲說一句:“只跟着我。”
車內半暗,慧娘雪白肌膚更如冰晶般,她烏黑眸子忽閃一下,對着夫君笑容,擔心全不翼而飛,抿着嘴兒輕笑:“是呢。”
蕭護爲妻子的信任心滿意足。
他撫一把自己腰上的新腰帶,上了馬。宮門上會下刀劍,沒有旨意只有國舅和帶刀當值才能帶刀劍在宮中,少帥就備下這腰帶,裡中暗藏暗器。不太多,又極細小,但是打出來勁強風足!
小,就不容易捏出來。
腰帶環扣是暗器出口,只是一塊似金子的銅鐵,可以遮蓋過去。
慧娘也是一條新腰帶,不過她的少帥夫君出於關愛,到今天沒有告訴過妻子自己清君側,就沒有對她說腰帶的事。
那裡面藏着幾塊軟刃。
軟刃更小,只有三寸長,又分成三下里,作爲腰帶的硬襯,也不容易搜查出來。臨時可以打開取出安裝在一處,至於刀柄,則分明在小廝們的腰帶上,也是腰帶中的硬襯。鐵鑄的,連起來有尺把長。
不算趁手,但對於刀法不錯的十三,足夠用了。
慧娘是一夜擔心郡主,頭上多戴了許多簪子,可以拿來用,她也沒有對蕭護說自己有這個心思。
夫妻都還是希望賞賜先領下來。蕭護知道慧娘很想和自己相認,而自己也很想聲明,自己沒有揹負前盟,娶的還是定親的那一個。
白雪飛舞中,車行馬走,夫妻各懷心事,不過方向是一致的。少帥在想慧娘殿下聲明身份,爲封家喊冤後,國舅會怎麼辦?貴妃會怎麼辦?
那時,就是清君側的時候。
出師則有名!
當然今天有意外,少帥也不介意今天就動手,今天也安排得不錯。金殿他算過,文官一班,武將一班,按官職少帥站位會在國舅身側,離這麼近,一把抓將起來,不是件爲難的事。
哼,看這老匹夫今天識不識相了!
小廝們跟上。
早朝本應該早,可近新年人人怠懈,皇帝又爲蕭家兩家心煩意亂,今天只爲見爲寧王報仇的人,早朝晚了一個時辰。對於現代來說,就是晚兩個小時。
午門外下車下馬,蕭護一面想蕭西還沒有回來,讓他擔心,一面和人打招呼寒暄。慧娘無心看宮門景緻,低頭站在一處避雪地。
不少人打量她……
蕭少夫人既殺烏里合,和壓過郡主嫁到蕭家,在京中也算是個風雲人物。
此時的蕭家,重新又大門洞開。侍候上車的兩個人若荷和秀蘭,不慌不忙走出。她們去了也不中用,就留在家裡。
兩個人拎着菜籃子,說笑着走了。
又一會兒,四個媳婦分作兩班,打扮得花枝招展:“逛街市去,有好花燈。”最後一對出門的祝氏和楊氏回頭笑:“張伯,你打掃打掃,就帶着媽媽們來吧,我們在北大街等你。”
看着像是一家子人出去逛京都。
蘇雲鶴和小孟先生是最後出門,蘇小弟是火急火燎:“快些,永寧侯該等急了。”來接的馬車,是永寧侯府的,這是昨天約好的,卻是真的。
如果有人數數,家裡還有兩個爺們沒出去。卻不知那兩個,現在殿外當值。顧良能,是扮成蕭西走的。
神武衛看得也懶散,壓根兒沒數。蕭少帥人在宮中,他還能出什麼鬼把戲?
……
大雪不發貧賤高低,無邊而落打在各人官帽上。宮牆琉璃瓦鐘樓城門樓子,一色的無垠。
“噹噹噹!”金鐘驟響!
渾厚若來自天邊,帶着皇家威嚴。
百官肅靜。
蕭護是外臣,又陪着妻子,沒有隨百官進見,只在外面等候。少帥面沉如水,全神貫注眸閃精光,一個字也不說,不是眼觀六路,就是耳聽八方。
緊張泛上心頭,蕭護的手心裡也微微的有了汗水。
寂靜,無聲,宮人們來往行走衣角紛飛,卻輕得踩雪聲都似沒有。
踩雪本有聲,少帥實在是聽不見。
忽然,耳朵一側,有腳步聲!
一個小黃門飛奔而至:“跟我來。”小廝們退後,只有夫妻兩個人肅穆往裡去。今天不是舉行典禮,只在離外宮門近的殿上見百官,沒走一刻鐘到了。
白玉臺階上有人執拂塵再宣。
蕭護帶着慧娘目不斜視,微垂對地緩步走上去。
御座上皇帝急切地看,見一個高挑個頭兒纖細腰身的女子,不無失望:“就是她?”還以爲膀大腰圓。
讓擡頭,見一張芙蓉面龐,說不出來的秀麗,皇帝一笑,讓近前來,問道:“你是怎麼殺的烏里合?”慧娘就回了一遍。
箇中兇險,詭譎驚人。
聽得久呆在京中的百官們搖頭晃腦,不時驚歎。張閣老步出班列,滿面春風道:“皇上常思寧王,纔有這樣一個人敢入敵營誘殺烏里合。偏又是個女子,這是我皇慈心仁愛,纔有這等奇女子出來。這樣功臣不可不賞,請皇上賞賜與她。”
慧娘手心中迸出一把子汗,不命擡頭,不能亂看天顏。她低頭跪着,聽到自己怦怦心跳聲。郡主……
“且慢!”
蕭護和慧娘全是一驚,看出來的這個人,卻不是壽昌郡主!
卻是鄒國舅!
皇上展顏笑:“國舅要說什麼?朕正要賞她。”
鄒國舅近前跪倒,一字一句地道:“回皇上,按律賞者賞,當罰者罰!今蕭少夫人只說出有功的地方,當罰的地方卻隻字不提。臣不能看着她隱瞞皇上,回皇上,她以欽犯的身份,竟敢大膽來面聖!”
百官們都一驚,嗡嗡聲四起:“欽犯?”
蕭護手在腰帶上拂一把,面色鐵青轉向國舅:“你胡說!”他飛快衡量一下,見皇上面有驚異,一片迷茫,還沉浸在寧王那裡,忙也跪下,懇請道:“請皇上明查!”
皇上也不悅:“國舅,你有什麼證據?”
“現在證人在外,只是布衣不能見駕,請皇上宣召進來,當殿辨明蕭伍氏真實身份!”
慧娘渾身冰冷,如墜冰窖中。
她下意識地對着自己丈夫看去,他就跪在自己身側。一定是表姐?還有昨天的表舅母?見自己丈夫目不斜視,一個眼色也沒有。
這是金殿之上,不是可以眉目傳情的地方。
耳邊傳召聲,等待時的沉默,有人進見……對慧娘都似隔空而來。直到有一個人走到她面前來,手指着她大叫一聲:“十三娘,你卻在這裡!”
慧娘慢慢轉過面去,見表姐在,舅母一家子人在,還有一些親戚們也在。他們旁邊站的一個人,是面露陰險的袁樸同。
國舅微微一笑,再次往上回話:“皇上,這個人是去年叛國的欽犯,封家的女兒封慧娘!”接下來國舅一氣呵成:“她隱名埋姓潛入軍中,不然身爲女子,哪裡不能存身,一定要去軍中男人呆的地方!又施展手段勾引蕭護,想來蕭護都上了當,伍思德等人上當與她結義爲兄妹也正常!皇上,區區一個女子,能殺烏里合真讓人疑心?烏里合是烏蒙號稱英雄的人物,豈是她一人於亂軍中能殺!且潛入烏里合身邊沒多邊就能伴他身前馬後,不是手段豈能成事!”
眼看着皇上的臉沉下來,慧孃的嘴哆嗦着,蕭護怒目圓睜……
百官們靜默,張閣老並沒有多擔心,只是眯起眼睛在想什麼。皇帝的臉色沉如水時,想到這中間的關竅。
蕭護不要壽昌,卻要一個欽犯?這是什麼樣的可誅心思?誅心的罪名,在古代就可以殺人了。
少帥因跪下來,離國舅就遠幾步,不過他時時盯緊國舅,就跪下來也離他不遠,一步可以邁到……
“不!她不是外甥女兒,不是十三娘!”舅母大聲開了口。百官“譁”地一聲,議論聲如潮水般涌出。
表姐的男人急了:“你昨天還說是的,怎麼能亂改!”表姐也急了:“她是!”舅母冷漠地對她,眸子裡全是指責和鄙視:“不是!”
“是!”表姐男人怒吼,就差罵:“你個老貨,胡說一通!”
表舅母也能看出來今天是生死存亡的大時候,是她還是十三娘,她已經不管。只是滿額頭都衝上血,如看仇人一般:“不是!”
國舅也愣住!
少帥在這個時候,機警聰明全發揮出來。他上前一步,一把扣住手還指住慧娘,人卻被爭吵弄傻呆呆的那表姐!
表姐尖叫一聲,腿上又多了一隻手,少帥一用力,一用力把表姐當殿舉了起來,怒吼一聲:“皇上面前,你敢訛詐!此乃死罪也!”
“砰!”
重重摔在腳下!
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表姐一聲不吭已經斃命,鮮血慢慢的從她身下流出來。“嘩啦!”殿上當值的甲士們一揮長戟,上前就來。
他們沒過來時,蕭護再次怒吼,他鐵青着臉對鄒國舅:“我蕭家數代爲臣,戰死者無數,傷殘者無數!哪一仗,沒有我蕭家的人!哪一仗,我蕭家不用心!遠的不說,近的野狼谷,不是我死戰,哪得國舅你命還!”
鄒國舅老臉一紅。
少帥發作太快,皇上也沒反應過來,還沒有開口,他已經字字泣血。皇上沒有發話,甲士們只把蕭護圍住,並沒有拿他。
少帥繼續:“我血戰無功,回來反遭軍棍!將軍們僥倖回來的,反而遭國舅冤棍!鄒國用,你不和張守戶勾結,怎麼會縱容他傷我帳下將軍!你羞也不羞?你愧也不愧!我自幼許親封家,只是父母親與封家往來,我多在京中!封家出事後,對我盤查,我無怨言。造我謠言,我也忍耐!爲避謠言,我匆匆與伍氏十三娘成親,以後從此可以安國舅心,可以一心只殺敵衛國!不想國舅你,簡直是血口噴人!難道我娶上一個,就是封慧娘!我蕭護,不是拿女子說事的人!”
往上跪倒:“回皇上,我妻子爲給寧王殿下報仇,甘冒大險!受此血冤,臣心難平!金殿之上,不容有功之臣,卻容宵小之輩血口污人,請皇上明查,還臣一個清白!再者,臣爲前吏部封玉良大人喊冤!封大人小小官員,數代家居京中,受聖恩隆重,有什麼原因叛國?聽說是吏部徐明其,王於鳳大人指證,兩位大人是怎麼發現,又是怎麼知道是叛國罪?難道軍機大事,全在吏部小吏手中!”
他有了泣淚,叩頭道:“冤枉之事,層出不窮,不明查不足以定人心!”
鄒國舅也氣極而吼:“什麼是冤枉之事,層出不窮?”蕭護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大聲道:“江中大將軍顧家的兒子現在殿外,他手中有假傳聖旨之人的證據,宣他上殿,自然明白!”
這一下子事起倉促,兩個人說話又快又急,都攢足了氣。等該明白的人明白過來,兩個人話也說得差不多。又都中氣足,滿殿全都聽得清楚。
今天這事是奇之又奇,要說伍十三娘是欽犯,好似不想給賞賜一樣。皇上也不急,總是能弄清楚。他對於假傳聖旨的事情最驚心,對身邊太監點頭,有人出去宣顧良能上殿。
顧良能滿懷激動上金殿,一眼認出人羣中幾個人,黃崗在發抖,還有幾個是跟他去的小官兒。顧良能跪下來,一五一十全說清楚。他遭暗殺,又還擊,假聖旨在他手上,太監接過來送給皇帝看。
班列中倒地一個人。
黃崗服毒身亡。
皇帝震怒!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他氣得吐氣都不順,罵了一聲:“好大膽子!”讓人現在就拿顧家的卷宗來看:“是誰說他造反,韓憲王壓制下去的?”
兵部裡跪下來一個人。
“是誰說江中糧食不足,讓派黃崗前去查看!”
戶部裡跪下來一個人。
先太后的弟弟,前國舅寧江侯看越扯人越多,沉靜地出了班列:“回皇上,今天這事不能憑顧良能一面之詞,讓人先看押了他,慢慢地再審不遲!”
顧良能終於能伸冤,又遇到一個慢慢地審。當官的人,全懂得慢慢的審,事情變化很大。
他一時激憤,怒而責問:“我全家死光還叫一面之詞!”
動口,不是這些老文官的對手,寧江侯微微地笑着:“你不是還在?你全家死光,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有本事能上金殿申冤,倒不能上奏摺?”
他轉而再奏:“回皇上,不能因此大動干戈,惹得朝中官員們無事自危。”皇上也平靜下來,牽扯到大批的官員們,他也知道這樣太草率。才說一句:“你說得很是。”
顧良能悲呼一聲:“我願以死明志,我說的沒有一個字假話!”以衣蒙面,對着一旁金柱一頭撞去。
金殿上少帥才摔死一個人,甲士們怕蕭護再次動武,都圍着他,就沒有人去攔顧良能。他撞的也不是地方,是文官的那一列,文官剛纔見到血,還有人尖叫,此時見有人撞柱子,往旁邊一躲,千萬別拖一個下水。
蕭護要救,已經是來不及。
眼看着顧良能要撞到柱子上,一團花團錦簇,五彩繽紛閃到柱子前,顧良能一頭撞上去,只那團五顏六色尖叫:“哎喲,你好大的勁兒喲!”
卻是一個人。
沒見過的人大開眼界,見過的人掩口偷笑,布公公到了。
這是一個打扮上風情萬種的人。
頭戴小小金冠,上面插着紅綠寶石簪子。面上一團顏色,粉面如戲子,眼角處勾起一團濃淡淺深的重紫,嘴脣又紅若丹朱。偏又生得好,丹鳳眼,眉入發角,眼梢兒一轉,無端的出來風情。
蕭護嚇一跳,這是什麼人?他藉機飛快和慧娘對看一眼,用眸子作一個安慰,慧娘身在這險地上,也回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
夫君敢在殿上摔死人,又爲自己父親御前喊冤,慧娘雖然擔心接下來皇上會怎麼處置,卻心中豪情上來,不再害怕。
見皇上面有悅色,顯然看到他就心情大好:“布公公,太妃處有什麼事?”張太妃是姐妹兩個人進宮,兩姐妹是族妹,長姐是皇帝生母,太后是皇帝嫡母,張太妃是妹妹。
皇帝登基後,張太妃長姐對太后大位絲毫不爭,換來太后對這兩姐妹的敬重。因此張太妃雖然不是太后,待遇上卻不比太后差。
長姐張太妃去世後,皇上一直敬重她。
張太妃有許多自由,比如愛聽戲,手下布公公打扮得如戲子,皇上看到一笑,就沒有人管。
布公公尖着嗓子回話,捏着女聲:“回皇上,太妃聽說今天見的是爲寧王殿下報仇的人,讓奴才來這裡看看,聽說是女子,太妃也想見上一見。”
又摸肚子,對顧良能一個大白眼兒:“太妃天天唸佛,咱家才救你一回。沒聽說過好生之德?”
顧良能詫異,自己這一下子力氣不小,這風情萬種的咱家還能說話?
這咱家身子骨兒不錯,不是一般的好。
“皇上,她是欽犯!”
“國舅,你血口噴人!”
蕭護和國舅又爭上了。
皇上微沉面龐,又一個人冉冉走出,不風情萬種,卻端莊秀雅,是大成長公主到了,長公主笑盈盈階前拜倒:“我奉張太妃命來見皇上,太妃說,這一女子既然是欽犯,已投敵營,受得信任,卻殺烏里合而還,哪有這樣的欽犯?太妃說,聽說蕭家少帥爲封家喊冤,只怕封家這案子另有實情,請皇上看在寧王面子上,明斷纔是。”
這話說得實在明白,鄒國舅也閉嘴。見一向不對的張閣老又走出來,他們政見不對,也得有人牽制國舅是不是?
張閣老微笑回奏:“欽犯在軍中,國舅竟然不知?容到上金殿,要領賞賜時才說話,這事讓人疑心且不服。想寧王殿下在時,幾時這般糊塗過?大長公主說得,老臣句句贊成。還有幾句話要問國舅?憑人一面之詞,就污衊功臣,這是什麼道理?國舅倒是諸事有掌握,卻不能早日爲寧王殿下報仇雪恨,倒讓個欽犯陣前把仇報了,說她是欽犯,與理不合。”
伍十三娘是兩軍陣前殺的烏里合,那麼多人親眼看到,這事情不是能改能抹的。鄒國舅有些傻眼……他本意是這事氣到了,再有還是爲壽昌爭的意思。
幾個正直的官員們出列齊聲道:“請皇上賞下賞賜!”
金殿寬而高,這聲音就如洪鐘聲般迴盪,慧娘百感交集,總算可以……
“不行!”
又出來一個人。
來者也花花綠綠,五顏六色,卻是宮裝的壽昌郡主。她一出來,皇上先就微笑,但是責備:“不宣你怎麼能來?”壽昌郡主在金階下跺腳,是她習慣的動作,撇嘴要哭,手一指大成長公主:“她怎麼能來?張太妃留我喝了碗茶,她就先到了。”
大成長公主微笑,今天是蕭少夫人上殿的日子,宮裡宮外人人知道。
爲寧王報仇的人嘛,誰不想見是什麼模樣?
長公主和張太妃昨天就商議,只怕壽昌郡主要弄出事情來,丟她自己的臉面也罷了,丟皇家臉面那就不好。張太妃的宮女見到郡主進宮,就殷勤地把她弄走,大成長公主就在殿外看,見國舅出聲阻攔,心想你爲外甥女兒還真想得出來。
是欽犯,怎麼不侍候那烏里合去,因此出來阻攔,不讓國舅和壽昌郡主如意。
壽昌郡主鬧得太不像話,公主們怕她,嬪妃們躲她,太妃們討厭她,大成長公主是看不起她。
皇上在哄壽昌:“在金階下站着,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胡來!”再和顏悅色:“長公主上金殿,是傳太妃的話,再者,先皇也是許過長公主,有事可以上殿。你呀,還不行。”
壽昌郡主是個不如她意,天也要捅幾捅的人。不讓上金階,沒法子近距離撒嬌,就坐在金階上,撇嘴看慧娘,對她瞪瞪眼,再次往上道:“她是不是,現在就查,查清楚了,賜她死罪。”
皇上笑一笑:“也好。”
就問封家的親戚,她們還跪在那裡。表姐的丈夫親眼看到妻子死,人嚇得半暈,只直直瞪着蕭護,哪裡還敢說一個字。
舅母年最長,又怕別的親戚開口,搶先道:“回皇上,這個人不是民婦外甥女兒封家的慧娘。”她頭一回上金殿,居然現在不膽怯了,也是一片爲護慧娘這苦命孩子的心。清晰的回話:“死的這個女子,纔是民婦的外甥女兒,她是季氏,嫁給這個人爲妻。不知道爲什麼,她起壞心要害這位夫人。昨天是她丈夫來民婦家裡,對民婦說封家外甥女兒嫁給官員爲妻,身上罪名沒有,請民婦去相見。民婦去見了,當時對他說不是。民婦家住城北二道巷子裡,鄰居們可以作證,一生不說謊言。不知道這一對夫妻爲什麼壞了心,請皇上明查。”
大成長公主喜歡她出言爽利,又見是有年紀的老人家,笑道:“皇上你看,老人家多好的身體,可見皇上澤備,百姓們有福,纔有這積年的老人家口齒爽利,身子康健。”
季氏的丈夫嗓子眼裡格格作響,不敢說又不能不說,再不說成了誣告的人,也急了,忘了這是金殿上,一跳起來:“你胡扯!你昨天,分明說她就是封慧娘!”
“昨天?哼,我還沒有問你?你昨天不是讓我去認親戚,說得嘴上抹油,今天怎麼成了害人!”舅母一番話,把季氏丈夫問倒!
慧娘淚水長流,好心人不是一個,不是兩個,而是許多……
人間自有真情在!
蕭護再次叩頭:“求聖上明查!”他泣不成聲:“臣心可比日月,對君父忠心可表!只是有些小人,見不得忠臣諍臣。誣陷臣妻還是小事,膽敢欺瞞君父罪不可恕!”
國舅爺眼角跳幾跳,這是罵誰小人?
袁樸同也跪倒:“蕭護金殿逞兇,理當懲治!”
張閣老帶人也跪倒:“看在寧王面上,請給賞賜!”姚興獻王源魯永安全在裡面。
大成長公主是個女流,知趣不再多話。見壽昌夾在裡面說:“是欽犯!”倒有幾分可憐她,可憐那個人呀,人家不喜歡你。
這種憐惜,飽含了濃濃的鄙視。
殿上先是爭,再就吵成一團。皇上頭疼,讓人命安靜下來。先安排刑部的人:“受理顧家的案子!”再命大成長公主和壽昌:“回宮去。”讓布衣們下去,但上年紀人一個賜一瓶子酒,五斤肉,以示吾皇愛民。
誇獎袁樸同幾句,什麼袁家忠心了,命他爲金虎軍副帥,即日趕往關城。最後對蕭護皺眉:“蕭護,你可知罪?”
慧娘大驚,蕭護叩頭:“臣知罪!”他雙手伏地,眼角兒找尋國舅方位。
“金殿行兇,你蕭家有再大的功勞也是死罪!”
慧娘驚叫一聲:“求皇上,用我的功勞換我夫君一命!”她膝行幾步抱住蕭護:“求皇上開恩!”
蕭護也抱住她:“不要哭,”用自己衣袖給她拭去淚水。
人人不說話,看着這一對夫妻,真是一對壁人。
男的英俊過人,女的美貌溫順。見他們不避人的抱在一處,少帥溫柔款款的擡起手指,細心又小心地抹那面頰上淚水,而少夫人哭倒在他懷裡,再痛哭面容不走樣,口口聲聲哀求:“求換我夫君一命。”
這一幕驚人的牽動人心腸,看得人人心頭一酸,也看得出他們深情無限,一個丟不下另一個。
皇帝也良久再說話,但有幾分冷淡:“也好!不過金殿行兇,不能就此免責!罰俸三年,革了你蕭家世襲一等侯,到你這一代吧!”
他不是不想當殿就斬!只是斬一個蕭護,還有正在壯年的蕭大帥!
滿心鬱悶,起身正想說退朝。
見蕭護帶着妻子謝恩,再次懇請:“封家案子不通情理,請皇上立案重查!”皇帝再不精明,也猜得出來弄這案子的與壽昌有關,不是國舅就是……石貴妃。
江寧郡王妃自蕭護進京後一直在說,幸好沒嫁給他,不會是她。
本來想金殿上不提,不想蕭護得了性命,卻不依不饒。皇帝沉下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吧!”
拂袖退朝。回去實在憂傷,革去蕭家世襲一等侯,就要防備蕭家生變。又想到蕭護駕前行兇,驚魂未定,是尾大不掉的跡象。
袁家已去金虎軍,蕭家又派什麼人爲副帥最好?
壽昌迎上來黯然,皇帝看不下去,讓她出去玩,再交待不要欺負公主。
公主們看到是她,可以嚇退十里地。
……
蕭護帶着慧娘、顧良能出來,見到天空中飛雪狂舞,卻心頭喜得似好似見到另一層天。天,還是高的,地,還是深雪,何處傳來一段梅花香,香得似平生沒有聞過?
只有險些失去又得性命的人才有這種愛惜的心思。
蕭護本來打算今天血戰出來,顧良能是拼了一死的心。兩個人走下殿外白玉階,顧良能腿上一軟,蕭護伸手扶住,掩飾笑道:“賢弟,雪滑。”
有官員們來道賀:“幸好少夫人有功,保住性命。”又怪他:“少帥太莽撞。”但人人知道,要不是少帥這一摔,那女子咬住不丟也棘手。
只會刑部裡立案,不過要把蕭少夫人關起來去審。欽犯?按律是抓的。不管真假,有人出首告,是先抓起來。
少帥當殿行兇,又有舅母后面不承認,就死無對證!
蕭護謝過張閣老,謝過一干子正直的人,和國舅瞪瞪眼,鄒國舅氣得鼻子都快歪了,眼睜睜看着這小子帶着那欽犯出宮。
又明白過來,罵了一句:“他倒帶着兩個欽犯!”
從前朝想到今朝,帶着兩個欽犯進宮出宮的人,也只有這一個人。雪蓋住這一行人遠去的身影,鄒國舅還氣得雪中僵着兩條腿,不管那寒冷浸上來。
天陰而若又有暴雪,似乎要變天。
蕭護一行人一路上話也沒有,趕快回家。車在自家大門外停下來,慧娘也籲一口氣,腦袋後面嗖嗖一冷,總算回來。這心思一起,又覺得滑稽,趕快去找夫君。見車簾子一動,長身玉立的夫君滿面笑容,伸出一隻穩穩的手掌來。
看他面上,好似一個帶媳婦走孃家回來的人,是春風滿面。
慧娘也甜甜一笑,很想笑得輕鬆,卻總有些劫後餘生感。
見大門緊閉,不安彌散開來。纔看蕭護一眼,見少帥隻手推開,門內老梅魚缸俱在,只少了平時的生機。
“媽媽,秀蘭?”慧娘輕喊,蕭護扶她進去,若無其事的道:“沒有人在,要有勞十三倒茶了。”
“啊?”慧娘脊樑骨又是一寒,一直縮到尾骨上。驚詫只一閃,就過去,她百感交集,這才知道蕭護爲今天佈置的有多謹慎。可是,她喃喃着關心:“他們人呢?”夫妻正行過院子,蕭護道:“就回來。”
慧娘就洗手去泡茶。
小廝們一到房中,得了吩咐馬上出去。慧娘用一個喜鵲登梅盤子送茶水進去,一進房門,雙膝跪下,在蕭護和顧良能目光中,一直膝行到蕭護面前,含着淚水:“夫君大人請用茶。”
金殿之上摔死表姐,怒斥國舅,以理抗衡……。這這這,全是自認爲英勇的十三做不到的事情。她想也沒有想到過。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在於心之天地的大小。
蕭護脣角上彎,並沒有阻攔她。少帥已經成人,卻笑得陽光燦爛如金童。他知道十三用這種方式在表達感激,他笑看着,見茶到手邊,更笑容可掬,取一盞,見十三淚眸似欲噴薄欲出,小有調侃道:“以後天天如此纔好。”
慧娘起身,又送一盞茶給顧良能。顧良能跪下來接的,他太感激蕭護。蕭護疼愛的人,又呼以嫂的人,小顧公子恭敬地雙膝跪下。
驚嚇到慧娘:“呀,全是少帥的功勞。”
蕭護輕輕一笑,招手命她過來:“還有我的十三,看看多英勇。”慧娘是丈夫說過得空兒就撒嬌的人,想也不想噘起小嘴兒:“那以後件件事情都帶上十三吧,不要讓她悶着當糊塗鬼兒。”少帥笑得手一顫,茶水幾乎潑出去,笑罵:“快離了我這裡,收拾午飯!收拾得不好,”手虛虛一擡,慧娘往外就走,到門外才撫着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扮鬼臉兒:“呀,又要打人了。”
顧良能看着這一對夫妻,忽然心生溫暖,再加上手中茶是溫暖的,就暖暖的笑着。他剛纔已經給蕭護下跪道謝過,又拜少夫人,是蕭護無比的寵愛她,又見過金殿上夫妻相擁,嫂夫人大哭:“用我軍功換夫君性命!”
誰人不知道蕭少夫人是什麼軍功?
他忽然愣住,小心翼翼道:“孝簡兄,嫂夫人她?”蕭護沒事人一樣:“哼!”顧良能陪笑,不再多問,不過心中又生出豪情滿懷,忽然又跪下來,給蕭護叩了三個頭。蕭護一把扶起,這一回不明白了,不是謝過了,忙問:“你有什麼說的?”
“沒有,只是覺得能認識孝簡兄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小弟我和你一比,心生慚愧。”顧良能含淚。
蕭護鬆一口氣,扶他坐下,又笑罵:“你想嚇死我。”還以爲又出什麼事。
院門“啪”地響了,蕭西機警地閃身入門。一入門中,反手掩門,見院中沒有動靜,少帥急步走出,狂奔而去。
“奴才!擔心你呢。”蕭護在臺階上滿面笑容。蕭西不及回以一笑,奔到臺階下匆匆說了幾個字:“張家要造反!”
蕭護心中猜測得到證實,卻還是驚了一下。魂未定,蘇雲鶴和孟軒生一前一後進來,蘇雲鶴也是狂奔,又驚又喜,抱住蕭護手臂,有如小孩子撒嬌般,附到他耳邊急急道:“永寧侯要造反。”
少帥再驚了第二回。
他全是早有猜測的,只是沒想到。就像皇帝沒有想到有人在京中重兵以下,還有人敢造反!
這是在院子裡,蕭護恢復笑容,誇獎的在蘇雲鶴頭上拍拍:“雲鶴,你長大了。”蘇雲鶴今天十分重要,到中午家裡沒有人去接他時,蘇小弟負責把永寧侯石明誆出府門,來到私兵們的視線中。
“早就大了。”蘇小弟不滿。
孟軒生在外面一笑,這好似小表妹的口吻。身爲未婚夫的小孟先生,也聽到過小表妹這麼說過:“我大了,我早就大了,你不知道?”她還會反問別人。
此時雪茫茫,小孟先生思念她了。
小孟先生是這裡面最懵懂的一個,蕭護因此問表弟:“他?”蘇雲鶴鼻子裡:“哼,”再對錶哥討好的笑笑:“他還是不知道。”不過今天功勞也不小。
到家就去接蘇雲鶴的蕭北迴來,見到蕭西高興得快要跳起來,因當差,只嘻嘻一笑,又去街上尋秀蘭等人回來。
張伯和媽媽媳婦們回來時,不及推門,身後馬蹄聲一聲響,一個人跳下馬,雪衣錦衫,氣度過人,拔腿就往門中去。
“哎哎,你找誰?”
樑源吉聽也不聽,他是在家裡聽到蕭護金殿上行兇,馬上過來。奔到房中,氣喘吁吁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瞪着房中其它人。
蘇小弟只說半句:“平江侯……”一拍腦袋明白過來,左手扯住顧良能,右手扯住孟軒生:“出去。”
樑源吉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了一句話:“你不要命了?”
蕭護抿抿嘴脣,也知道他這是關心,但是忽然爆發了:“不摔死她,後患無窮!”
“可以去刑部裡審!”樑源吉也火了,這不跑來關心你。
蕭護吼道:“審到哪一天!等審完,冤棍不知道挨多少!”他脖子上青筋迸出。
兩個男人都呼着粗氣,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半天,樑源吉笑起來,先是勉強一笑,這一笑收不住,再就笑得震天般響,邊流淚水邊手指着:“好,哈哈…。你……”
蕭護回他一個笑容:“坐下說話。”
呂氏等人回來,還各自帶了幾樣菜回來,大家好似成竹在胸,知道今天會沒事一樣。直到午飯準備得差不多,楊氏才腳一軟,摔坐地上,發泄似的嘆了一口氣:“唉。”
有一個人軟下去,頓時一個接一個的軟了,不是覺得手臂痠軟得提不起來,就是人麻得恨不能癱軟。
只有慧娘好精神,她進進出出的照顧弟妹們,是恨不能多侍候幾下。
楊氏和呂氏慢慢的笑不出來,三爺和十五爺一直不回來,看別的人全回家中。慧娘對這一條是不說不解釋,執行軍人風範。
天黑以後,蕭護纔有片刻安寧單獨見蕭西。燭光下,主僕相對而坐,蕭西把路上的見聞說出來:“見到本家爺們後,請他們快來見少帥,奴才就先回來。行出那個集鎮,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奴才一看,這不是金虎軍中的將軍,雖然他包着頭,打扮成商人模樣,但化成灰也認得,就先不回來,先跟上去。”
“多少人?”蕭護濃眉聳起。
“至少兩千人,不過現在一個也沒了。”蕭西嘻嘻:“我跟到晚上,才見到他們躲在一處山凹子裡,想到咱們的人就在附近,半夜裡帶着他們去,”他笑嘻嘻:“全沒了。”
蕭護忍俊不禁,笑罵道:“你殺得倒有乾淨!”
蕭西摸腦袋笑:“有幾個是活口,問過以後才知道他們是半年前就到了,算這日子,是少帥和少夫人回家時,他們就往京中來。又說還有人在,少帥,這不是要造反是什麼?”
“那些屍首呢?”蕭護先問這個。
蕭西肯定不管殺管埋,故意苦着臉:“沒地兒處置,全丟下了,要是有人看到,張帥沒了腦袋,不會怪奴才吧?”
主僕相對暢快地一笑,也有一個嚴峻地現實擺在面前,蕭護道:“看這樣子,就在這幾天。”他也有後怕:“好在咱們也早有佈置,不然……”這一回進京是在送命。
賞蕭西五百兩銀子,讓他請蘇雲鶴進來。蘇小弟急性子,而且沒辦過幾回事。從下午不能說出來,就在院子裡轉一回,再走一圈。
見表哥喊自己,三步並作兩步走的進去,回身關門,迫不及待坐到蕭護身邊,不無撒嬌的喊:“表哥。”
“雲鶴啊,”蕭護滿面笑容,親手給他倒茶,見燭下表弟眉清目秀,翩翩一個佳公子,蕭護滿心裡歡喜,先打量他頭上簪子,刻梅花紋,鑲一塊寶石。“表哥,”蘇小弟張口要說,蕭護擡手止住他,到房中去,取一根黃澄澄的白玉金簪出來,又是一個上好扳指,笑道:“這是你表嫂前天讓人拿出來才炸過的,你看這色澤兒,”
蘇小弟只要有撒嬌的地方,先撒嬌再說,這一點兒上和表嫂相同。忙伏下身子,讓表哥給自己換上,又搶過扳指在手上套好,面有得色:“表哥我呀,”
“不要驕傲。”蕭護還是笑容滿面,蘇小弟收斂一下,繪聲繪色說起來:“我和孟呆子到了永寧侯府,我就纏着石明拼酒,孟呆子就和他對詩,見不到南宮復,我說讓人請,石明不肯,不到半上午,他就醉了要睡,我也說醉,不過我要散酒,就出去亂逛。在梅花林後面,見到一個人來見石明,表哥猜是誰?”
蕭護微笑:“張守戶?”
“啪啪!”蘇小弟大力鼓掌,蕭護笑容加深,聽表弟垂一垂面龐笑:“錯了!是張寶成!”蕭護撲哧一笑:“沒有區別。”
蘇小弟得色重新上來:“我就過去聽,他們在爭執,張寶成一臉氣急敗壞,奇也怪也,倒不擔心自己是麻瘋病了,他看着更像失心瘋病人,大罵石明,我們的人莫明死了兩千,你是怎麼照看的!”
蕭護知道和蕭西對上了。
面前的表弟搖頭晃腦:“石明那臉色,哈,真是好看,我在心裡爲他鼓勁兒,你一劍殺了他多痛快!梅花林中有將軍,不亦樂乎。不想這呆子只會生氣不敢動手,”
“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蕭護添上一句,氣色在燭光下越發的沉穩。
蘇小弟兩隻手一拍:“妙啊,表哥你說得太好了,”
窗戶上忽然響了一聲,有一個人陰陽怪氣地道:“黌夜說殺人,果然是將軍意氣!蕭少帥,顧孝慈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