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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時分,山上的男人們傳下來消息,無末依然沒找到。這個消息傳來時,半夏臉上白了幾分,拿着藥罐的手再次彷彿抽筋一般隱隱的疼。

院子裡,女人們圍在一起,面色也都擔憂起來,其中野花娘子提議道:“現在外面火滅了,雨雪也停了,左右咱們在家裡也無事,不如也一起上山,幫着找找?”

其他女人聽了紛紛點頭:“說得是呢,這上古山這麼大,就憑那羣男人怎麼找得過來,一定是要咱們一起上山去看看的,人多了,走到的地方也多啊。”這下真是一呼百應,紛紛抱着娃拿着棍子就要上山去,好不熱鬧。

這下可苦了巖,他是被留下來安撫照顧這羣老弱婦孺的,在火被熄滅後,他就派手下那羣人也上山去了。如今他一個大男人家身陷這羣女人堆中,頓時頭疼不已。

他又沒有大哥那樣的威嚴說一句話鎮住這羣女人,更何況這羣胡鬧的女人中還有自己的娘子多琿呢。

他爲難地看着多琿,吶吶地道:“你不要跟着瞎起鬨,這都是什麼時候,還淨是添亂。”

多琿卻不以爲然,滔滔而談:“這怎麼是添亂呢,你說我們一起上山去找,是妨礙了你們的事呢,還是有什麼危險呢?難不成你們是怕晚上回來沒飯吃?這個不怕,我們留下人給你們準備伙食就是。”

老媽媽擡眼皮望了望自己這個一向木訥的兒子:“多琿說得是,讓多琿她們上山去吧,我們這些老人家雖然已經幹不了什麼活兒,可是做個飯還是可以的。至於那些帶着小娃兒的阿媽們,也留下來,幫着做飯。”

就連老媽媽都這麼說了,其他人哪裡還敢反對什麼,巖也只好苦笑一聲:“那你們去吧。”

半夏替那隻野狼換了藥後,又重新包紮了傷口。野狼低伏在那裡望着半夏,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無末不在,也不知道那聲音是什麼意思。

處理完傷口,她伸手撫了撫它的皮毛,柔聲道:“當日是我們對你不住,如今能爲你一下治傷,也算是表達一下當日的歉意。我這就要上山去找無末了,你這個傷口自己小心些會好的,你上山回到狼羣中去吧。”

當半夏提到狼羣時,野狼眼中露出了哀慼的神色,想來它的衆多狼兄弟都葬身火海中了。

告別了這隻野狼,半夏走出房間,來到阿諾身邊,望着在阿諾懷中熟睡的阿水,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這纔對阿諾道:“阿諾,我也要上山去,你在家照顧好阿水。如果她餓了,就先喂她吃煮爛的粟米粥。”

阿諾點頭:“我知道的。”往日半夏如何照顧阿水,他都在一旁打下手,獨自照顧阿水是沒問題的。

交代完阿諾,半夏走向衆人:“你們說的話我剛纔都聽見了,謝謝各位的好意,今日個無末不見了,我也要親自上山去找。”

巖一聽這個,越發頭大,可是半夏是他的後輩媳婦兒,他這個做長輩的男性倒是不好說啥,只好以眼睛拼命示意多琿說點什麼。

多琿何嘗不知道,自家那個老男人就是個寡言的主兒,當下只好出來道:“半夏,你在家等着吧,你還有阿水要照顧呢。”

半夏搖頭:“沒事的,我傍晚時分就回來,阿水很乖,不過半天的功夫,她跟着阿諾可以的。”

多琿見半夏這麼說,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當山上的費見到這羣娘子軍上山時,頗吃了一驚,眉頭皺得厲害,不過他想着這些女人家倒是可以一起幫着找,也不再說什麼,便讓三愣子將娘子軍們按照之前的規矩分爲數組,講明瞭規矩,分批尋找。

如此到了傍晚時分,依然不見人影,大家面上都焦慮起來,半夏心中越發不安。可是眼看着天黑了,阿水在家要吃奶了,她這麼久不見了自己,也許會哭了。半夏雖然掛念無末的安危,可是總不能置女兒於不顧,也只好下山去了。

半夏急切回到家裡時,遠遠便聽到阿水扯着嗓子在哭喊,忙推開柴門進入,卻見忍冬在一旁抱着石蛋兒,嘆息不已。而可憐的阿水呢,正兩隻小肥爪貪婪地抱着阿諾的臉,小嘴在他臉上胡亂尋找,只因爲能找到熟悉的奶-頭,甚至還不死心地伸出溼漉漉的舌頭對着阿諾的臉舔起來。阿諾是一臉無奈,被舔得整張臉都是口水。

恰在此時,半夏忽然回來了,阿水先是一愣,然後忽然鬆開抱着亂啃的阿諾,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大嚎起來,一邊嚎着一邊向半夏的方向使勁,揮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

半夏忙接過阿水,摟在懷裡,又進屋給她餵奶。她看來確實是餓極了的,逮住奶-頭狠命地吸吮了好一陣。半響後,她像是吃了個大半飽,便不再那麼急切,嘴裡一邊嘓着,一邊時不時停下來擡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看半夏,那樣子像是確認半夏是還在的。

見了女兒這樣的情態,半夏心中酸楚,想着在山上生死不知的無末,又焦急萬分。

在半夏家曾經出現過的那隻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問起阿諾,阿諾也不曾見,想來是自己傷情恢復後便自己上山去了。而在山上的族人還在搜尋,他們漸漸把搜索範圍擴大,甚至在那些大火燒過的禁地附近也找了起來。禁地附近,燒糊的動物混雜着冰冷的雨雪的味道,在在提醒着人們這裡曾發生過的殘局。

費的眉頭一直未曾舒展,他遠眺着禁地深處,只是如今大雪覆蓋,不知道這火曾經燒到過哪裡,狼族的傷亡又是如何?

他如今深知望族人世代受着狼族的庇護,相互依存其勢爲脣舌,若是一方有難,另一方勢必不能獨存。如此大的禍事,爲何這禁地附近卻不見一隻狼出沒?費對狼族瞭解並不多,他無法判斷狼族如今處於什麼境地。心中最可怕的猜想便是,難道狼族被這場大火燒得幾乎滅族?逃出來的竟然只有那麼一隻燒了一半的野狼嗎?

想着這些,費感到越發頭疼。他從少年時候自己那一胎所出的親妹子亡故後,便一直有這頭疼的毛病。最近這些時日過於勞累幾乎每夜頭疼不得安眠,是以才向上人要了能讓人安睡的藥酒。那藥酒倒是極爲靈驗的,喝上一兩口便一夜無憂。費想到這裡,又回頭掃了眼自己那個不爭氣的侄子,不由得越發頭疼。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自己貪嘴不說,還把那酒給族人喝,竟然釀成如此禍事!

費咬了咬牙,默默地忍受着筋脈彷彿在竄動的太陽穴傳來的劇痛。父親將望族的一切交到了無末的手中,可是卻同時也把無末交到了自己手中。

無末是不能出任何意外的,他一定要找到無末。

就在費想着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時,一個族人匆忙跑過來彙報道:“十一叔,不好了,找不到木娃了。”

現在天色實在晚了,費正打算讓女人們下山去,是以先將女人們聚集在一起清點人數。此時聽到這個,他皺眉,沉聲道:“剛纔是誰和木娃在一起?”

族人彙報說:“是銀娘幾個人,她們說木娃中間要去小解,她們便在一旁等着,木娃鑽進了旁邊的樹叢,可是等了半天不見木娃出來,進去找時,卻沒有木娃的蹤跡。”

費點頭:“好,現在帶我去木娃失蹤的地方。”

木娃失蹤的消息傳到山下,大家又增加了擔心。聽說費帶人搜查了半響,也不見木娃的蹤跡。多琿萬沒想到無末沒找到,還賠進去了女兒,於是慌得不肯下山,說是晚上要在山上一起找,可是費怎麼允許呢,硬是讓人把她帶下來了。

這事聽到半夏心裡,自然又添了心事,這晚上阿水卻開始鬧了起來,哭着死活不睡,小手緊緊拉着半夏的衣服不放開。半夏原本就憂心煩躁,如今孩子這麼一鬧,更是心酸。好不容易將阿水哄睡了,自己躺在那裡,根本睡不着。若是她有翅膀,真恨不得飛到山上去找她的無末。

就這麼睜着眼睛到天亮,懶懶地下炕,打算去做飯,卻見阿諾已經端進來一碗熱騰騰的粟米粥:“嬸,你先吃些吧。今天你留在家裡照顧阿水,我也跟着大傢伙上山去找吧。”

半夏望着小阿諾懂事的樣子,鼻子一酸,就要落淚,不過她強自忍下,點頭說:“好,你代嬸嬸上山去找吧。”

這一天,阿諾也跟着上山了,可是還是毫無所獲。這對於木娃的孃家婆家,還有半夏來說,真是折磨和煎熬。木娃的公婆更是大哭着喊道:“若是你就這麼沒了,厚炎回來我可怎麼交代啊!”

這話聽到半夏耳中自然更爲憂心。

如此,過了兩天,大家越來越擔憂,半夏更是瀕臨崩潰絕望,幾次想把阿水託給別人照顧親自上山去找,可是阿水也不知怎麼了,只要一眼看不到半夏,便要哭鬧不休。惹得半夏越發心疼,撫着她小臉蛋上的淚痕,心裡默默地想,娃兒雖小,她也是知道身邊少了爹爹的吧?

沒有了阿爹,誰能將你高高拋到半空中逗得你咯咯笑呢?

如此煎熬,一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就在大家幾乎都喪失了希望的時候,山上忽然傳來消息:找到了!兩個人都找到了!

消息是三愣子親自下來傳遞的,他望着在場的幾個女人——半夏,多琿,忍冬,他面上有幾分尷尬:“找到的時候,是木娃抱着族長呢,兩個人都狼狽得很!”

多琿臉色頓時變了:“他們現在在哪裡?”

半夏卻不及多想,只拉着三愣子問:“爲什麼是木娃抱着無末,無末發生什麼事了?”無末是個大活人,不是阿水這樣的小娃,斷沒有讓人抱着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