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的年底,臘月二十這天,王海亮終於帶着大梁山十多個民工凱旋而歸。
那時候年味已經很濃,大梁山的人都在準備過年了。
山村裡傳來了幾下清脆的鞭炮聲,還有孩子們的歡笑聲。
過大年應該是孩子最快樂的時候,村裡還傳出了一首嘹亮的兒歌:“二十三,糖瓜粘,竈君老爺要上天;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燉豬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鬧一宿……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初三的盒子往家轉……”
大家全都忍耐不住回家的驚喜,顧不得一身疲憊,加快了腳步。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終於看到了疙瘩坡的影子,村頭的老槐樹下,是等着親人歸家的鄉親們。
那羣人裡有玉珠,有大夯哥的媳婦喜鳳嫂,有建軍跟跟建國的哥哥張柺子,還有盼着兒子歸來的王慶祥跟海亮娘。
看到了親人,他們紛紛抱在一起,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
喜鳳嫂挺着大肚子,一下子紮在了大夯的懷裡。
玉珠是學校的教師,學生們放假以後,她幾乎每天一趟,天天跑到老槐樹的地下向着大梁山的山道眺望,等啊等,盼啊盼。
現在海亮真的回來了,一肚子的話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化作無盡的淚水盡情潑灑。
海亮上去抱住了玉珠,擡手撩了一下媳婦前額的長髮,說道:“玉珠,你瘦了,這段時間苦了你了。”
對於女人來說,沒有比得到男人撫慰更加幸福的事情了,玉珠同樣扎進了海亮的懷裡,抱住了男人的腰,淚水把海亮的衣服都打溼了。
這天晚上,王慶祥特意殺了一隻雞,慶賀兒子的歸來。
當然,張二狗欺負玉珠的事兒,王慶祥沒敢跟海亮說,他知道兒子的脾氣,一旦知道張二狗欺負了玉珠,非把張二狗家的房子點了不可。
吃過飯,碗筷還沒有放下,海亮就有點迫不及待。
他顧不得飯桌上的父母,哈腰就把玉珠抱了起來,大步流星衝進了房間。
進門以後,擡腳咣噹關住了房門,手一鬆,玉珠就像一條脫網的魚兒,滾到在了褥子上。
而後,海亮好比一條下山的豹子,一撲而上,將女人裹在了懷裡,血盆大口吞在了女人的臉上。
玉珠知道,左等右盼的時刻終於到來,女人也有點迫不及待,身體綿軟地彷彿一條蛇,緊緊跟男人纏在一起。
王海亮剛剛回家就開始跟媳婦折騰,鼓搗那個事兒,沒多久,屋子裡就傳出了玉珠的嚎叫聲。
房間裡地動山搖,王慶祥跟海亮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紅着臉苦苦笑了。
王慶祥將嘴巴里的煙鍋子拔出來,在桌子腿上磕了磕,別在褲腰上,說:“今晚村裡人,誰也別想睡了……。”
被王慶祥說對了,海亮他們回家的這天,疙瘩坡整條街的人都沒有睡着。
不單單海亮家傳出了嚎叫聲,幾個回來的年輕人家裡也傳來了女人的嚎叫聲。
那嚎叫聲徹夜不停,如醉如迷,綿遠悠長,從掌燈時分,一隻持續到天明。
此聲剛落,彼聲又起,此起彼伏,相互銜接,在大梁山的上空迴盪,充盈了疙瘩坡的角角落落。
整整熬了半年多的女人,終於得到了釋放。
這是理所當然的回報,王海亮一馬當先,其他的年輕人隨後跟上,紛紛匯入了大梁山的喊炕大軍。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才停止,分開以後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稍微平靜了一刻,玉珠才問起海亮這次出山的收穫:“海亮,這次出山,掙到錢了嗎?”
海亮搖搖頭說:“沒有,不過我學了很多東西。”
玉珠抱着男人的腰說:“錢不錢的不要緊,人回來就行。”
王海亮這纔想起來爲媳婦買了東西,趕緊拿出行李,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了玉珠。
玉珠問:“這是啥?”
海亮神秘莫測一笑:“打開看看。”
玉珠將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好看的髮卡,那髮卡海亮買了兩個,一個送給了素芬,另一個送給了玉珠。
玉珠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成親快一年了,這是海亮第一次送她禮物,想不到男人還挺浪漫的,感動地哭了。
她將男人越抱越緊:“海亮,俺啥都不要,就要你,你是俺最珍貴的禮物……。”
海亮也將女人抱緊,說:“玉珠,以後我會加倍對你好,那個女人嫁給我,我就會讓她幸福一輩子。”
兩個人又來了一次……。
王海亮再次返回大梁山,第一晚就失眠了。
倒不是那些嚎叫聲吵得睡不着,因爲他有了心事。
那就是,過完年以後該怎麼辦?
反正他是不想出山了,把力氣白白耗費到山外,倒不如直接耗費到大梁山。
大梁山怎麼才能富?怎麼才能讓所有的男人娶上媳婦,把所有的女人留住?
從二丫掉進幽魂谷的那一刻起,海亮就對貧窮產生了憤恨。
不是因爲窮,張大毛也不會阻撓他跟二丫的婚事。不是張大毛的阻撓,他也不會拉着二丫去私奔,張大毛也不會連夜追擊,將心上人打下懸崖。
所有的一切都是窮造成的,他欠下了女人一筆深深的孽債,根本無法償還。
他要化悲痛爲力量,跟天鬥,跟地鬥,跟自然災害鬥,成爲人上之人,他要完成二丫沒有完成的心願。
第二天早上,海亮起牀了。跟從前一樣,首先來到了二丫的墳前。
二丫的墳前長滿了枯草,顯得很破敗,海亮彎腰將那些雜草一根根拔乾淨,爲女人的墳墓添加了一把土。
“二丫,海亮哥來看你了,你冷不冷……?你在天堂還好吧?放心,這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死也要死在大梁山。
二丫,海亮哥對不起你,還是跟玉珠成親了,因爲她是個好女孩,我辜負了你,不能再辜負另一個女人,你生不生我的氣?我想你在天有靈的話,一定會諒解我的……”
王海亮之所以要在二丫的墳前懺悔,除了覺得自己背叛了她,還有另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要對張大毛下手了,將老村長一槍挑落馬下,奪了他村長的位置。
考慮了一晚,他終於理出了頭緒。
想要帶領村裡人致富,那麼自己必須要在大梁山說了算。
而想要說了算,就必須要當上村長,抓住村子裡的財政大權跟生殺大權。
疙瘩坡只有一個村長,就是張大毛。海亮知道張大毛回來了,這時候正在家裡。
五月割麥的時候,張大毛跟大夯哥的媳婦喜鳳約會,在喜鳳嫂的肚子裡播下了一粒種子。
那粒種子已經在喜鳳嫂的肚子裡生根,發芽,並且很快就要破胎而出了。
經過了半年的時間,張大毛覺得大夯一定不恨他了,這纔敢回來。
他像只灰溜溜的老鼠,是溜着牆根回家的。
張大毛在山外的一個親戚家躲避了很久,無法忍受那親戚的白眼,只能返回家。
剛好遇到過年,進村以後,他不敢擡頭看人,老臉也紅彤彤的。
他沒臉在村子裡顯擺了,整天關門上鎖,躺炕上半個月沒出門。
張大毛是二丫的親爹老子,差一點就成爲了海亮的老丈人,王海亮真的不忍心奪走他村長的位置。
可張大毛當村長這些年,疙瘩坡沒有一點發展,村民還是那麼窮,光棍還是那麼多。
除了利用職權跟村裡的上香們睡覺,他是屁事沒幹過。這種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行爲,讓王海亮非常惱火。
不是我王海亮六親不認,是你張大毛無能,爲了讓全村的人日子好過,只有對不起你了。
海亮在二丫的墳前一直呆立了好久,日上三竿的時候才返回來。
進門以後,他提上了禮物,直接奔向了張大毛的家。那時候,張大毛還在炕上睡覺。
海亮提着點心,拍響了張大毛的家門。啪啪啪,啪啪:“大毛叔在家嗎?”
張大毛懶得起,他的女人大白梨趕緊過來開門。
“呀,海亮,怎麼是你?”大白梨驚訝了一下。
海亮說:“嬸兒,我來看看你們,過年的東西準備妥了嗎?錢夠不夠花,割肉沒?我幫你們準備好了。”
一句話說得大白梨心裡酸酸的。
二丫死了以後,他們兩口子很少聽到關懷了,海亮跟二丫的感情好,這是代替二丫在盡孝。
大白梨說:“這孩子,還讓你破費……。”
王海亮扛着半扇豬肉,手裡提着年貨直接進了屋子。張大毛在炕上瞟了他一眼,沒有做聲。他懶得搭理海亮,心裡憤憤不平。
看到海亮,就讓他想起了閨女二丫,王八蛋!不是你拉着二丫私奔,老子也不會失手將女兒打下幽魂谷,你掂多少好東西我閨女也回不來了。
海亮將年貨砸在了桌子上,說:“大毛叔,你啥時候回來的?”
張大毛沒好氣地說:“管你屁事?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王海亮知道他還在生氣,從懷裡掏出兩根菸,甩給張大毛一根,自己嘴巴上叼了一根。然後拿出火柴點上。
“那好,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找你真的有事。一句話,你從村長的位置上退下來,讓我幹!!”
“你……你說啥?”張大毛一聽那火氣就不打一處來,呼哧一聲從炕上坐了起來,瞪圓了牛眼:“你……你想做村長?”
海亮說:“是,我想做村長,領着村民致富,大毛叔,你老了,幹不動了,還是我們年輕人有衝勁兒。”
張大毛冷冷一笑:“我說你小子這麼好心,送半扇豬肉給我,還以爲你懺悔呢,鬧半天是夜貓子進宅沒事不來?”
“大毛叔,你別這麼說,我真的想給村子裡乾點實事兒。”
張大毛怒道:“照你這麼說,這些年我就沒幹過實事兒?小王八犢子!憑你啥?告訴你小子,把我頂下去,那就是刨了我們家的祖墳,我張大毛跟你勢不兩立!你給我滾!拿上你的爛豬肉,立刻滾出去,要不然我糊你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