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一騎快馬縱橫奔馳在曠野上, 馬上的少女白衣長劍,生的南人嬌俏的好容貌,做派又一副北地女子的英姿颯爽。
此刻她一手握繮一手揮鞭, 兩側荒野景過如飛, 駿馬跑了很久方纔停在一座軍營前, “籲——”那少女一聲長喝, 勒繮下馬, 動作一氣呵成。
營前守門的侍衛問道:“來者何人?”
少女也不發話,只亮了手中腰牌給侍衛看。
牌上斗大的“水宇天閣”四字映入眼簾,兩侍衛對望了一眼, 忙單膝跪地道:“公主,王爺已在帥帳恭候多時。”
少女收回腰牌, 這才簡短的道:“帶路!”
營賬內, 晏珏下顎放在左臂上, 右手握着一枚令旗,似下棋般趴在沙盤前, 聚精會神的望着眼前旌旗遍佈的山丘。
聽聞水婧和雲鋒出使歸來,他早早就派出了羅鴻前去風黎城接應,羅鴻顧忌雲鋒傷重,刻意放慢了行程,而水婧單騎縱橫腳力極快, 先他們幾日到了。
正值用人之際, 奈何晏珏麾下的能臣不多, 這幾日得力的人手都派了出去, 他身邊可用之人, 只剩下一位名叫徐景林的年輕小將,還有, 就是不久前歸來的思思。
此刻,兩人正安坐帳中,同晏珏一起等待着水婧到來。
“王兄。”水婧進帳禮節性的輕輕喚了一聲。
晏珏忙站起身,應了聲“嗯。”又惜字如金的道:“辛苦你了。”他的性子本就極冷淡,但這種冷又有別於雲鋒。
雲鋒像是覆雪的青松,表面冷峻,內在卻是硬骨錚錚的一腔熱血。
晏珏則是飄忽不定,他與葉澤其實有許多相似之處,葉澤慣以輕狂放浪掩飾百般算計,而他就用這種冷,遮擋內心的老謀。
晏珏努了努下巴,一旁的斯文小將徐景林道:“公主,近來思思壇主已向王爺請辭多日,王爺正等着您回來接手思思壇主的事務。”
晏珏又遞給思思一個眼神,思思順服的將文簡呈到水婧面前。
水婧匆匆覽了一眼,見文簡上整整齊齊的羅列着許多名錄,字跡筆體蒼勁熟悉,正是葉澤慣用的小篆,想來這名單與“隱翼”脫不了干係。
她擡頭看了看垂眉頷首的思思,又瞧了瞧不明內情的徐景林,末了又打量老氣橫秋的晏珏,這三人像是搭臺子唱戲,預先都排練好了,分明是在等她這看客。
也不知是看不上她,還是太看得起她,水婧笑,月牙彎的眼眸裡卻沒笑意:“王兄馭人之術爐火純青,小妹真是望塵莫及。”
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對着晏珏,她也不用虛與委蛇,索性把話擺在明面上,“王兄可想清楚了,思思壇主手中掌握的可是整個天下的情報暗樁,我手裡現有的商鋪,已經供給着全軍的軍餉了。如今你把她的消息暗樁也給我,錢、情報,都在我手上,不怕我他日同你翻臉,你寸步難行?”
晏珏把弄着食指上常年拉弓磨毛了的皮扳指,扳指粗糙,他人卻不拖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好!”他爽快,水婧也爽快,只是眼神清清澈澈的模樣,冷傲中尚有幾分稚氣。
晏珏不由就放柔了聲音道:“你是我妹妹,不信你,我還能信誰?”
他和水婧乃是一母同胞,即使有再多不甘願,血脈都是無法割斷的事實,無論敵人還是盟友,都會不由分說的把他們看做一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何況水婧一貫喜好劍走偏鋒,司長情報培養細作,正是她的拿手好戲。
至於戰場,晏珏還是想教她避開,畢竟刀劍無眼,一個姑娘家,實在太脆弱、也太容易受傷了。
封州客棧。
“喝!”雲鋒被噩夢驚醒,頭上冷汗涔涔,身上帶傷,又趕了一天的路,原不該這般夢魘連連,他擡眼望着窗外,漆黑一片,方纔二更天的光景。
“夢到什麼了?”窗邊隱匿的黑暗中,一個聲音邪魅輕佻的問。
雲鋒一個激靈條件似的握刀在手,待看清來人才放鬆道,“是你。”復又擦了擦冷汗,不善的問:“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
那人不答,只發出一聲不屑的恥笑:“爲了拖住水婧,朔流光不惜讓你身負重傷,只可惜……”
雲鋒眼中發出疑光,聲音也不知不覺帶上殺氣,“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必害怕,照目前的情形,你我算是同路人。”
“難道你,也效命於晏瓊殿下?”
來人倚窗疏疏懶懶的搖頭,“不是效命,是合作,我只效命於自己。”世間奴隸何其多,他既無那心,也不想給自己找個主子。
“什麼條件?”雲鋒不信:“晏珏許了你什麼?”
那人冥想半晌,遺憾的答:“我答應晏瓊時,還不曾想到要什麼,不過現下——”他頗有興趣的道:“幾天前,我見了那小公主,有幾分意思,事成之後,不如……”
“別碰她!”雲鋒急聲打斷他的話,左臂微支一個縱躍,眨眼站到了那人近前。
重傷在身仍有這般身手,那人驚訝了一下,沁了涼意的笑聲像一條浸滿毒液的蛇,“怎麼?你看上了?”
他誇張又虛僞的嘆息,“你說,若是晏瓊殿下得知,他的頭號忠犬爲了個女人想背叛他,你猜,他會怎麼對付你?”
雲鋒反駁,“我從沒有想過要背叛晏瓊,我和他的關係,尚不是你三言兩語能挑唆的。”
他慢慢平靜下來,“我承認,這一路走來,我的確有些欣賞公主殿下,但你也不要忘了,即使是晏瓊皇子奪得天下,公主也還是晏氏的公主,不是你一句話,就可以任意處置的。”
“有意思!嘖!有意思!”那人笑的更加陰冷,勃勃的興致中摻雜了些迷惑,“我現在越發好奇,那個小公主究竟有什麼魔力?除了漂亮,似乎也沒什麼特別……”
他的嘴角慢慢翹起,“爲何趙國皇帝、葉澤師兄……現在連你,這麼冷心無情的傢伙,都說出維護她的話來。”
他的疑問雲鋒也無法解答,只問道:“我出使趙國期間,你一直在晏珏軍中,可摸清了兵力部署、作戰計劃?”
“早到手了。”手到擒來的東西,那人反而不在意。
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滑過窗格上的雕花,他的眼神停留在指間皎潔冰冷的半寸月光上,“我原本打算把這些,明日飛鴿傳於晏瓊殿下,但是現在,我忽然改了主意。”
聽了他的回答,雲鋒並沒有半分惱怒或驚訝,只是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散落在窗櫺上的灑灑月光。
銀光純粹,纖塵不染,靜美皎潔的光芒中淺藏着窩心入骨的溫柔醉意,就像那個小公主,佯裝清冷的外表下,包裹着世間最柔軟的心腸,只有用心去體會,才能感覺的到。
月華正盛,那人本被背對着月光,此時卻倏然轉過身來,“我想,有些事情我需要重新考慮。”
月光下,那人高挺的鼻樑,深邃勾人的眉眼,帶着西域血統的側臉一覽無餘,正是葉澤同出一門的師弟,晏珏委以重任多日的將軍——羅鴻!
少年託着窗櫺微一用力,輕輕跳出了屋子。
客棧長廊縵回,他似風雅賞月的濁世佳公子般安步當車,剛行至廊下,胸口驀地被一股重風壓住,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好強勁的內家功法!
羅鴻不敢掉以輕心,寬袖鼓風運出八分功力對抗,不料,那內力亦加強勁道。他抗衡半晌不敵,急退幾步,後背狠狠撞上了廊柱,亂了一身風儀。
廊外,扶花蔓影處,白髮蒼蒼的老者慢慢收回掌風,口呼道:“孽徒!”
“師傅!”羅鴻驚得單膝跪地,收斂狂態再不敢造次。
老者正是天下傳聞多年,仙蹤杳然的當世第一畫師——蔚傾遠。天下盡知他身懷丹青妙筆,卻不知他一身武藝已至臻化之境。
老者厲聲責問道:“出山前,爲師再三交代你要好生輔佐晏珏殿下,你當日是如何答應爲師的,如今竟敢陽奉陰違,孽徒,你好大的膽子!”
老者的掌落在羅鴻肩上,他登時如猴精落入如來法掌,煞白了臉色冷汗直滴。他忍着劇痛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弟子知錯!”
“哼!”老者冷哼怒氣未消,只輕輕擡了擡手威煞依舊迫人。
千斤之力頓去,羅鴻劫後餘生,冷汗溼透衣襟,胸口也劇烈的起伏,內力暗運舒緩着痛苦道:“天下大亂,羣雄並起,師傅爲何獨獨看中了晏珏?”
“爲師叫你這麼做,自有爲師的道理,日後你會明白的。”
軍中的議事剛剛結束,晏瓊疲憊的揉了揉額角。
“殿下可是昨夜未歇息好。”一杯熱茶適時地遞到晏瓊的手中,果兒伶俐乖巧的立在了一旁。
“是有些倦了。”晏瓊接過,一笑答之,又道,“我還有些公事未理完,爲我研磨吧。”
“好!”果兒巧笑倩兮,白皙秀美的手,婉約柔和的面容,安靜的性子,紅袖添香如一副賞心悅目的仕女圖。
身側軟玉溫香如浸骨情毒,晏瓊端着熱茶,亦有剎那失神,眼前果兒的身影,與他故去的母妃程氏漸漸重合。
兒時記憶裡,他的母親程淑妃,也是這樣一位嫺靜體貼的美人。
可惜他的父皇從不知他母妃的好,帶回宮中寵幸過幾次,隨口賞了個封號,便喜新厭舊拋擲到了腦後,連帶對他這個兒子,也不聞不問。
他的母妃出身書香門第,柔弱伶仃的如一朵春花,宮中佳麗爭奇鬥豔,動輒狂風暴雨躲避不及,沒有帝王的羽翼庇護,他只能親眼看着弱小的母妃飽受欺凌,慢慢褪去嬌嫩,染上豔色,最後,也變成妖媚棘手的薔薇。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當初父皇肯眷顧他們母子一星半點,他的母妃就不會變成後來那樣殘忍狠毒的模樣。
他的思緒轉回面前垂目研磨的果兒,在這個姑娘身上,他彷彿看到了母妃當年的影子,那麼伶仃,那樣嬌弱,讓他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這份軟糯純真。
有了他父皇的前車之鑑,他不想果兒再變成第二個母妃。更何況,他娶朔流光只是情勢所逼迫不得已,面前這解語花似的姑娘,纔是他真心愛戀的人兒。
他不敢拋棄朔流光,更不忍疏遠果兒,他自信不會成爲他父皇那樣的人,他會將這兩個女子都照顧好。
於是感情就在這不知不覺間壓倒理智佔了上風,叫他腦子一混就許下了山盟海誓的諾言,“果兒,我娶你作側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