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你可知道我是誰?

將軍們帶着蕭護和張寶成張金成去昭獄,國舅帶着人也跟去。去了以後,昭獄的官員先對着張寶成等人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確定他們是不是病人時,被張寶成照臉啐了一口狠的,罵道:“你他孃的才病人!”

昭獄的人原本收過張家許多錢,被這一啐火上來。任你多大的官,到了這裡,就在老爺們手下!

當即沉下臉,讓人弄幾個號子關人,張家兄弟還分開一人單獨一間。送蕭護進去的時候,則趁國舅不注意,送上一壺茶,賠個不是:“少帥不要怪,這不是國舅正在惱,咱們依規矩來。”蕭護也不爲難他,一個人定定在那裡想,張家真的要造反嗎?

他真的敢?

鄒國舅雖然氣,也不敢當時就審。見兩家的禍害源頭安置好,吩咐人:“看好了,不許放走一個,不像話,沒法度的東西!”打馬往宮中去。

這事情太大了,不能先往太子面前去,同時讓人先去見太子殿下,讓他宮門外相見。小廝們說的很急,像出了大事。太子聽一句也急了,邊罵:“沒有王法了!”也急步奔出往宮門去相見。

路上遇到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見太子面白氣虛在生氣,怎麼會放過,一個接一個的問:“出了什麼事?”

太子隨口敷衍:“沒什麼,”三皇子不信,跟在他後面,不讓他看到。五皇子見三皇子跟着,他也跟在後面,七皇子如是跟着,見太子纔到宮門,鄒國舅匆匆而至,兩個人邊行邊走,像國要大亂一樣。

三位皇子各奔東西,三皇子飛奔去見張太妃,他母妃早亡,他是張太妃養大的。張妃是張太妃一族。五皇子則出宮去見另一個國舅,是先太后的弟弟,早年的國舅,五皇子的母妃是太后一族。七皇子直奔文妃宮中,他是文妃所生,見到文妃後,七皇子有些微喘:“出大事了,國舅和太子殿下從宮門就開始亂跑。”

文妃位置僅次於貴妃之下,如果沒有貴妃進宮,她也許就是貴妃。文妃也知道這其中內幕,貴妃是江寧郡王妃的小姑子,是走的江寧郡王妃的路線。文妃不敢爭,卻從不服鄒貴妃。

鄒貴妃寵愛並不多,對外總是一團和氣,心裡再生氣,不敢表面上拿文妃怎麼樣。太子有壽昌握住皇帝寵愛,國舅在外爲自己拼打,內中又有江寧郡王妃,日子過得太平,對於兄弟們爭風,也裝出一副大度的模樣。

反正百年後登大寶的,不是別人。

這是照顧壽昌的代價,也是照顧江寧郡王妃百年的許諾換來的。不過這個許諾是對着皇帝而發,不是江寧郡王妃來爭的。

見七皇子也變了臉色,文妃冷冷道:“這天還能今天就變?你就不敢跟去看看什麼事!”七皇子囁嚅:“前天我見太子殿下去見父皇,我去了,不知道國舅說了什麼,父皇說我正事兒不辦,就疑心重得很。”

“哼!這點兒膽子,你還想爭位?”文妃罵過兒子,喊自己的一個宮女,以前也侍候過皇帝的,石貴妃要是不進宮,這宮女早就進嬪位,一起恨石貴妃,就呆在這宮中不出去,情願當白頭宮女。

文妃命她:“聽說陛下夜來失寐,煮的安神湯,給陛下送去。”這宮女不用交待也明白,手捧湯盞往御書房中去,在宮門外被人攔下來,雖然是舊日熟悉的人,今天也不放進去。小黃門板起面龐:“陛下在商議事情,你交給我吧。”

宮女罵他:“小毛猴子,如今也當家了!”把湯給他,自己還不走,候幾個御書房裡侍候的宮女們出來,旁敲側擊問幾句,都擺手不說。因此悶悶無法,只得回去。

一爐沉香燃起,皇帝在香中鼻子眼睛也變色。聽過以後,先是勃然大怒,面上陰霾密佈:“武將恃權,最後都尾大不掉!有這樣的事,就容不得他們!”

國舅長嘆一聲,滿腹辛酸。太子想想自己一直在京裡,說什麼於千里之外掣肘兵權,其實是紙上談兵。他一直以爲牽制就是王道,今天這一齣子事鬧到太子眼皮子底下,太子只聽國舅說出來多少私兵,敢於在追捕之時四處逃竄而不束手,太子瞬間知道國舅在軍中的不容易,心頭一酸,掉下幾滴子淚水,哽咽道:“父皇息怒,這事情要趕快商議的好!”

皇帝一時沒了主意,他算是個太平皇帝,纔敢與江寧郡王妃有那麼一腿,也做得盡能力巧妙,先皇后去世時並沒有發現,還落一個珍重先後的名聲。

自認爲虧欠壽昌,纔對壽昌郡主百般縱容,過於一干子公主。而江寧郡王妃貴爲郡王妃,因個性過於善良,親生兒子死於非命,他的父親尚且包庇兇手,就對女兒有人庇護有些得意。她這一得意不要緊,壽昌就成了那個模樣。

壽昌有時候頑劣,郡王妃是不喜歡的,有時候頑劣,郡王妃看到江寧郡王生氣又管不了,就笑容滿面,你再想傷害我的孩子,萬萬不能!

皇帝也知道壽昌頑劣,她力主要嫁蕭護時,皇帝是認真爲她端詳過蕭護這個人的,覺得郡主嫁他,與公與私都不是件壞事,就允許壽昌入軍爲監軍。皇帝不好明着派幕僚,但示意江寧郡王:“給幾個得力的人去也罷。”

封家的叛國,皇帝震驚!叛國的案卷都由皇帝最後定審,他看證據齊全,也想着天佑壽昌能得蕭家,御筆一揮,勾了!

慧孃的母親早就自盡身亡,而封大人,是受刑不過死在獄中,臨死前用自己的血,畫了一個大大的“冤”字!

且眼睛不閉。

然後壽昌哭着回來,宮中家裡處處被她攪得不能安生。皇帝如張守戶家有麻瘋傳言一樣,不能因一件小事,失去全盤平衡,只能先賜藥先選帥。他當時對蕭護也是這樣的,一時半會兒動不了蕭家。

有如生一個膿包,要養一養才能去除,立時就擠自身也有損傷。皇帝現在是真的大腦一片空白,一片混沌,罵幾聲:“要造反嗎?”心裡還真的想不到他們要造反。

只是先安置人:“京都護衛們怎麼佈置的?”

國舅忙躬身,把怎麼佈置的說了一遍。皇帝聽過也很滿意,又罵道:“那些人到底是張家的,還是蕭家的,一定要查清楚弄明白!”然後面上兇色一閃而過,輕輕吐出一個字:“殺!”

他眸子在太子和國舅面上掠過,意思十分明顯,不要怕殺得血流成河。

這種事情,已經是刀架在脖子上,太可怕!

國舅忙應聲是,又小心地問:“眼前怎麼發落這兩家?”皇帝真是爲難,留張家,蕭家看着更忠心,再罵一聲,忠心他敢不嫁壽昌?留蕭家,張家…….又覺得可惜。

他在書案前,走一圈,又是一圈。隨着他的腳步聲,沙漏往下一滴子一滴子過。最後皇帝到窗前,那裡擺着碧玉小几,上面是一個圍棋盤,還有幾點黑白子在上面。皇帝對着窗外北風暗禱:“先祖在上,留張家,就是黑子。留蕭家,就是白子!”

繡着雲龍金線的長袖覆蓋住棋盤,袖中手指把黑白子混亂,摸到一個子,丟下,又摸一個,又心中慌亂,這不是一件小事,是外三軍中去一個,都是數代老臣,去一個說不動國之根本那是胡扯。

左右不定時,又見到國舅和太子在候自己。皇帝暗暗咬牙,想想蕭護可恨,不娶朕的愛女壽昌。江寧郡王妃賢良溫德,不答應女兒封安國公主,怕引起御史上諫,影響皇帝名聲。皇帝對壽昌一直內疚,從來內疚,是建立在江寧郡王妃知道進退,從不作威作福。

郡王妃只壓制自己的小姑子石貴妃,知道她在家裡時就不安分,怕她刻意進宮,是想專權弄謀。

她越是賢惠退讓,皇帝就越是內疚於心。

蕭家,哼,不是東西,辜負先皇和朕數十年的厚待。

要是先皇地下有知,只怕出來煽皇帝幾個巴掌,你偷情,與先皇有什麼關係?

再想張家,國舅一直不喜歡張守戶。蕭家只固守玄武軍,當然也有爭三軍大帥的小動作,卻沒有張守戶那麼囂張公然,張守戶先於國舅到軍中,一直不服他,從來不服他。國舅這一回能調到金虎軍的將軍們到京中,也是有得意的。

換成以前的張守戶,是固守軍中一步不動。國舅過年過節兩三年總要回京一回,張大帥還是少帥時,就趁鄒國舅不在時,沒少背地裡弄事情。

張家幾代武將世家,張守戶從來不服白臉國舅。國舅爺打仗是不如蕭張兩家,他穩當大帥,一是與江寧郡王妃有關,二是與江寧郡王妃有關。

皇帝對外說,安先皇后的心,其實安的是太子心。江寧郡王妃爲的,不就是太子。說起來江寧郡王妃心傷於丈夫,後溫暖於皇帝,名聲是不用提了,揭開來難聽之極,可她除了嬌縱女兒到自己管不了時,別的事情上一步也不錯。

封家的死,與江寧郡王妃並沒有一點關係。

國舅不喜歡張家,沒少在皇帝和太子耳邊吹風。幾回要扶起袁家,張守戶打仗實在厲害,打壓人也很厲害,給國舅生事情讓他手忙腳亂也很厲害,國舅一直沒認真騰開手,直到今天。

皇帝把這兩家想了又想,留哪一個都行!心一橫,拿起一個就離開棋盤一步,亮出袖子一看,晶瑩剔透,比雪姣潔,比梅瑩潤,是個白子!

他反而鬆了一口氣。

總算有了選擇。

把手中白子往棋盤上一按,皇帝走回來,淡淡道:“國用,你先去審吧,明天回我話是什麼結果,明天,不管壽昌怎麼不喜歡,帶那個殺烏里合的人來見我,讓蕭護一起也來!”

這就是確定下來,要保蕭家。

國舅微微一笑,笑得老謀深算:“回皇上,要讓壽昌喜歡,就是讓她下嫁蕭家。”皇帝苦笑:“這怎麼可能?她爲寧王報仇,朕很是感激她,不能爲壽昌而傷了功臣!”鄒國舅和太子交換一個眼色,兩個人都笑了:“是。”

皇帝拂拂袖子,黯然不語。他就要失去一個數代武將家,不是明天,就是後天,要麼是大後天……他傷心地開口:“國舅,你說袁家不錯?”

鄒國舅笑容可掬,跪下來:“回皇上,等明天您見蕭家少夫人時,我帶袁樸同殿外候見。”皇帝嘆氣:“也只能這樣了,我看過,家住京中,又對宮中熟悉的,還有一個姚家。”面色又冷峻起來:“要說能帶兵的,還有韓憲郡王,臨安郡王…….哼!快快定下來吧,免得又有人來上摺子搶!”

接下來又是一聲長嘆,對太子轉過臉來:“朕百年之後,你要對壽昌好,不要讓人欺負了她。”這話不是頭一回說了,而太子即位,也是在父子間過了明路的。

太子和國舅同時伏地。太子先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且父皇不用擔心,您自當福壽康健,有萬歲之年。”

國舅則鄭重地道:“袁家接管金虎,蕭家不能獨大,蕭家不能有什麼作爲!”

再出宮來,鄒國舅容光煥發,太子也笑了:“舅父,您真是好計策!明天帶封家那個女子上金殿,聲明蕭家少夫人原是個欽犯,父皇一怒,必然要殺!當時殺了,賜婚壽昌,這就遂了壽昌的心。”

“蕭護要敢不從,當時下他一部分兵權!哼哼。”國舅暢快的笑起來。

路上遇到張太妃處來的人,去見皇帝;又見到文妃的哥哥進宮,還有先太后的弟弟,今年已六十多歲,老態龍鍾的老國舅寧江侯。

太子和鄒國舅心照不宣的一笑,和氣地問好過,在他們疑惑目光中各自分開。一個回東宮,一個出宮去昭獄。

北風呼呼的吹,雖然宮牆內院擋住不少風,也很寒冷。太子卻渾身上下溫暖如春,他覺得自己運道真是高。古來太子安然即位的不太多,不是兇殺,就是兵變即位。而他呢,有姨母溫淑,不恃父皇寵愛而專橫。又生一個妹妹壽昌,在別人眼中是女魔頭的壽昌,在還沒有登基的太子眼中真是可愛。

壽昌在父皇面前說一是一,說二就是二,不依她就哭天抹淚,父皇頭疼,基本答應。哪一個皇子有這樣的妹妹扶持?

還有國舅。太子深爲感激舅父大人,要沒有舅父,就沒有姨母,沒有姨母,就沒有壽昌,沒有壽昌,父皇就不會擔心自己百年後壽昌沒有人喜歡,會受人欺負,而父子提前談話,把皇位大寶交付的事先說得一清二楚。

回到東宮,太子殿下含笑道:“把昨天那外藩官兒送我的東西給郡主送去。”他不用多說,自然是指壽昌郡主。

聽話的人是個懂事的,提醒太子:“昨天郡主來轉了一圈,說要那幅名人圖畫和人鬥畫去……”太子今天特別寬容大度:“給她給她,”一幅畫哪有江山重要。

紈絝,就是這樣養成的。

昭獄裡,此時亂成一團。鄒國舅才下馬,就見一個人抱頭鼠竄出來,院子裡有咆哮聲:“你們當老子是病人,老子把你們全惹上!”

張大帥親自駕到!

這院子裡青松翠柏不少,冬天裡越發蒼翠欲滴。將軍在下面舞馬鞭子本來是件好看事情,可張大帥瘋了一般,雙目都快赤紅,手中馬鞭子前後飛舞,見人就抽。院子裡當值的人不少,不是抱頭跑的,就是躲在房裡門也不敢開。

不知道是不是在門後發抖!

鄒國舅氣不打一處來,想想皇上說不留張家也是對的!他舊日仇恨也浮上心頭,初到軍中的頭一年,就是張守戶挑釁,說什麼國舅爺只怕外強中乾,逼着鄒國舅當衆打了一架,不用問,國舅爺敗了,臉上多幾點拳頭印。

京中的錦繡子弟,請再好的師傅,不如戰場中打出來的功夫。張守戶同蕭護一樣,也是小小年紀就騎在馬上殺人了。

別人雞還不會宰,他們已經見鮮血若無其事。

國舅爺當時臉面掃地,又不能和在京裡一樣,打不贏,回家去找幾個幫手再打一回,這在軍中是讓人看不起的。

他只能忍着!

以後大大小小戰役,張守戶只要能拿捏國舅的,沒有一件不拿捏他。不過蕭家也一樣,國舅爺的舊恨對着兩家,就平分下去。

只有頭一回交手,臉上拳頭“砰”地一聲,鄒國舅幾時想起,幾時深以爲恥。

後來數十年就這麼過來,鄒國舅掌權,才知道傲嬌的將軍士兵們數不勝數…….直到最近的野狼谷!

他分明就是不用心!

張守戶不用心,只有一個結局,不是置蕭護於死地,就是置國舅於死地!國舅爺一想到野狼谷,眼睛也快紅了。老子是聖上面前第一紅人,不打你事情是想着你張家出力,你弄出當街聚衆鬧事的事情,又敢拒捕,又敢大鬧昭獄?

鄒國舅手中馬鞭子一揮,大步走進去,斥責道:“住手!”他牙齒毫不避人的咬得格格作響,面上一片猙獰:“張帥!你眼中還有王法在!”大喝一聲:“來人,給我捆了!”

“在!”跟隨國舅的人如狼似虎撲上去,張守戶竟然不躲避,由着他們按在雪地上捆了,只是大叫:“我要見我兒子,你們把我兒子弄哪裡去了!”

官員們只看鄒國舅,由着他發話。鄒國舅也不怕他父子串供,不管你們怎麼串供,得把今天街上那些人交出來。

他面色一沉:“讓他們父子見面!”

張守戶被押入張寶成號子中,鄒國舅威風凜凜,面沉如水:“帶蕭護來見我!”……

張寶成正在號子裡着急,他早聽到父親在外面鬧事,又被國舅按倒。他眼巴巴盼着,見門響,幾個大漢推着父親進來,張寶成落淚,上前抱住父親:“您怎麼能受這種苦!”張守戶任由他落了幾點淚,低聲道:“小子,我是怕你們糊塗,來告訴你們,國舅爺問什麼,就應什麼。一,要活着呆在這裡,等着外面起事!也就這幾天的功夫。二,或者被軟禁在家中,比在這裡強!我怕你們驕傲慣了,壞了性命!”

無意中動用的幾千私兵,張守戶已經知道落人眼中,要麼趕快造反,要麼解釋不清,只怕父子人頭一起落地。

他來以前,先見了南宮復一面。南宮復不見他也不行了,私下裡改裝後門進入張府,許給張守戶:“就這幾天!”張守戶還有一點驕傲,你南宮復離了我們父子,你是不行。造反的人,得有不怕死打前站的!

守在外面的人聽裡面先是張寶成輕泣,泣過,又聽張守戶大叫大嚷:“你我父子忠心耿耿,見到國舅不要怕,有一說一,只管實說!”

又大喊:“老子的二兒子呢,快送去見他!”

又見到張金成,也是這樣的交待。這個時候,鄒國舅敲打過蕭護,蕭護對於那忽然出現的人也是表忠心:“我願對天起誓,我蕭家忠心不二,從無二心!憑國舅在我家裡搜查!”

少帥只想清君側,的確算得上沒有二心。不過也想過斬殺國舅,對國舅是有二心的,還有搖擺不定之中。

鄒國舅狠狠瞪他,有句話不好說出口,你忠心不二,怎麼不娶郡主!

送蕭護出去,再見張守戶,父子三個人全是一口咬定:“那是什麼人,我們不知道!問姓蕭的小子就知道。”再也是同樣的話:“我父子忠心不二…….”

鄒國舅讓人筆錄,知道和這些人多說也是廢話。又喊來當時在場的幾個將軍們,都說那幾千人並沒有上前,是以是哪一家的人還不知道。

國舅爺也不煩惱,收起筆錄,出門往宮中回話。昭獄中關着張蕭二家,又調京都大寧衛看守昭獄,再調大興衛在張府外,前門後門全圍住。再有蕭家的下處,是神武衛圍住,只是不讓裡面人知道就是。

同時,加緊搜捕今天街上聚衆而作鳥獸散的那幾千人。

雪,漫然下着,街上還是熱鬧的,不過有幾分緊張氣氛。城北角里有一條巷子叫二道巷子,裡面住着三、五家人。第三家門裡,由外面走進去一個人。

這個人一身布衣,像個小商人模樣,進去就喊:“舅母在家嗎?”門裡出來好幾個人,有一個後生,一箇中年男人,和一個老婦人。

老婦人近五十歲的年紀,皺紋滿布,一道道全寫着她經過的歲月,見到進來的人,露出笑容:“是她姑爺,這麼冷的天,快屋裡坐。”

那個人卻是出賣慧孃的季氏丈夫。他到屋裡,等不及的就開口,滿面春風,且有驚和疑:“舅母,告訴你們一件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老婦人更有了笑容。季氏丈夫眉飛色舞:“你的外甥女兒,就是以前家裡當官,去年被抄家的那一個,如今啊,回到京裡了。”

這老婦人,是封夫人的表兄,和季氏的父親一樣,也是慧孃的表舅,不過比季氏一家血緣關係親得多。

過去親戚們,是時常走動。慧娘不太見親戚們,季氏幾個月見一回,已經算是不少。老婦人更不多見,不過常見封夫人。逢年過節見到過慧娘,也是一個認得清慧孃的人。

她一聽就哭了,拿衣襟擦淚水:“可憐我的表妹,可憐我的表妹夫,都說當官不好,天子腳下更不好當,果然是這樣的。自她去了,說是什麼什麼大罪,我不信,我表妹夫再和氣不過,表妹又多良善,怎麼會犯大罪?我也沒弄明白,又聽說十三娘沒了,”

這是個知道慧娘叫十三的人。

季氏的丈夫卻不懂,他是受過袁家叮囑而來的,一切事情要打聽清楚,忙問道:“什麼娘?”老婦人嘆氣:“唉,女兒家名字,你不要問得這麼真。”季氏以前看過慧娘回家去,只和自己丈夫說是表妹那裡,很少提名字。季氏丈夫直覺上這是個重要信息,可以換錢,緊緊追問:“是叫十三娘嗎?”

告示上不是寫着封慧娘。

這是除季氏外,唯一的一家住在城裡,又知道慧娘閨名的親戚。蕭護讓人查,有哪些親戚住城裡,查來只是表親,又不經常往封家去,少帥隨時清君側,就沒有多關注。

季氏丈夫的追問,卻讓老婦人疑惑:“你爲什麼只問這個?”季氏丈夫一愣,才知道自己問得太急,忙收回來:“我好奇上來。”再說正經事:“我卻見過一面,”老婦人上了年紀,也記不大住他有沒有見過十三娘,只是問:“在京裡?”

“是的,我見到她穿着很氣派,又是首飾又有丫頭。舅母你想,咱們到底是親戚,去年封家出事,你外甥女兒在家裡哭,我心裡也爲他們難過,一直放在心上沒有忘。今天離得遠遠的見,咦,我說這不是親戚姑娘?當時就打聽了一打聽,她嫁得好,嫁給外地的大官,跟隨丈夫進京,住着一處大院子,使喚好些人,好不威風。我想着舅母以前同她家裡走得近,有這個好消息怎麼不來告訴你。再者,是親戚就應該上門去拜,我怕認不真,請舅母同去如何?”

季氏丈夫滿面春風:“你們舅甥也可以得團圓。”

中年人是老婦人的兒子,後生卻是她孫子,父子兩個人覺得不大對:“表妹不是說有罪名在身上?怎麼敢進京。”

城門的告示過了一年,已經不在。“封慧娘”下葬過,這告示就沒有再貼。百姓們消息不通,又無處去問,大多是懵懂的。

由着季氏丈夫笑道:“人家嫁個大官,難道不能扳回來?”他只對着老婦人笑:“舅母,我是特地來提醒的,你外甥女兒城外走親戚沒回來,你也知道的,我平時怕她幾分,怕她回來說我不去看錶妹,表妹嫁再大的官兒,這一年兩年不回京裡,京里人情物貌還是得去告訴她,倒不爲圖她什麼,我在巷口鋪子裡的有幾色禮,請舅母同去,要是表妹,就把禮留下,要不是表妹,咱們再回來。”

中年人好笑:“你有這麼怕媳婦嗎?”

“哎,大哥你不知道,你家表妹現在大幾歲,脾氣也大了上去。”季氏丈夫這麼說。老婦人有些動心,主要是封家忽然沒了,她傷心了很久,一直刻在心上。聽說外甥女兒嫁給大官又回來,沒有不見的道理。

就命兒子孫子跟上,自己紮了頭髮,家裡還有一個小丫頭,讓她看門。外面僱了車,往姚家的舊宅來。

這舊宅外面暗中圍上神武衛,袁樸同親自看守,無聲無息放他們過去。

慧娘自蕭護等人被帶走後,一個人在犯愁。墨守成規四個小廝被帶走兩個,蕭北跟去了,蕭西還不見蹤影。

給媳婦們用藥,蘇雲鶴纔回來,一回來就找蕭護,聽說被帶走,蘇雲鶴嘴脣緊抿,似有什麼話狠咽肚子裡,道:“我去看看。”馬明武攔住他:“這裡沒有主持的人,你走了怎麼辦?”

孟軒生在房中羞愧難當,從女人們出去後,外面亂聲大作,孟軒生就問馬先生:“咱們也出去看看,”他的意思是:“幫着說說。”

馬先生站在院子裡,並不出去,而且不疾不徐,不管外面有多叫鬧,他道:“這裡也要守着。”有人進來總是不好。

雖然這裡不是少帥大帳,不過總有幾封來往書信是不是。

孟軒生就自己出去,出去見都亮刀劍了,嚇一跳才說一聲:“休要動手,聽我一言。”道邊兒一塊石頭被刀風激起,奔着他腦門上就來,小孟先生跑得快,纔沒被砸中。後來就去照看鍋竈,秀蘭拿着漏勺就走,把鍋裡油忘了。

小孟先生出身清貧,廚房裡活會做。竈下添一把柴,把餘下的魚炸了,就做了這麼一樣事。

見少帥蕭拔張伯姚興獻王源小廝等人被帶走,餘下是個男人都有傷,小孟先生沒臉見人,在房裡。

慧娘憂心忡忡候夫君回來,見天近中午,媳婦們全有傷,她和奶媽們下廚收拾飯菜打發人吃了,又讓人給蕭護等人送午飯,就在家裡想接下來怎麼辦?

真沒有想到弄出這麼大亂子,慧娘心中不自在。

馬明武和蘇雲鶴、兄弟們佔據正廳,慧娘就在廚房裡弄茶弄水。半下午時,聽門響。回來的小廝蕭守和蕭成去開門,見門外一行人,爲首一個老婦人顫顫巍巍:“我是城北陳家,請問你們家少夫人在嗎?”

這聲音耳熟,慧娘就走出來。兩下里一照面……

慧娘腳步在雪地裡發出響聲,“格嘰、格嘰!”一氣退出去十幾步,斜步退到院子裡一個大金魚缸外面,身子碰上去,人險些坐地上。

她穿着小皮靴,才格嘰響聲大。

把別人全嚇住。

“我的姑娘呀,總算又見到你!”老婦人滿面淚水往裡就撲,馮媽媽見狀抱住她,沒有好臉色:“不許亂闖!”又回頭看慧娘,見若荷和秀蘭在扶她。

房中的人全出來了。

今天是多事之秋,少帥沒回來,大家都尖着耳朵。

見老婦人苦苦的要進來,哭得淚流滿面,嗓音雖嘶啞,卻人人聽得清楚:“我的十三呀,可憐你爹孃死得慘,可憐你一個人過上這兩年,可憐你又回到京裡,舅母爲你流了多少眼淚,背地裡想你多少回…...”

慧娘呆若木雞。

這是表舅母!

只是更老了幾分。

聽她哭得形容都走了樣,慧娘心頭一酸,逃難時種種辛酸又浮上心頭。最困難最沒吃的最經風雨的時候,慧娘不是沒恨過親戚們。她曾經憎惡這天地間,認爲幫一切人全是假的。母親樂善好施,又落得是什麼下場?父親從來和氣不和人爭,又落得是什麼下場?

今天,這淚水溼潤她的心。她恨不能上前去……認下她!

可是,她不能!

……

老婦人還在聲聲哭着,馬明武面色難看的過來,把她身後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見中年人驚喜交集,後生不知就裡,另一個男人卻目光貪婪。

蘇雲鶴受不了,不管馬先生沒有開口,蘇小弟怒氣沖天走來:“哎!我說你們是什麼人!這是我表嫂,怎麼是你們家姑娘!走開,不要亂認親戚!”

孟軒生是個呆子,怕蘇雲鶴驚嚇到人,主要是這老婦人哭得沒有人不信,她哭得太真。小孟先生走出來攔蘇小弟:“你認得少夫人所有親戚?”

蘇雲鶴一口氣又堵在胸口,那舅爺們?天吶。好吧,至少眼前這幾個人比豬頭肉似的舅爺們好。

他疑惑的放軟嗓音:“老人家,你們找的是誰?”

“認錯了!”馬明武斷喝一聲,希望蘇小弟攪局,不想又有個孟呆子。他又嗔又怒攆人:“出去!”

舅母怎麼肯丟,她上年紀的人,最怕的就是親戚們有哪一家顛覆流離,古代人交通不發達,對能走動起來的親戚關係重視得多。

見慧娘滿身綾羅,一頭花翠,認爲表姑爺的話是對的。封家已經沒有罪名,那就相認吧!

“十三娘,”她哭哭啼啼。

蘇雲鶴愣住!

他和蕭護走得近,知道表哥時常親暱地喊十三。

無意中看馬先生,那面色如傾了一銀河的墨汁。

終於,慧娘一挺身子站直了,中激出來的幾點淚水硬生生逼回去,沙啞着嗓子道:“我不是!”重重甩袖子,轉身:“送客!”

往房中去的每一步,都艱難無比,步步似踩在自己心上。晚幾天,哪怕只晚幾天,舅母你再來好不好?

老婦人哭昏了頭,怎麼會不認?她掙開馮媽媽過去一步,伸出自己顫抖的雙手…….

蕭執等三兄弟和媳婦們一起往臺階下走,生氣地道:“認錯了人,快走吧。”才經過一場混戰的人,心想這又是一齣子事情?

有一個人從身後扶住她,蕭護溫和地道:“老人家,你認錯了!”

“少帥回來了!”

廊下人全沸騰了。見少帥笑容滿面,無傷無損。他身後轉出蕭拔、張伯、小廝們和姚興獻王源。都不先回家,先來這裡商議事情。

“夫君!”慧娘淚水噴涌而出,她總算有個名頭可以痛快的流一回淚水。她飛撲過來,身子如疾飛鷹雀般。蕭護隻手扶住老婦人,另一隻手臂接住她,口中還在道:“慢些,看摔着。”

疼愛之情,可見一斑。

到把慧娘摟在懷裡,夫妻暢快地抱在一處,在北風紛飛大雪中,不顧別人的眼光,不顧風雪肆虐,不顧……一切的一切。

“夫君你好不好?有沒有受苦?”慧娘淚眼汪汪。

少帥含笑,用目光檢視她,對着她面上一處青紫不住撫摸,用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嗓音道:“看我給你出氣!”

慧娘面暈如桃花,羞羞答答道:“只要夫君安好,十三就好。”

心頭一格登,對舅母看去。

她就在身邊,在蕭護另一隻手上。舅甥兩個人四目再次相對,慧娘是深深的歉意,而舅母則滿面震驚。

她又一回看清楚,這是十三娘!

再不是別人!

蕭護手中輕送勁,讓慧娘進房中。手輕輕一帶老婦人,她不由自主的就轉了身子,又不顯強迫。少帥送她往外,邊走邊笑:“老人家,回去吧,天下相似的人不少。不知道你是聽誰說的,到我門上來!”

在中年人,後生,男人身上一一看去。

表姐丈夫打一個寒噤,這人眸子好尖利。

老婦人還沉浸在尋親中,聽說不是,心中多少轉回來一些,用衣角抹淚水,戀戀不捨再往門內看看,傷心難奈:“不是?原以爲是我遠房的外甥姑娘。”

蕭護親切地送她到門外,看着他們離去。大門關上後,蕭墨換一身衣服,從後門出去,跟上他們。

男人在路上還抱怨:“怎麼不認?分明就是!”看蕭少夫人辛酸眸子就知道真假。中年人也明白過來,罵他:“你好好的認親戚爲什麼!”後生年青,腦子動得快,怯生生道:“祖母,封家姑母的罪名還在不在?”

四個人全閉嘴。

男人也無話可說,明顯可感受到老婦人有了敵意。他呆不住,又有心事,半路上推說有事:“改天再來送年禮。”一個人走開。

他一走開,老婦人馬上對兒孫們道:“去打聽那家姓什麼,是什麼官員?”後生小聲道:“您往裡面闖的時候,我在外面問過一個過路的鄰居,人家搖手說姓蕭,又說這一家子不能沾,白天才和金虎軍的張家打過一架,是什麼玄武軍的少帥!”

“啊!”老婦人直了眼睛。蕭家,那不是十三娘定親的人家?

她沉默了!

表姐的丈夫並沒有回家,而是直奔袁府。袁樸同佈置完畢纔到家,在大門上遇到他,擰眉冷目:“認了?”

“人家不認,不過看那樣子,我媳婦沒認錯,確是封家姑娘!”男人討好的笑:“這個,可以讓我媳婦回家了吧?”

袁樸同挑起眉頭:“明天還有用你們的去處!”怕他害怕,不告訴他要去宮裡相認。袖中取出五兩銀子賞他,威嚴又威脅地道:“你僱車出城,把封家的幾家舊親戚全找來,你不認識的那幾家,我也查出來白天告訴你。告訴他們,封家沒事了,姑娘回來了,接他們明天進城吃酒,全給我帶來。”

“哎哎,袁爺,咱們說好的沒這些,”男人急了。

袁樸同又快步走入府中。守門的家人擋住他,雙手抱臂大聲呼喝:“按二爺交待的辦,滾吧!”

…….

慧娘正伏在蕭護懷中。

姚興源在等着少帥,王源在候,馬先生沒走,蘇小弟一肚皮震驚!而少帥讓他們先坐着,自己到房中來安慰慧娘。

窗外北風不時撞擊,少帥不時呢喃:“別怕,”他慢慢撫着慧孃的背,低聲道:“有我呢。”這話分明是相認了,慧娘輕泣出來,接下來泣不成聲。淚水,濡溼少帥衣袖,少帥也溼了眼眶,他只有一句話說出來最是他的心:“夫君在此,不要擔心!”

“嗯,”淚眼模糊的慧娘沒耽擱太久,強着擡起身子:“夫君大人請出去,我去備晚飯。”蕭護哄她玩笑:“有幾時不喊夫君大人,隨便一聲就把我打發。”慧娘破泣一笑,又眉眼兒輕垂,低低地道:“嗯。”

外間坐的人聽少帥略提高嗓音:“不過又是張家的花招!你捱得重不重?不重去收拾茶水飯食。”

蘇小弟和兄弟們全放下心,同時恨之入骨,這張家!

硬的不行,再來一齣子軟的!

蘇小弟是猜到老婦人上門來認的是前表嫂,兄弟們則不明就裡,不管了,少帥說是花招,就是花招!

見少帥出來坐來,少夫人出去廚房。蕭西還沒有回來,蕭北帶着蕭規守在門外,關上門,各自凜然而立。

腰中,全佩劍!

張伯又守大門,離廚房近,聽媽媽媳婦們關切他去昭獄,滿不在乎:“這算什麼!讓我去昭獄,真是擡舉事!我以前是跟大帥的親兵,現在是守大門的,能和官老爺們關一處,這多體面。”

就是很遺憾:“怎麼不多關幾天,我也過過當官的癮。”

廚房裡一片輕笑聲。

房中會議一直到晚上,又來了魯永安,又有幾個士兵,也是說回家探親,他們是京中人,早就回來,今天才來見。羅氏下午就讓人不住來蕭家看,她在家又醋又氣,頻頻讓家人來催姚興獻回去,家人被姚興獻罵了,纔算再沒有人來。

晚上,又來了先到的私兵樑爲章玉等人,又有先到京中的蕭拓蕭持全過來,這一次他們到得早,起更時就到。

問問蕭西把話傳到了,人卻還沒有回來。

並沒有太晚,二更後,少帥命散了,因氣氛過於沉重,小小調侃兄弟們:“弟妹們今天受了委屈,要哄,早些回房吧。”

大家嘻笑着散開。

蘇小弟把肚子裡話嚥下去,他並沒有證據,現在不說爲好。他回房中,孟軒生睡不着,問他:“你白天在永寧侯府?”

“嗯。”蘇小弟淡淡。

“那老婦人白天找誰?”

蘇小弟發出微鼾聲。

兄弟們房中,今天上演憐惜情。

夫妻情深可以比拼的一對兄弟,三爺蕭拔和十五爺蕭據各自捧着傷藥。蕭拔滿面愧疚,間中還有得色:“是我回來得太晚,別怕疼,再給你上一遍藥,你怕不怕?”呂氏和人打了一架,是自小到大沒有過的事情,反而腰桿兒更直,面上也神采飛揚,只是紅腫青紫的,又減去幾分神采。

呂氏手扶桌子,讓蕭拔給自己背上敷藥,想到今天,不知道怎麼的,就有揚眉吐氣之感:“三爺,我今天才發現你是個漢子!”

蕭拔笑得手一哆嗦,藥幾乎掉下來。他也有了玩笑的心:“夫妻這麼久,我是不是漢子你才知道?”

呂氏飛嗔他一眼沒有說話,她面上陶醉,又沉浸在白天的事情裡。大冷的天,京中雪滿地,一腳下去雪深處陷到腳踝以上。而三爺精赤上身,一身油鼓鼓的肌肉,誰人不怕?

蕭拔是外家橫練功夫,眸子精光閃,內家功夫也深。他在家裡玩石鎖,靜坐練功,呂氏不是說他粗魯,就是怪他一個人呆坐房中半天,還不許人進去。現在面有得色,把自己丈夫誇了又誇。

蕭拔笑得肩頭亂顫:“你現在知道我了,勸你來京裡你還不來?”他謹慎地再問明妻子心思:“怕不怕?”呂氏心滿意足:“跟着你哪裡都敢去,哎喲喂,少夫人,”又接下來誇少夫人。

楊氏正在房中吹噓,問十五爺蕭據,她是眉飛色舞:“你看到沒有?我還打她。那老貨,”她罵的是常氏,再接着得意洋洋:“我給了她一好棍,打得她跪地上求我,好奶奶親奶奶的喊,我指着她罵呢……”

只有面上紅腫的地方,隨着眉飛一動一動的,有礙觀瞻。

十五爺蕭據聽一句點一下頭,不時還奉承幾句。見到妻子面上破皮處抽一次,就再罵一聲:“等我殺幾個給你出氣!”楊氏就瞪圓了眼:“呀!真的?”蕭據就開心的笑起來:“當然是真的。”

他半真半假,楊氏當他哄自己,再接着神色得意地說自己白天怎麼威風……最後誇來誇去,免不了要誇到少夫人。

隔壁房中是七爺蕭執和七奶奶顏氏。三奶奶和十五奶奶這麼得意,顏氏也是得意萬分。想找個人吹吹吧,若荷手中至少還是個鍋鏟,秀蘭也有一個大漏勺,只有顏氏,其實是最早放倒張夫人的,卻只有一把子芹菜,這武器經九奶奶祝氏過手,還不知去向。

馮媽媽洗短棍,陳媽媽整理打亂的掃把,若荷格格的笑:“這鏟子幾時斷的?秀蘭則對着手中漏勺滿意:“前街上的東西真是結實。”顏氏手中什麼也沒有。

她就傷,都沒有多少。

見呂氏和楊氏互相揉傷,祝氏手中還有一個打爛了的菜籃子,顏氏更和她們吹不下去。自己有什麼可吹的?

還把餃子餡弄沒了,害得一家子人中午現買菜。賣菜的在兩條街外,也被嚇跑。好容易敲開一家門,人家擡頭一看:“我的娘呀!”是害怕才賣給蕭家菜。

顏氏就不吹,只在心裡一遍遍沉醉七爺救自己。熱茶泡好,被窩自己暖好,強撐着不睡,所幸七爺蕭執回來得早,顏氏歡天喜地起來:“你喝茶嗎?餓嗎?還給你留幾塊點心,少夫人給我們的。”

“嗯,”蕭執滿腹心事,在想大表哥明天帶表嫂進宮去,他在宮門外負責接應。有一隊私兵五百人混進來,聽蕭執調度。

蕭執覺得血都熱了。

在京裡,天子腳下,宮門外不出一里地接應?什麼皇權皇子全是狗屁。大哥說了,爲黎民福,則保皇權;濁水一攤,則清污泥。

他們不是戰戰兢兢帶兵的人,而是歷經數代,根基粗壯的人家!幾代皇帝想過削兵權,還沒有動作,就蕭家鬥張家,張家鬥蕭家,再把朱雀軍攪和進去,眼看要亂,先安撫!

這一攤子事太大,不是本朝收拾不了,前朝也一樣。

蕭護對郡主和國舅還顧忌,就是怕張家趁機和鄒國舅一心,少帥也怕收拾不了,那兩隻聯合起來,攤子也大,也收拾不了。

他要清君側,就什麼也不管了。

張蕭兩家是世仇,不過也是憑着數代相爭才安然保住兵權!

到張守戶這裡要造反,就不管平衡不平衡。

兩家對皇權都數代的悶氣!

鄒國舅不悶氣,是以後他外甥要即位,不然他也悶氣。

熱血骨碌碌如鍋上煮開水的七爺,壓根兒沒有注意顏氏心思。他一把當街接下顏氏,邊遊走糾纏張寶成,邊看顏氏。顏氏是幾乎沒有傷的人,蕭執早就看到。

白天裡少帥等人被拿,留在家裡的七爺九爺十五爺都沒有心思哄媳婦,這晚上別人哄去了,七爺還是沒這心思。

“睡吧?”

“給你揉揉這傷?”

“我給你上藥了?”

傷口上猛地一疼,蕭執吸了一口涼氣,把顏氏重重一推,瞪眼罵道:“找打呢!離我遠點兒!”

九爺蕭揚和祝氏在他們隔壁,祝氏本來還想展示一下打爛的竹籃子,聽到七哥這一嗓子,心想算了吧,還是睡得好。

但是睡不着,祝氏就一遍遍回想白天打人,心中突突的發癢。一品夫人?還不是被自己壓着打。

她得意不下於楊氏。

聽身邊丈夫半倚牀頭一直不睡,祝氏也不問他。夫妻兩個人目光炯炯,一直到三更後,才各自入睡。

少帥和十三,纏綿悱惻肯定大於別人。

慧娘着一件鵝黃色小衣,眉帶輕愁,伏在蕭護懷中黯然不語。她幾次要說話,被自己丈夫堵回去。

“那老媽媽……”

蕭護用自己脣舌堵住。

“你真的不擔……”

蕭護再深吻一回。

十三就自己憂愁,聽自己丈夫耐心交待見駕要注意的禮儀。他一句一句的解說,細心到什麼樣的宮人賞什麼東西都想到:“忽然出來一個宮女,這事情也常有,銀包要沒了怎麼辦?手上多戴幾個戒指,去一個給她,不簡薄她也喜歡。”

慧娘又想落淚。

終於可以面聖要賞賜,但是舅母到來不能相認,慧孃的心被割得碎碎的。只有擡頭見到少帥眼中的關心,才感覺一塊一塊的重新在拼湊。

近鄉情更怯。

慧娘心中時時存在的壓力終於爆發,她“哇”大哭了一聲。蕭護慌了手腳:“是怕嗎?”慧娘隔着淚水捕捉他表情:“你可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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