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情搞成這樣,王海亮也不打算追究。因爲大夯是沒錯的,自己也沒錯。他打算爲大夯保密。
小燕的死,或許以後會成爲謎,他希望這個謎團永遠也不要解開。
海亮說:“大夯哥,我考慮了一晚,你馬上上山去,告訴山裡的工人們,三個月之內,不許任何人回家,三個月之內,不準任何人出山。
還有那些銷售商,暫時跟他們解釋清楚,大梁山暫不出貨。秋天以後再說。
還有,你馬上出山一次,到省城去,告訴外面的人,讓他們馬上安排醫療隊過來。因爲暗病正在蔓延,村子裡好多人都在發燒……讓他們多帶藥,帶好藥,就算不能將暗病根除,至少也可以控制住。
我會帶着我爹守護在村子裡,繼續爲人治病!”
大夯打了個哆嗦:“海亮,你要……封山?”
海亮說:“是的,我要封山,現在不封山不行了,村子裡的人不能出去,一旦出去,暗病就會傳到外面去。那樣的話,情況就更不可收拾了,你馬上去辦!”
大夯哥說聲:“好,你等着,我立刻出山一次!”
就這樣,大夯哥走了。
王大夯的心情很不好,他不知道將土窯炸塌是對還是錯,也不知道這樣對小燕是解救還是陷害。
總之,小燕是沒有了,就那麼被埋沒在了土窯的下面。
殺人是要償命的,自己早晚會遭到報應。而且報應很快就來。
大夯哥不辱使命,衝出大山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跟上級彙報,彙報了修路的情況,也彙報了山村裡暗病的橫行。
立刻,這引起了多方的高度重視,幾天以後,一支二十多個人,身穿白衣的醫療隊,浩浩蕩蕩趕進了大梁山。
醫療隊進駐大山以後,村子裡很多人還矇在鼓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消息傳開,整個大山都炸開了,人們這才知道,很多人染上了暗病。
暗病的由頭,是從小燕哪兒傳來的,於是,村子裡的男人跟女人,還有大人跟小孩,都對小燕紛紛唾棄,覺得那女人該死。
土窯無端塌陷,小燕被砸死,也被人說成了天理循環,因果報應。
等到他們有所察覺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那時候,大梁山的人早已陷入劫難。
……
那是1984年的春末夏初,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災難襲擊了大梁山一帶的村落,像野火灼燒青蔥翠綠的田畝,像河水淹沒鬱鬱蔥蔥的莊家……暗病橫掃了五個村子的角角落落,給大梁山的村民帶來了難以磨滅的災難。
大梁山的人終於爲他們的不潔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第一個病倒的就是張大毛。
張大毛病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兒,就在小燕感到身體不適以後的幾天,張大毛也感到不適。
起初,張大毛的下身起了一層水紅疙瘩,開始的時候他以爲是皮炎,根本沒當回事。
再後來,那些水紅疙瘩在身體的四周迅速蔓延,奇癢難耐,於是張大毛就用手去抓,抓破以後,傷口處的黃水開始流淌,臭烘烘的。
他感到了不妙,還覺得自己是過敏,或者是蜘蛛瘡。
蜘蛛瘡是不用怕的,村民們有土辦法,就是利用脫籽以後的高粱穗子,先在火上燒烤,待高粱穗將燃不燃溫度奇高的時候,在傷口上掃動。
人站在煤火的火焰上,一邊掃一邊唸唸有詞:“蜘蛛瘡,蜘蛛瘡,別在我的身上長,快快遠離走它鄉,三天不走靠你娘……”
蜘蛛瘡的學名叫蛇纏腰,是鄉下很常見的一種皮膚病。你到大醫院都治不好,但是用這種土辦法掃一下就好。
這種半迷信半傳神的土辦法非常見效,一般每天掃兩到三次,三四天就會好。皮膚光潔如初……是王慶祥傳給村子裡人的。
張大毛利用高粱穗子掃了,根本沒用。那疙瘩在他的身上該怎麼蔓延還怎麼蔓延。
再後來,張大毛又自學了一種辦法……利用鹹鹽跟米醋泡澡。
就是準備一個大木盆,在木盆裡放滿米醋,再撒上鹹鹽,跟醃鹹菜差不多。
然後人除去衣服,跳進這樣的濃湯裡,米醋跟大鹽會刺激傷口,得到治療的作用。
張大毛覺得這種方法可用,同樣在米醋裡泡過,可人都快被醃成鹹菜了,屁用不管。
這時候,張大毛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去找王慶祥。
將病情拖延這麼久,就是因爲這種病難以啓齒,得的地方不雅。
那時候,張大毛走進王慶祥的醫館,還不好意思呢,扭扭捏捏像個娘們,欲言又止。
王慶祥眉頭一皺問道:“你到底啥事?”
發現四周的病人走光,張大毛這才拉住王慶祥的手,扯下了褲子說:“慶祥老哥,我的二弟不舒服……”
開始的時候,王慶祥還忍着笑,但當他在張大毛的哪裡瞄上一眼以後,立刻嚇得大吃一驚。
他馬上拉住了張大毛的手,問道:“你的病是從誰身上得的?你跟我說實話。”
張大毛還不想承認,總不能告訴他,自己跟小燕胡搞吧。
但是王慶祥的一本正經讓他感到不妙,他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王慶祥大驚失色,說道:“你這是暗病,是從女人的身上得的,而且這種病傳染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會在村子裡蔓延……最關鍵的,這是不治之症……會死人的,張大毛你大禍臨頭了!!”
一句話不要緊,把張大毛嚇得渾身打了個冷戰,他汗流浹背,臉色驟變。
因爲他知道,王慶祥這人從來不扯謊,一是一二是二。
王慶祥說誰的病不能治,你走出大山,進去大醫院也治不好
張大毛嚇得撲通衝王慶祥跪下了,一下子抱住了王慶祥的腿:“慶祥哥,救命啊,我改該咋辦?”
這時候,他不敢再隱瞞了,只好一五一十將自己跟小燕相好的事情說了出來。
既然張大毛身患暗病,那不用問,大白梨也有了。
大白梨有了,村子裡的男人差不多就都有了,儘管這種邏輯有點混亂。
王慶祥知道大事不妙,大災難再一次降臨了。
那一天王海亮從山上下來,站在小燕的門前不走,守護了十多天,就是因爲這個。
暗病的蔓延沒有因爲小燕的死去而終止,反而隨着時間的加長越演越烈。
很快,張大毛的暗病就擴散到了全身,先是肚子,再是後背,最後蔓延到雙肩,兩腿,甚至爬上了臉腮。
他的四肢跟腦袋上,長滿了那種水紅豆子,一碰就鑽心的痛。
那些水紅豆子慢慢熟透,開始潰爛,挑破以後,裡面就冒出黃橙橙的水兒。薰得屋子裡的人跑了個精光。
大白梨暫時沒事,也懶得搭理他,於是不管他,張大毛的傷口感染開始發燒了,躺在炕上直哼哼。
大白梨不但沒有同情他,反而指着他的鼻子罵:“張大毛,你活該!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讓你跟小燕相好?現在嚐到苦頭了吧?自作自受……”
大白梨站在門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將張大毛的祖宗八輩子問候一遍。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生氣的是張大毛放着家裡的大白梨不啃,非要吃人家的窩窩頭,豈不知那窩頭是有毒的。
心疼的是張大毛畢竟是自己男人,二丫死了以後,兩口子相依爲命,男人如果再死掉,剩下她一個女人可咋活?
改嫁吧,也沒人要,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她都成豆腐渣了。
大白梨罵完以後就是哭,抱着張大毛聲淚俱下。
這時候的張大毛也感到了後悔,千好萬好,不如自己婆娘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
可後悔也晚了。
疙瘩坡第二個患暗病的不是大白梨,讓王慶祥感到意外的,竟然是玉珠的娘孫上香。
玉珠的娘孫上香,跟張大毛本來就是老相好。
有人這樣說過,張大毛在孫上香家土炕上的次數,比跟自己媳婦大白梨的次數還要多,他們兩個相好都幾十年了。
這麼掐指一算,孫上香跟張大毛患一樣的病,也就不奇怪了。
孫上香也病倒了,那一天,玉珠抱着孩子回孃家,準備給娘送點好吃的。進門以後就發現孫上香躺在土炕上。
玉珠問:“娘,你咋了?哪兒不舒服?”
孫上香說:“渾身不舒服,我發燒了。”
玉珠說:“娘,我去找俺公公,讓他過來幫你瞧瞧。”
孫上香嚇一跳,趕緊說:“別。”
玉珠說:“爲啥啊?有病不治,會死人的。”
孫上香臉一紅:“孃的病不好,生在見不得人的地方。”
“啊?”玉珠吃了一驚,她的公爹王慶祥是中醫,海亮是中醫,門裡出身,自會三分,嫁給海亮兩年多,玉珠也成爲了半個醫生。
她感到大事不妙,趕緊將閨女放在了椅子上,過來查看孃的病勢。
玉珠解開孫上香的衣服一看,女人嚇得蹬蹬蹬後退兩步,大驚失色:“娘!你患的是暗病啊?這暗病是誰傳給你的?”
玉珠是明知顧問,張大毛唄,還能有誰?
孫上香奇怪地問:“這病……咋了?”
玉珠急得直跺腳,說道:“娘,你知道不知道,小燕的死就是因爲這個病?這病是村裡的男人傳給她,而她又傳給別人的。
海亮一直擔心這病會蔓延,想不到會傳到你身上?……娘,你的大限到了,你要死了,俺滴娘啊……!”
玉珠一下子將孫上香抱在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孫上香一聽,猶如五雷轟頂,渾身跟爛泥一樣癱軟,跌倒在了土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