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抱着孫上香嚎啕大哭,哭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幫娘叫醫生。
她的公爹王慶祥跟男人海亮都是醫生,玉珠不敢怠慢,她說:“娘,你別動,我去叫俺公爹,他一定會治好你的病,別動哈,俺去去就來……。”
孫上香想攔住她,但是玉珠已經一溜煙地跑出家門不見了,孩子也顧不得抱,女兒靈靈在椅子上哇哇大哭。
孫上香在後面將靈靈抱住了,她綴泣一聲:“靈靈啊,姥姥要死了,不能看着你長大成人了,姥姥捨不得你啊……嗚嗚嗚嗚……。”
玉珠跌跌撞撞跑進了家門,二話不說衝王慶祥跪了下去,撲通一聲,女人磕頭如搗蒜。
王慶祥嚇一跳,趕緊問:“玉珠,咋了這是?孩子快起來。出什麼事兒了?”
玉珠哇地一聲哭了:“爹,俺娘,俺娘不行了,他患上了……暗病。”
“啊?你說啥?”王慶祥一聽,晃了晃幾乎暈倒。
他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用問,孫上香的病是張大毛傳染上的,全村就他倆關係好。
王慶祥跟孫上香年輕的時候有私情,各自有了家庭雖說不來往了,可也不會看着女人就那麼死。
他一下子將玉珠攙扶起來,抓起了旁邊的醫藥箱,說:“走,我去看看。”
玉珠拉着王慶祥是十分鐘以後趕到的,剛剛走進屋門,看到老相好的樣子,他就嚇了一跳,眼淚差點下來。
他發現孫上香就那麼躺在被子裡,臉色蒼白麪無血色,女人瘦多了。潔白的臉頰上只剩下了一對大眼,當初豐潤迷人的女人,就像一個被烈日暴曬過的棗子,變得乾巴巴的。
女人一個勁的咳嗽,大疾病已經把她折磨得不成樣子。
“上香,上香你咋了?你這是咋了啊?”王慶祥心如刀絞,猛撲了過去,一下子抓住了孫上香的手。
孫上香發現王慶祥進了門,眼淚嘩嘩就流了出來,她說:“慶祥哥,俺不行了,快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王慶祥攥着女人的手說:“不怕,不怕,我在,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得的什麼病?”
孫上香說:“俺難受,難受啊,癢,渾身癢,癢癢得不行,俺跟村裡其他人一樣,得了……暗病。”
王慶祥沒有慌張,握住女人的手腕仔細感受了一下她的脈搏,然後翻開她的眼底看了看,掰開嘴巴看了看女人的舌苔。
接下來,他忽然就揭開了女人的棉被,立刻看到孫上香跟張大毛子一樣,同樣沒有穿衣服,女人的身體糜爛一片……。
最讓王慶祥不能接受的事實終於發生了,孫上香沒有逃脫命運的安排,她跟村裡那些行爲不潔的女人一樣,患上了暗病。
這讓王慶祥難以相信,暗病可是不治之症啊?那就是說女人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了。
如果說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的話,那女人就是眼前的孫上香。
二十年前,兩個人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他們親密無間,唧唧喔喔,長滿鮮花的山坡上,青蔥翠綠的高粱地,還有村南的小石橋上,處處留下了他們手拉手走過的身影……那時候他們是相愛的,幾乎形影不離。
本來都要結婚了,日子都定下了,沒想到海亮娘先下手爲強,用一罈老酒將王慶祥灌了個酩酊大醉,然後拖豬崽一樣,將男人拖進了高粱地,就那麼輕薄了……。
等王慶祥清醒過來,才知道已經鑄成大錯,海亮娘從閨女變成了女人,是自己毀了她。
並且海亮娘拍拍自己的肚子說:“慶祥哥,俺有了,咱倆成親吧……”
王慶祥沒辦法,這才解除了跟孫上香的婚姻,將海亮娘娶回了家。
一對戲水鴛鴦生死戀人就那麼被活活拆散了。
因爲這個,孫上香哭了很久,不得已的情況下嫁給了張喜來。
可孫上香是命苦的,嫁給張喜來不到一年,就在她懷着玉珠的時候,張喜來揹着一筐核桃走出大山去賣,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從此以後,她就守了寡。
眨眼的時間就是二十年,在這二十年裡,她時刻沒有忘記王慶祥,王慶祥也沒有忘記她。
爲了忌諱村裡的風言風語,兩個人幾乎沒有說過話,但一直心照不宣。
孫上香家的地都是王慶祥在收拾,五月收割,秋季播種,也是王慶祥在管理,他沒有虧待女人。
他不圖回報,只是在默默付出,爲了就是彌補虧欠了女人二十年的情債。
現在女人身患暗病,眼看就要死了,王慶祥的心裡刀子割一般地痛。
他攥着女人的手,眼淚吧嗒吧嗒流下,說:“上香,別怕,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一定會的……。”
孫上香像個孩子一樣,腦袋靠在了王慶祥的肩膀上,說道:“慶祥哥,俺的小哥哥,俺相信你,真的相信你……有你在……俺知足了。”
孫上香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病魔隨時會奪走她的生命,他對男人戀戀不捨,有滋有味的日子她還沒有過夠啊?……剛剛嚐到甜頭。
暗病是不治之症,村裡已經流傳開了,王慶祥治不好的病,你到大醫院也沒人可以治得好。
王慶祥同樣抱着女人,眼睛裡充滿了淚光:“上香,不管你從前怎麼樣,我一直愛你,現在仍然愛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一樣的愛你。”
孫上香笑了,笑的很甜,男人的諒解是她最好的良藥……。
王慶祥沒有生氣,他知道孫上香苦,女人的日子不好過,她需要發泄,找個男人耍耍也是正常。
所以他沒有責怪孫上香這些年跟張大毛之間的不軌。反而體諒她,將女人抱在懷裡,越抱越緊。
孫上香說:“慶祥哥,俺只有一個要求,你答應俺,讓俺死在你的懷裡,臨死前讓俺看你最後一眼,那樣俺就死而無憾了。”
王慶祥說:“我知道,我不會離開你,從這一刻開始,我每一分鐘,每一秒都會守護在你身邊,永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小哥哥,俺的小哥哥,這輩子俺沒做成你的女人,下輩子,下輩子俺一定把你搶回來,伺候你一生一世。”
孫上香哭了,王慶祥也哭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哭的撕心裂肺,好像久別重逢的夫妻一樣。
玉珠抱着孩子同樣哭了,她默默走出了家門……不想打擾他們。
孫上香還年輕,她的頭上沒有一根白髮,臉蛋像小姑娘那樣嫩滑細膩,與其說是玉珠的娘,不如說是玉珠的姐姐。
她的臉上沒有皺紋,不到四十歲做姥姥,歲月的滄桑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她經歷了很多事,卻依然溫柔美麗,牽動着疙瘩坡整條街男人的心。
她愛王慶祥,想就這樣被他抱一輩子,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死了以後也要跟他長相廝守,埋進一口棺材裡,永生永世不分離。
王慶祥摸着女人潰爛的身子,心疼地不行。
那些毒瘡跟張大毛身上的一樣,都是紅腫發亮的水紅疙瘩,非常的癢,一旦抓破就會流出清涼色的水兒,那水兒惡臭難聞。
水紅疙瘩起了落,落了又起,散佈在身體的每一寸角落。落了以後的疙瘩就形成一個個褐色的傷疤。
王慶祥發現孫上香的傷沒有張大毛那麼嚴重,至少沒有擴散到她的臉上。但是胳膊上,腿上,肚子上,後背上,已經是紅跡斑斑。
特別是難以啓齒的地方,潰爛得不成樣子,衣服都穿不上了。
王慶祥知道毒素已經侵入了女人的五臟六腑,肺部,胃部,包括大腸小腸,都應該長滿了這樣的疙瘩。
因爲病毒的感染,女人低燒不退,抱在懷裡就像一臺熱烘烘的火爐子,把王慶祥烘烤的渾身難受。
他不能這麼看着女人死,他要照顧她,來彌補自己20年的虧欠。
就這樣,王慶祥擔起了照顧孫上香的重擔,以後再也不回家了。
他把自己的棉被也搬了過來,住在了孫上香哪兒,跟她生活在了一起,白天給她燒火做飯,漿洗衣服,晚上就睡她旁邊。
他一次一次給她煎藥,一次次喂她喝下去。醫館的事情也不打理了。
開始的時候海亮娘非常氣憤,氣勢洶洶找到了孫上香哪兒。可是當她一眼看到孫上香形容枯槁的樣子,立刻就泄了底氣。
海亮娘知道孫上香活不成了,村裡只要是感染暗病的人全都活不成了,她的心就軟了,跺跺腳離開了孫上香的家。
海亮孃的心眼很好,她不但沒有對男人憤恨,反而主動做了好吃的,讓玉珠捎過來。時不時的也給孫上香做點好吃的,讓玉珠拿過來。
雖然王慶祥對孫上香照顧的無微不至,而且用了很多很多的珍貴藥材,可是孫上香的病一直沒見好。
女人的病越來越嚴重,最後那些毒瘡終於瀰漫到了臉上,上了她的兩腮,還有額頭。
孫上香嚎叫着,拼了命的抓撓,王慶祥就死死抱着她,不讓她抓。
幾天以後,不單單是張大毛跟孫上香,村子裡裡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暗病的行列。
暗病就像一場鋪天蓋地的驟風,橫掃了大梁山所有的村子……。
越來越多的人身上起了水紅疙瘩,越來越多的人水紅疙瘩開始潰爛,越來越多的人痛的尖聲嚎叫,越來越多的人發熱發燒,倒在土炕上爬不起來。
大梁山的上空徹夜都是病人的哀嚎聲和低吟聲。
醫療隊的人趕到的時候,整個大梁山變成了一片悲慘的世界。大街上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人影,家家閉門上鎖,誰也不敢隨意出門。
因爲擔心感染上暗病。大姑娘小媳婦也將自己關在了家裡,做飯的炊煙都斷掉了。
野地裡也看不到人,正是小麥拔節揚花灌漿的時刻,到處是光禿禿地一片。
麥田裡的綠浪一波波潮起,陽光猛烈刺眼,山坡上的鮮花也在盛開,卻不見一條人影。
大山上的修路隊也被迫停止了,採藥隊,柳編隊也不得不停止,運輸隊的人也翻過山樑,順着修好的道路返回了家,海亮再也不讓他們上工了。
大梁山的山道上被幾塊龐大的山石堵死,這就等於將出山跟進山的道路徹底切斷了。
一時間,大山被籠罩在一層恐怖的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