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露水猶如秋天的初霜,灑落在路面上。雲向高處升去,已不象夜間那樣被樹冠撕成碎片。四周籠罩在黎明時刻的寂靜中,黑夜試圖與白晝爭個高低。
保爾格順着公路旁的樹叢走去。溼漉漉的樹枝柔和地觸動着他的臉。這種感覺讓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微笑,不知怎地想起了父親,以及少年時同父親一起玩耍的情景,不過那一些都是遙遠的記憶,他的父親在他十五歲時被流放,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了音信,而他自己則因爲盜竊被關入西伯利亞的監獄之中,直到日本人佔領了西伯利亞,他纔得到自由。
再後來……他想到了那於街上流浪時碰到的那個中國人。
“很冷是嗎?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在那裡,也許你不會再捱餓,不會再忍受寒冷!”
從此之後,他的命運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不再是那個“背叛革命”的明斯克市人民委員的兒子,成爲了另一個人,一個沒有歷史的人,不過在學校裡,他依然接受了正統的俄羅斯教育,就在幾個月前,他“高中畢業”了。
對往事的回憶並沒有影響保爾格的思考。他回憶起的那些情景是緩慢地浮現在他的眼前的,那些回憶只會堅定他的信念,同時,他還在盤算着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以及最壞的情況,然後是最有利的情況。
“如果沒錯的話,現在應該已經進入印度了。”
保爾格的心裡這麼想道,根據命令,他是作爲抵抗分子逃出了“佔領區”,他穿越了阿富汗,前往印度尋找組織,在那裡,他會面對嚴格的審查,不過,那又有什麼呢?他相信自己能夠通過審查。
“只要不碰到英國人就好……”
想到這,他不禁苦笑了一下,現在,流亡政府與英國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到了決裂的邊緣,英國人發現印度起義的背後有着太多流亡政府的影子,儘管他們一再否決,而英國的那位新上臺的首相,卻無力調動軍隊驅趕試圖“雀佔鳩巢”的流亡政府——畢竟蘇俄流亡政府擁有一隻170餘萬人的軍隊。
他猛地停下來,呆然不動了——在他前面,道路路被兩排鐵絲網攔住了。鐵絲網一直通到條狀界木,一個印度哨兵正在一旁巡邏。林邊有一個哨所,哨所的煙囪冒出一股股青煙。顯然,爐子剛剛點着。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片刻,全身被一種沉重的、逐漸覺醒的緊張感攫住了。接着他慢慢地蹲了下來。他熟悉中亞的這種荒蕪的山地,在訓練營中,他曾接受過相應的訓練,而卡其色的外衣,有助於他隱藏其中,提着手邊的波波沙衝鋒槍,他悄悄的沿着山脊奔跑着。
一個多鐘頭後,保爾格伏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他爬進一片石塊中,翻身躺在地上,點燃一支菸,久久地望着頭頂上的藍天。
“看來,我是到了交戰區了。否則哪兒來的英印軍警?這裡的哨兵一定不少……”
拿出地圖,鋪在地上,保爾格用夾着香菸的手撐住腦袋,然後用小指尖沿着地圖上的公路線滑動着。
“對,應該沿着這裡走,離這兒十幾公里就是流亡政府的控制區了。”
從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保爾格懶洋洋地嚼着。接着從軍用水壺裡喝了幾口涼水,便朝大山的深處繼續爬去,時而停下來傾聽那清晨的寂靜。
沿着山間的小路行走着,保爾格不時的打量着山谷,就軍事上來說,這樣的山谷是伏擊的最佳場所,這裡靜悄悄的,估計很久沒人從這裡走過了,也許,之前有游擊隊在這裡伏擊了英印軍,所以英印軍放棄了這條道路。
就這一樣,一邊思索着,保爾格一邊向前走着,他的腦海中反覆思索着自己所掌握的情報,有關印度獨立起義的情報——在孟買水兵起義之後,大規模的反英起義就在印度各地上演着,而主張“賜予獨立”的國大黨則在起義中受到衝擊,甚至那位倍受愛戴的聖雄,也遭到刺殺,儘管起義者和英印當局互相指責對方,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現在的印度已經變成一座戰場,殖民軍和獨立起義者在這片大地上戰鬥着,至於流亡政府則在一旁策動着一切,他們派出了大量的軍事顧問訓練起義者,甚至派出部隊直接參與起義。
無產階級沒有祖國,這句話在印度得到了充分的證明,數以十萬計的“志願者”在幫助印度人民,甚至就連同曾流亡的僅剩下十餘艘軍艦和幾十艘的紅海軍,亦在孟買同印度人民軍海軍一同組成國際艦隊,沿着海岸線向起義者提供支援。
如果這場起義成功了,會造就出什麼呢?
“開始於“第三世界”的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最終勝利!”
在卡拉奇的宮殿之中,面對着蘇俄最高統帥部元帥們,斯大林的臉上帶着笑容,就在幾個小時前,印度人民軍已經完全解放了四個省。自流亡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切正如他意料的那樣,在印度革命浪潮正在席捲這個國家,這片沸騰的殖民地將在不久的將來成爲“世界革命”的中心。
“斯大林同志,針對印度的情況,人民軍的同志實施了土地改革,通過將地主階級的土地分配給無地貧民,贏得了他們的支持,目前解放區內正在實施土地改革,我們相信,通過一系的改革,很快,舊的、反革命的秩序與統治就會被徹底推翻……”
土地改革這是黨內的東方同志給予的建議,相比於曾經的中國,印度的土地集中問題更爲嚴重,農民更渴望得到土地,而最讓斯大林以及統帥部的同志們爲之叫好的原因,卻是因爲土改改變了一切,土改看似改變的是土地,實際上改變的卻是人心。
曾經在印度舊的秩序是以種姓、財產、聲望爲根基的,但是通過土改,這一切都被“階級”這個新概念顛覆了。那些過去主導了印度社會的高種姓地主和富農們,在土改中是被批鬥、控訴的對象,不僅摧毀了解放區印度高種姓精英的社會與經濟基礎,從而爲未來的“革命政府”的成立創造了堅定的統治基礎。
“目前人民軍的總兵力已經達到120萬人,爲了增強他們的力量,因此,我們計劃將第17、21、34、45坦克師併入人民軍的序列,而考慮到其部隊的編成,參謀部計劃向人民軍派遣15萬名黨內同志……”
華西列夫斯基在一旁作着彙報,人民軍表面上是“印度”的,但實際上,其卻完全爲蘇軍控制,曾經的起義者只佔據其中一些並不重要的位置,與印度人民、政府一樣,流亡蘇俄的印度同志已經佔據着人民政府的位置,無產階級是沒有祖國的,這絕不是教條主義,而是鐵一般的事實,所謂的印度政府不過只是蘇聯政府的傳聲筒罷了。
“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沒有我們的力量,印度是不可能取得解放的,現在,英國已經被戰爭嚴重削弱,無力阻止發生在這裡的民族起義,而美國亦無意介入南亞次大陸,至於中國……”
現在,對於斯大林來說,唯一需要擔心的“列強”,就是中國,中國在緬甸駐有十數萬軍隊,如果他們介入南亞次大陸,那麼這場民族起義會是什麼結果呢?
“莫託洛夫同志已經前往中國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會同中國人達成協議,但是,這並不能完全保證,習慣於背信棄義的中國人,會遵守協議,就像他們曾背叛我們一樣,他們的背叛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手握着菸斗,在提及中國人的時候,斯大林的眉頭緊皺着,甚至就連同握着菸斗的手亦加重了力量,眉宇間更是充滿了憤怒,如果沒有中國人的背叛,至少在日本投降之後,他仍然可以在西伯利亞,在俄羅斯的土地上繼續指揮敵後的游擊戰,但是,中國的背叛卻使得他不得不流亡印度,甚至在一段時間裡,對英國人忍氣吞聲,直到孟買水兵起義後,一切才得已改變。
但在另一方面,爲了生存他卻又不得不顧及中國人的態度,甚至主動派出特使,前往中國試圖同中國修正關係,甚至以犧牲西伯利亞以及中亞,停止向兩地派出游擊隊員,向其提供地下黨委名單等犧牲作爲代價,換取中國對蘇聯“解放”印度保持中立。
“斯大林同志,我認爲在短期內,中國人是不可能介入南亞次大陸,因此,我們應該抓住當前有利時機,命令人民軍務必在短期內贏得戰場上的優勢,從而迫使英國人撤出印度,至少將政權交給國大黨!”
“嗯!我同意!”
吐出煙霧,斯大林站起身來,朝着窗外的大海凝視片刻,而後又補充道。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把英印軍從我們的控制區內擠出去!當然,這要等待莫託洛夫訪問南京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