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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一家人 59

無末與那狼嚎呼應過後,臉上漸漸露出喜色,他知道身邊的族人正疑惑地等着自己,忙道:“原來狼羣在這一次火災中雖然有所死傷,但幸好天將氣雪,使得這場大火沒有蔓延,狼族傷亡並不算慘重。”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下,又道:“不過如今天下皆知我望族神廟有異寶,個個野心勃勃想分一杯羹,我們不知道被多少人覬覦呢。狼族如今遭此劫難,也是因爲這個而起,爲了避免在現世引起外人對神廟更多的猜疑,狼族以後怕是不會輕易下山助我們了。”

族人聽了這話,雖知望族以後的路途艱難,不過想着這次的事情實在給狼族惹來了大麻煩,也只好道:“這樣也好,以後神廟只能靠咱們自己了。”

無末點頭,其實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可是心裡卻是極爲沉重。

他兩眼雖然已經看不見了,可是卻知道自己的腳就踏在這上古山頂峰上。他知道站在這裡極目遠眺,便能見千重山萬重水,蒼茫天下,汲汲人羣,這其中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的舉動。

他們世代隱居於此,缺吃少穿,過着極爲貧瘠的日子,村裡人數極少,僅有幾百戶罷了,這其中能夠抵禦外敵的壯丁更是寥寥可數。這麼少的人,怎麼才能護衛那個天下覬覦的神廟呢?

他幼時生於狼羣,對這神廟只是遠遠觀望好奇罷了,並無敬意,可是有那麼一日,他入瞭望族,領着自己的妻子踏入了神廟,走過那條黑暗而狹長的甬道後,他便是望族的族長了。

接過族長的魚頭柺杖,戴上那象徵族長身份的獸骨,他便脫胎換骨。村子裡的男女老幼皆是他要保護的親人,神廟便是他要永遠守護的聖地。

天降大任於自己,他有何德何能,才能在這一片混沌中守得望族村這一片淨土?

無末閉上眼睛,將心中的憂慮藏於心中,伸手牽過追風,翻身上馬。

無論前路多麼艱難,總是要走一走的。

這幾日,多琿媽媽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的父親,原本在族中也是極有威望的人,她人長得又好,小時候和無末的孃親阿水一起被稱作望族的兩朵花的。後來她又嫁了族中的兒子爲夫,端得是讓人羨慕,族中哪個女子不羨慕她命好?

成親後,她的丈夫對她極爲寬容,很快她又生了一兒一女,正好湊個好字。可以說,她這輩子還沒遇到什麼不順遂的事呢。

可是如今,她算是遇到了。

她的兩個孩子,一個木羊,先是和自己娘子鬧翻,惹得兒媳婦抱着孫子回孃家去了,如今又一時大意犯了大錯;另一個呢,則是被人發現和有婦之夫抱在一起,惹得婆家猜忌,衆人說道。

她的丈夫巖非常憤怒木羊所作的一切,將木羊交給了費去處理,費呢,則是毫不客氣地讓他跪在神廟前,不許吃飯不許睡覺,還有專門的人看着,說是必須讓他反悔認錯。

多琿心疼兒子,可是想着他所犯下的錯事,真是讓人沒臉,也只好不說什麼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木羊不吃不喝跪在神廟前。

前幾日才下過雪,如今幾天陽光暖和,雪化了,神廟前成了爛泥地,可憐的木羊就跪在那裡,膝蓋都在發顫。

她心裡實在疼得難受,又想起自己的女兒,就越發不好受了。這幾日木娃也不怎麼出門,只憋在家裡,見到人也不愛言語。木娃的公婆對這件事很是不滿,出門見到多琿夫婦都是繃着臉的。

想來也是,任誰家討了這麼一個兒媳婦,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多琿也曾勸木娃解釋下,說清楚怎麼回事就行了啊,這樣不吭聲,沒得讓人家懷疑。可是木娃卻倔強得很,只是一聲不吭,任憑多琿說破了天,她也不回一句。這讓多琿越發傷心,她養的這一對兒女,竟然沒一個省心的。

忍冬如今已經離開了木羊,自己抱着石蛋兒單獨在父親留下的破屋子裡過活。半夏擔心她,便時常過去看她,還給她送吃食送被褥。忍冬自己在家也沒意思,便時常抱了石蛋兒來半夏家玩,有時候姐妹兩個說起話來,忍冬總是對木娃不滿,並提醒半夏小心提防:“她都是嫁人了的,怎麼還不安生,一心想着別人的男人呢!你可要小心些,免得着了她的道兒!”

忍冬確實是有理由不屑的,她曾經那麼單純地喜歡過木羊,以爲木羊天底下最大,可是如今有了兒子,她把一切男人都不看在眼裡。她現在覺得兒子是最重要的,這個無論如何一直幫扶自己的姐姐是第二重要的。

以前不懂事,做過很多錯事,如今反省,才知道姐妹情深。

在這個世上,有這麼一個人,從小和自己受着父親同樣的教誨,一起在老樹根下找到樹洞鑽進去玩,一起去撿野棉織布造衣,一起採指甲花來染紅指甲,自己總是和對方吵架和好,然後再吵架再和好,厭煩過嫉妒過,也敬佩過感激過。這麼多年走過來,即使夫妻兒子,他們也不知道她曾走過一條怎麼樣的路,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會是那個曾經刁蠻虛榮的忍冬。只有這個人知道,一直默默包容着自己的,幫助着自己的,也理解着自己的姐姐。

因了這些感悟,她越發珍惜這難得的姐妹情,對那忍冬不顧小時候的情誼竟然覬覦姐夫的行爲十分不恥。

爲了個男人竟然做出這麼丟人的事,至於嗎?忍冬抱着兒子,這麼想。

半夏笑了下:“這個不打緊,你姐夫又不是泥人,這是說搶走就能搶走的。再者說了,她是嫁了的人,厚炎就要回來了,總是要管管的。”

忍冬想想也是,點頭道:“那個厚炎趕緊回家吧,管管她的女人,別沒事總瞅着別人的男人流口水!”

半夏一邊擇着手下的野菜,一邊問:“你沒事倒是關心下木羊啊,他跪在神廟前受罰,你總得去問問。”

忍冬聽了這話,竟然冷笑一聲:“他那個人,何曾在乎過我的生死,既如此,我便不在乎他的生死!”

半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你呀,不是愛死就是恨死,你也得動動腦子。雖說如今你和木羊分開了,可好歹他是你石蛋兒的阿爹,也是多琿媽媽的兒子呢。你看多琿媽媽對咱們簡直像親閨女一樣,你怎麼忍心讓她傷心呢?就算爲了多琿媽媽,你就走一趟吧。”

忍冬聽姐姐這麼說,也覺得有點道理,便點頭道:“那我從這裡就去神廟前,看他一看吧。”

這忍冬抱着石蛋兒出了姐姐家門,一個轉彎便來到神廟前,只見這邊悽清冰冷的雪泥地上,木羊一個人孤零零地跪在那裡。偶爾有村人路過,看他一樣,難免一聲嘆息。

忍冬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心裡也漸漸泛起酸楚,說到底這人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也曾對自己那麼好過啊。

忍冬心裡這麼想着,脣間便一聲嘆息溢出。

木羊原本是垂頭喪氣跪在那裡的,聽到這聲嘆息,便木然地轉回頭,卻見身後之人竟是忍冬。

看到忍冬,他臉頰紅了下,不過還是憋氣地道:“你來做什麼?看我熱鬧嗎?”

忍冬見他沒好氣,心中原本的憐惜頓時無影無蹤,怒道:“我好心來看你,你幹嘛做出這幅臉色,難道你今日這個樣子,我還欠了你什麼不成?”

木羊昔日也是忍冬面前一條好漢,總是誇口將來要當族長的,如今族長沒當成,卻狼狽地跪在這裡受罰,真真是沒有面子至極,是以他羞窘至極便生出怒意,怨憤的話語便衝口而出:“你還好心來看我?哼,是看我的熱鬧吧?若不是你那好姐姐和好姐夫,我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忍冬挑眉,冷笑道:“這話說的奇怪了,分明是你自己不爭氣沒當成族長,又分明是你自己喝酒誤事惹來懲罰,怎麼都怪得了別人身上?”

木羊跪在那裡兩腿早已失去了知覺,又餓得頭昏眼花,望着忍冬抱了那癡傻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忍不住怨道:“我真後悔,怎麼就娶了你!如果不是娶你,也許我不會落到今天地步!”

木羊本是隨口說說,可是話一出口,他頓時有了發泄口:“我看你就是個掃把星!我聽說你小時候還有個姐姐呢,誰知道你出生沒多久那你姐姐便夭折了,那就是你剋死的!你在家剋死了姐姐,剋死了阿爹,嫁到我家又克我,克我還不夠,還要克我的兒子,害得他一生下來便是個癡傻兒!”他越說越氣,越說越覺得這一切就是那麼回事,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克得他如此悽慘,面目開始猙獰,望着忍冬的眼睛冒出了怨毒。

忍冬恨得牙癢,心想自己怎麼遇到這麼一個畜生,竟然血口噴人,把一起都怪到自己身上?

可是被他這麼一說,心裡卻也泛起了嘀咕,爲什麼自己如今落得無父無夫的地步?爲什麼自己的石蛋兒竟然生來便與別人不同?

忍冬又怒又恨又傷心,當下真恨不得給這木羊一巴掌,也恰在此時,石蛋兒忽然噗嗤一聲。忍冬忙用手去摸兩腿間,卻發現石蛋兒竟然拉了一灘屎!

好死不死的,她伸手一抓,將那金黃色的大便抓了一把,然後憤恨地甩出去,恰好甩到木羊仰望着的臉上,甚至有一些還糊在了鼻子和嘴巴里。

忍冬看着他狼狽的樣子,頓時解氣許多,怒笑道:“自從這兒子生出來,你便沒替他換過一個尿布把過一次屎,如今你也嚐嚐這當阿爹的滋味吧!”說着,她用麻布尿墊一擦石蛋兒屁股,狠狠地將沾了屎的麻布扔到木羊臉上:“到底夫妻一場,這個麻布賞給你擦臉!”說完,抱着石蛋兒揚長而去。

木羊先是呆住了,待反應過來,只覺得臭味極爲難忍,這小小娃也不知道吃了啥,怎麼就拉出那麼臭的屎呢?

他跪趴在那裡,開始發出狼狽的乾嘔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