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暗河妖魅
小鎮方圓十數裡,凡見過李掌櫃的,都很難忘記他那張臉、那張笑眯眯、團溜溜的臉。那笑容簡直如盛開的菊花,透着一股子樂觀、豁達,熱情洋溢得讓你無法抗拒。笑臉簡直就是他大善人的一張活名片。都說和氣生財,其實笑容更能生財。(早在民國時期,我們的李掌櫃就深諳微笑服務的門道了。)憑着這張笑臉,李家祖傳的豆腐坊,被大善人經營得風生水起,興隆昌盛。不敢說是鎮上首富,但財力也是屈指可數。比起其他幾戶生意人家,李老闆更難得的是大善人的名聲。
自打李掌櫃從老父手裡接掌了豆腐坊的生意,逢年過節,都要打造聲勢,開粥棚賒粥,不過那粥是坊裡剩下的豆腐渣。窮得揭不開鍋的鄉親、外地流浪來的乞丐,李掌櫃來者不懼,不過每次只施捨五十碗,多了沒有,過時不候。但這並沒有妨礙李掌櫃大善人的名聲越叫越響、越傳越遠。
小鎮周圍十里八村,特別是那些家境殷實的人間,都喜歡吃李掌櫃的豆腐,大善人的豆腐麼!寧願多跑些路,也不照顧那走街串巷豆腐郎的生意。白花花的銀元流進口袋,李掌櫃那菊花是越開越燦爛了。
不過,最近這半年,李掌櫃有些失落。山寨村那個窮地方竟然竄出了個怪怪的魚腦豆腐,那窮得連豆腐渣都不敢放開了吃的陳豆腐,偏偏領養了個能幹的兒子,做出的魚腦豆腐賣遍了周邊的城鎮。要說這魚腦豆腐、甚至三腦豆腐,陳掌櫃也都做過,味道也不錯。但大牛豆腐那股子鮮香味道還真做不出來。眼看着老主顧一個個轉向,生意一天天冷清下去,李掌櫃真的着急上火了。
李掌櫃的涵養功夫還真沒的說,不管心裡怎麼想,見人還是那張菊花臉。幾次大牛來鎮上賣豆腐的時候,李掌櫃和大牛熱情地聊着天,想套套話。當時陳大牛心想:誰說同行是冤家,看看人家李老闆。
大牛別看年輕,還是有些心機的,不管李大善人怎麼套話,就是不吐口那魚腦從何而來。大善人派去的夥計也不爭氣,跟蹤了幾日,摸着了大牛釣魚的地點。可他們釣上來的都是什麼魚呢?自己要的怪魚,毛也沒見到一個。
每天看着沒賣出去的豆腐,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大善人臉上的菊花再也盛開不了。眉頭緊鎖,額頭上生生皺出了一個川字。(山路崎嶇道難行,人在爲難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把“山川”刻上了眉頭。)
生意一天天蕭條,李掌櫃憋不住了。大牛這是要斷了自己的財路,把自己的高端優質客戶都要搶去了呀!眼看着祖傳的近乎壟斷的生意就要在自己這一代手上斷送了呀!大善人心急如焚,真的不甘心啊!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掌櫃一次去縣城進滷水的時候,不經意間聽到了幾個夥計議論:最近縣城來了個遊方的道士,聽說還很有些法力,很得僞軍守備團長的器重。
原來這小縣城住着一個支部隊,有大約一個團的兵力,團長是當年韓大帥的勤務兵。這老小子聰明、機靈,還救過韓大帥的命,韓大帥督軍濟南,這縣城守備團長的職務就給了,鬼子打進縣城,這老小子一槍沒放,直接打起白旗——降了。從軍官到士兵連服裝都沒時間換,直接穿着**的軍服,竟然作了日本人的守備團了。真是黑色的幽默啊!
他這人有個愛癖好,其實也是絕大多數男人共同的愛好,就是喜好女色,說好聽點就是封妻廕子嘛!官當了沒幾年,這他姨太太已經娶了八房了。特別是這八姨太,縣城許裁縫的閨女,一雙杏眼水汪汪、楊柳細腰、臉蛋白嫩得吹彈得破,被大帥視若珍寶。鬼子一進城,大帥第一個把八姨太送到了鄉下的親戚家。在城裡兵荒馬亂的,萬一遇到了鬼子,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還是向鄉下深宅大院的安全些。
誰知道八姨太到了鄉下也不太平。不久,團長就聽到了留言,說是八姨太和下人私通。但偏偏團長又找不到實證,抓賊抓贓,捉姦捉雙麼。八姨太只說是被冤枉,哭着、鬧着要上吊。直把團長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偏偏一肚火還發不出來。
說來湊巧,城裡一個神棍要巴結團長,讓團長的參謀傳了個話:說是自己的師傅,就是在那個龍虎山上修道的高人云游來了,問團長要不要看看。要在平時,團長懶得理會,但最近團長正投醫無門,行不行權當試試。
沒想到那道士還真有些硬實法力,香案擺好,焚香、唸咒,竟然請出了一個會縮身術的精細鬼,把八姨太的姦情探了個一清二楚。惱羞成怒的團長二話不說,徑直帶着部隊把八姨太和姦夫從宅子裡提溜出來。
八姨太見姦情暴露,倒有骨氣,不像那姦夫早就軟成了一灘泥。不再顧及臉面,破口大罵。團長道:老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這個臭婊子竟然找了個小白臉,嫌老子我爛牙嘴臭,這下你吃到香舌頭了。好!老子今天再讓你吃個痛快。
說完,竟然命下人從糞坑裡搖來一大瓢黃黑的糞水,捏着八姨太的腮幫,強灌了進去可憐一對露水鴛鴦竟雙雙被活埋進亂墳崗。
自那以後,道士的名聲傳將開來,縣城百姓有難、有災,紛紛敗求那道士,道士像是全能,看風水、算命、捉鬼樣樣精通,幾個月的時間,已賺了個盆滿鉢滿。
俗話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掌櫃正是那“有意”之人。當下尋人問到了那道士的住處,滷水也不買了,直奔那道士住處而去。
那道士看看李掌櫃的穿戴,望望厚重的禮盒,一摞白晃晃的銀元,當下明白自己的大客戶來了。怎敢怠慢。那道士頭戴高高的天平冠,面容清癯,三縷長鬚及胸,着一身杏黃道袍。老李尋思:就這身裝束,料定必是法力高強之輩。心急操切的李掌櫃,當晚就把道士用驢車接回了家。
第二天午時剛過,那道士就揮舞着驅魔劍,作起法來,不大一會工夫,就把那陰冷可怖的精細鬼請了過來來。那恐怖的模樣,大白天裡就差點把李大善人嚇暈過去,那道士默唸咒語,精細鬼嗖然不見,直接鑽進了大牛的耳朵
沒想到啊!那道士真的沒想到。面前精細鬼居然遍體鱗傷、鎩羽而歸。那道士捋了捋頜下三縷長鬚,心裡泛起了尋思:這究竟是何方高人,竟然打敗了我的精細鬼。要知這精細鬼前世乃是受辱屈死的女子,本門祖師收其魂魄,護其肉身,以自身修煉多年的精血養成。這精細鬼專**屈死冤魂的魂魄與輕壯男丁的陽氣,混合修煉,至今已有百餘年功力,陰力絕高,更有那陰寒銳利無堅不摧的尖嘴,自己都要怵她三分。
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山寨河裡又會隱居着哪路高人,竟能鬥敗她,還受了她如此重傷?即使用時空幻想之術看清了那貌似廚子的精怪,道士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要等精細鬼恢復些時日,先去山寨河探察一番再說了。沒有精細鬼,還摸不清擋我財路冤家的底細,憑我一個還真是鬥不過。道士心中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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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敘一段,山寨河的由來。
黃河以“善淤、善決、善徙”而著稱,向有“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之說。據統計,在1946年以前的幾千年中,黃河決口氾濫達1593次,較大的改道有26次。我們的母親河在孕育着燦爛輝煌的黃色文明同時,也給千千萬萬華夏兒女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山寨村,臨近黃河故道,原本村內並無河,據說乃明朝中期,那高懸白雲間的黃河驟然發狂,憤怒咆哮的濯濯黃水彷彿從天而降,洶洶然突決大堤,順勢沖蝕堤下數百畝農田,積水不去而成河。
山寨河歷經大明、滿清、民國,至大牛那時,已有近400年曆史了。數百年來,山寨村歷經天災大旱,但鄉親從未見河水乾涸過,據說那次迅猛的天降大水刺穿了河底,直往東海而去,自此山寨河與東海水脈相連,永無干涸之虞。
河水清清,垂柳依依,魚蝦滿塘。這充滿傳說與故事的山寨河啊!在那動盪的災荒年月,不知挽救了多少鄉親的性命。鄉親們視山寨河爲母親,以山寨河爲榮。周圍十里八村的,能來山寨河洗一次澡,回去都要炫耀好久:山寨河的水,嘖嘖!清、涼,洗着真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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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地宮裡的日子在不知不覺間流過,在宮女們精心的照料下,大牛身體恢復的很快。漸漸地,體輕如毛的感覺消失了,勉強能支撐着下牀走路,甚至還敢甩甩胳膊、踢踢腿了。“看來每天吃的那滋補美味,真是養身子的好東西。”大牛心想。
宮女第一次把那美味端到大牛面前時,大牛看着那珍餚,胃裡卻一陣陣鼓盪,直泛噁心。碗裡的物事白亮亮的、黏黏糊糊,飄着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鮮腥味。這,不是大牛直覺得那像是清水鼻涕。但大牛生性醇厚,又怎好意思拒絕別人的一番盛情。當下強屏着氣息喝了一口,沒想到此物入口順滑,稍含即化,待入口中已不見腥羶,還透着一股淡淡的甘甜,端的爽口至極。待一碗飲下,大牛隻覺得如同全身毛孔張開了一般,絲絲涼氣在體內緩緩滲透,靈臺一陣空明。稍後,便覺身子又沉實了些,飄蕩的感覺減輕了不少。
“公子貴體是否稍復”那冰寒中透着一絲微熱的聲音傳來,一愣神,發現公主已駕臨屋內。當下忙不迭地謝道:“多謝公主掛懷!俺身子恢復的差不多了,煩勞煩勞公主送俺歸家,也好侍奉雙親”自打恢復神智,大牛一直惦念着家中的父母、惦記着那清貧卻溫暖的小院。地宮中不知日夜,也不知凡間是多少辰光。這段時間雙親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可能天天在擔驚受怕、傷心欲絕中度過。盼歸心切的大牛,早已無心欣賞地宮的美景。幾次向公主提出辭行,公主均以大牛身體未復爲由拒絕了。今日見身體已大致恢復,大牛再次訴說着歸家的期望。
“公子歸家心切,妾身豈能不知。但公子可知,那大善人許諾重金,怕你已看出端倪,欲置公子於死地而後快,道士垂涎錢財,怎甘心就此罷手,妾身揣測,他們還欲再次加害於你!”公主娓娓道來,三言兩語,挑明瞭緣故。
“啊!這”大牛不禁左右爲難起來,“出去,怕身死何地而不知;不走,又怎堪雙親殷切掛懷,自己不在家中,年邁的雙親誰來奉養?”
“前日巡河哨探回報,日間突見一柱強光直射河臍”公主憂色重重。
“河臍?”大牛滿面疑惑不解。
“時至今日,妾身已無需隱瞞。想必公子可能聽說,這山寨河下有暗流潺潺,上通凡間河水,下與東海之水相連。那河臍,正是我等水族神兵出入暗河之所。”
“啊!”大牛雙目圓睜,實在沒想到那祖輩的傳說竟是真的。
“妾身原居於深海,深受父王疼愛。適婚之年,妾身芳心竊許,違背父命,與紅袍將軍暗接連理,私下裡誕下一子。父王聞後,大怒。紅袍將軍被封於南海極地寒冰之中!永世受盡那冰寒徹骨的折磨。”說到此處,公主幾欲潸然淚下。稍微頓了一下,平靜後,繼續敘說。
“父王顧及父女之情,不忍加害妾身,又不得不顧及宮中非議,左右權衡後,罰妾身攜幼子至此處暗河清修思過,現已數年,這龍兒,就是我與將軍的血脈。”
此時,大牛才明白那龍兒竟是眼前公主之子。只是這公主看來不過十四五歲模樣,又怎會育出肚兜娃娃那四歲的孩兒,想來是暗河不見日光,加之公主妥善保養,皮膚自然較凡人白嫩,一白遮年輪。今日不說,還真看不出公主已嫁作他人之婦,已是四歲龍兒的母親。
“龍兒生性頑劣,加上妾身思念夫君,疏於管教,龍兒經常騙過河臍守將,獨自上岸玩耍。那日,龍兒指揮着一羣蛤蟆放聲高歌,不成想讓一股無名鬼氣所侵,虧得公子仗義相助。沒有公子,非但龍兒性命不保,妾身亦不願獨活。親生骨肉都保不住,日後有何面目去見將軍啊!”公主說得情真意切。
大牛心想那是隻是一時善心大動,不料竟有日後如此遭遇。有喜,喜的是得到了絕妙的魚腦豆腐方,一家三口有了存活於此亂世的資本。更有憂,憂的是竟無端招來李掌櫃的嫉恨,不惜下死手強奪那豆腐方,現如今,竟欲害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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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兒既能自行出入河臍、水底,想來應小有功力,卻怎麼不堪那遊魂野鬼的侵擾?”大牛疑問道。
“我水族神兵,實爲水族魚蝦逝後的陰魂,專門棲息於深海或如此等暗河,修道之人稱此爲妖界。我等親於人界,可自行出入人、妖兩屆而無礙;但忌諱鬼界,妖、鬼實爲不相容的仇敵。龍兒離開妖界過久,又得不到人界的親澤,故被那源自無主之屍體的遊魂野鬼侵擾,若非公子以人界之溫情相助,龍兒實已無力返回妖界,即使妾身等再去找尋也爲時已晚,幸得恩公,龍兒得脫一險。”公主一臉的感激,侃侃而談。
“哦,天地間竟然分爲三界:人、妖、鬼,此等論調大牛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由得,他浮現出滿臉的迷茫。“那,怪魚,它”
“那魚,實爲火頭魚。遊蕩於臨近暗河處,喜夜間覓食,專食魚蝦之屍體。妾身對恩公無以爲報,那日見恩公經營豆腐坊,特命宮中神廚將軍贈以火頭魚腦,怎知卻給恩公帶來大難。我等妖界之身,實難盡解人間之奸詐,祈望恩公見諒!哎”說道此處,公主微微躬身,一聲長嘆。“妾身見此山寨河中火頭魚繁衍過甚,恐其危害尋常魚蝦無以存續,打破人界水域的平衡,遂收爲我屆役使水族之兵。其性兇殘異常,非神廚將軍一身凜凜殺氣無以馭之。宰殺贈與公子的火頭魚,實則觸犯軍法的水兵。自恩公救過龍兒,實則與我妖界已心靈相通。公子臨淵羨魚之時,神廚將軍就已得知公子之意”
“呵呵!原來如此!”至此,大牛才明白了念力釣魚的奧妙。火頭魚,那怪魚一頭黃燦燦的絨毛,此名甚爲貼切,大牛暗想道。
“公主,眼下那李掌櫃欲得魚腦,還欲取我性命,我大牛隻是一做豆腐的凡間漢子,又有何力自保?望公主爲俺指一條生路!”大牛說吧,對着公主長身一揖。
“公子莫憂,我水族神兵其實忘恩負義之輩。”公主言辭懇切,話音未落,自懷中掏出一串血色珍珠。只見那珍珠質地細膩,色澤溫潤,難得的是晶瑩如玉,幾近透明,更加上屢屢血絲的映襯,煞是奪人眼球。
公主言道:“恩公,此珍珠手鍊請務必佩戴於左手內、外關**與靈道**處,可妨陰鬼作祟。”
“這此等寶物這如何使得”大牛料想此乃公主護身之寶,又豈肯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