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雪的地方,就是傳奇。
我拾一片雪的純潔,把眼淚,凍成透明的冰花兒。
沒有西下,沒有西下的夕陽,沒有落落西下中金色的夕陽。
話說,我的天地是如此寂寞,寂寞得——形單影隻。
茫茫的雪域,白得荒蕪,
恍惚間,看不到杏紅的夕煙;
恍惚間,看不到杏黃的夕照。
一切都是空的,
一切,都是看不見情緒地,掏心的空。
無慾無求了,
我悄悄地撐一片天,
不再過問,那雪夜——漫天雪青的,天寒地徹。
——摘自竇泌的心情隨筆《吟雪悲》
天沒亮的時候,下了場趕早的冷雨,溼噠噠地把我凍醒了。
臉很涼,身上也很涼,我騰出一隻手,擰了擰被水浸透了的被子,這才發現屋檐上的碎瓦還沒來得及補,而今漏水的地方,已經被宿雨沖刷地塌了一大塊兒,露出個狗啃的洞,醜陋地滲着光。
閣樓裡的光線很暗,空氣裡潮溼的氣息使我無法入眠,“唉。”我無奈地嘆一口氣,把溼噠噠的被子擔在了衣櫃上,起身走到了窗邊。
“吱呀”,窗戶在一聲沉悶的聲響中開了一條縫,就好比一線天般,納入了天際渺小的縮影。小朵小朵的遊雲像是灰色的浸滿水的棉,把天的輪廓撐大了一些些,我彷彿看到了無數個脹破了肚皮的水管,正朝着破敗的屋頂嘩啦啦地倒水。
雨還在下,一米清澈的晨光透了進來,我把手搭在頭上,藉着這一絲模糊在雨簾中的微亮,我看到了在樓下舂米的阿媽,她老了,額前的銀髮是她最無奈地年邁,空無的歲月,像是褪了色的蒲公英,雜亂地揚在了風中,只是抓不到,只是看不清,因爲一切,都是悵惘的遺憾,就好比阿媽一頭的花白,愁苦半生。
“阿媽”我把手放在嘴邊,揚着嗓子喊出了聲,可最終迴應我的,也只有我自己的迴音而已。
“咚咚咚咚咚”舂米的聲響很大,我知道,阿媽又犯病了,她依舊聽不到我說話,依舊坐在那個老舊的小木凳上咚咚地舂着米。
“哦,老天!”我的心咯噔一響,只覺得是大大的不妙了,我強壓着內心的緊張和不安,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了樓。
“阿媽!你幹什麼?!”我幾乎是尖叫着走近她,搶下了她手中舂米用的杵子,呵斥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你把杵子杵在自己手上會把手弄廢的!”
阿媽當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用渾濁的眼神怪異地看了我一眼,一把搶回了我手中握着的杵子,隨即又把手放進了米槽裡,連同秈米,連同手,一起舂了起來,“咚咚咚”,阿媽的手背已經腫起了淤青,指尖殷紅的鮮血流到了秈米乳白的表面上,凝成暗紅的淚,“咚咚咚”她依舊一下一下地舂着,彷彿不知疼痛。彷彿不知疲累,就這麼一下又一下地杵下去,杵得手上一片狼藉。
“阿媽,你清醒一點兒啊,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竇泌啊!”我死死地抱住她,哭着拽住她不停抖動的雙手,她卻死命的掙扎着,像撞客一般地瘋笑起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咦,嘿嘿。”
“醒吧!”我狠狠心摑了她一巴掌,“啪!”沒有風聲,沒有哭聲,沒有瘋癲的憨笑聲,聽得到的,只有一記清脆的巴掌聲,生生地打痛了心。
“阿媽。”我跪倒在她面前,緊緊地握起她被杵得觸目驚心的手,“你可認得,我是誰?”
她渾濁的眼裡終於閃過一絲清澈,“竇泌?”
“娃誒,你幹嘛跪在地上,快起來,地上涼呀。”她伸手,顫巍巍地來扶我:“啊,我,這手,這···”
“沒事兒的阿媽,走,上屋裡去,我給你擦點兒藥!”我輕輕朝她的手上吹着氣,血跡很快就醜陋地幹在了手上,像是劣質的紅油漆,怎麼擦都擦不掉。
“娃,我這是怎麼了?”阿媽迷茫地望着我,彷彿根本就不記得剛纔發生的事兒。
“哪兒有怎麼了,您哪,是下樓的時候,不小心給摔的。”我掩飾住心碎的悲痛,酸酸地,衝她露出一個違心的笑。
她彎腰拾起了地上的杵子,又看了看被血水染紅了的秈米,“這像是摔得麼,娃呀,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又病了?”
我緊緊地抿住嘴,實在不願向她透露哪怕半個字兒的隻言片語,儘管我知道,即便我不說,此刻,她也已瞭然於心。
“唉,造孽喲,竇泌啊,”她喚我,“送阿媽去菠蘿村吧,阿媽不想再這麼活得不明不白,你,你就讓我永遠地糊塗了吧。”
“莫要再瞎說!”我制止她的自暴自棄,“再苦再難,這日子總要過下去,我不小了,糊個口,能養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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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老淚縱橫,眼角的皺紋被淚水浸得突顯了輪廓,“可我不能拖累你呀,要是你阿爸在····”
“莫活在過去,”我打斷她“傷心事兒就不要再提了,即便阿爸還在,我相信他也是不願看到你這樣的。”
“好,不提,不提”她算是破涕爲笑了,可我知道,自從阿爸走得那天起,她從未真正地笑過。還記得出殯那天,也像今天一樣,下着小雨,一直下,一直下,阿媽的眼淚也一直流,一直流,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很久以前,我也像這連綿的宿雨一樣,哭了就不會停。那時阿爸會帶我到村後的荒山看花兒,那花兒開得很妖豔,阿爸告訴我,那便是罌粟,這個世界上最具魅惑力,也是最危險的花兒,但它很堅強,只要一粒沙,一滴水,它就能活下去。
他說,人活着,就得堅強,我一定要跟罌粟一樣,活得堅強。
可惜,我沒能學會堅強,上山採藥的時候,我會累得嚎啕大哭,被樹枝扎到手的時候,我便疼得縱聲哀號。
我覺得,我可以哭,因爲阿爸就是我最大的山,在他面前,我可以脆弱,不擔心溫飽,也無需牽掛任何。
我家世代行醫,荒山後的罌粟,是絕好的良藥,山裡的水土不好,有時候喝了不乾淨的雨水,就會鬧痢疾,去茅房拉得個天昏地暗,人幾近虛脫。阿爸是用藥的奇才,他把罌粟凋敗的殼輕輕撥開,再配以黃芪和枸杞,煮成藥湯,拉肚子的人喝了藥湯,不出三天,就果真沒在腹瀉了。
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我的大山會轟然倒下,更沒想到,這奪命的符咒,竟會是荒山上治病救人的罌粟。
不知從何時起,荒山上的罌粟一株株少了,它們變了模樣,從乾癟的嘴裡吐出了一個個黑色的粘塊兒,被附近的村民當成原料,拿出去賣。
有一次,我好奇地跟着姨母上山,我看到了那黑乎乎的東西,被姨母當成寶貝一樣放進了揹簍裡,我天真地問她,這究竟是什麼,姨母並未告訴我,它到底是什麼,她只是硬塞給我一塊兒,並告訴我這是好東西,這就麼一塊兒就能值好多錢,我把她給我的那塊兒黑得跟炭一樣的東西帶回了家,放到了家裡頭缺了口的瓷碗裡,想煮出來嚐嚐箇中滋味兒,誰曉得阿爸在這時候衝了出來,一把打掉了竈上的瓷碗,我看到,他的眼睛紅得嚇人,那是怒火燃燒的顏色。
那時的我只有七歲,我摔碎過家裡的碗,砸爛過阿爸的藥箱,犯過無數次錯誤,可阿爸,這是第一次那麼地兇。我從不曾發現他會這麼地兇,不知所措的我真的有被嚇到,索性就毫不掩飾地哇哇大哭起來。
那天,阿爸訓了我一頓,我從他那兒知道,這黑乎乎的東西,叫鴉片,它不是救人的藥,而是害人的毒,它是會讓人上癮的東西,碰不得。
阿爸氣急敗壞地領我去到了姨母家,我被媽媽領進了裡屋,沒有看到他們吵架的樣子,只依稀地記得屋裡有打砸聲,還有氣過了頭的謾罵聲——
“竇泌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這麼坑她呢?”
“我怎麼坑她啦?做人得憑良心啊,再說了,那山上的罌粟不是你們家種的麼?種那麼多,還不讓人採啦?”
“那怎麼能一樣呢?我種它們,是爲了治病救人的。”
“得了吧,收起你那套懸壺濟世的假慈悲,那東西真正的價值,你比我更清楚,我看,你個老小子是想獨吞吧,有錢不想大家一起賺,是不是,啊”
“大姐,這道理跟你怎麼就講不通呢?”
“講不通就甭講了,一句話,你還讓不讓採啦?”
“不讓,我絕不容許你們這麼昧着良心做缺德的事兒。”
“喲!妹夫,話兒可別說那麼死,這樣吧,賣來的帳,我們三七分怎麼樣,你要是肯賞大家夥兒口飯吃,怎麼着都成啊!”
“大姐,這些話兒就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明天趕早兒我就放火,一把把後山給燒了,誰也別惦記着,我要好證明,我是沒有私心的,孩兒她媽,把竇泌領出來,咱回家去!”
我縮着頭,就這麼戰戰兢兢地被阿媽領出了屋,姨母一見到我眼睛都亮了,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就不撒手,“竇泌啊,你出來得正好,快幫我勸勸你阿爹,他要燒了山裡的罌粟田,想讓全村人病死!”
“姨,你鬆開,疼,疼···”我害怕地掰着她幾乎要嵌進我肉裡的指甲,可是怎麼掰都掰不開。
“大姐,你別折騰孩子,她還小,什麼都不懂。”阿爸拉開了她,“這事兒啊,我已經打定主意了,誰勸也沒用,我可以上外頭整些菜種子回來,好讓大家夥兒謀個生計,孩兒他媽,咱走吧。”
阿爸牽着我,摟着阿媽,神色凝重地走出了姨母的家,就在我們擡腳跨出門檻兒的剎那,姨母怒衝衝地對阿爸下了詛咒,“老小子,你忘恩負義,我咒你倒八輩子血黴,立馬兒不得好死,泌農,聽到了沒有,我咒你不得善終,不得善終!”
不久後,姨母的詛咒成真了,村外頭闖來了一批拿槍的生人,據說,有人告發了阿爸種罌粟,這批人,是來抓阿爸的,我從不曉得原來種罌粟也是有罪的,而那天,正好是阿爸燒罌粟的日子,阿爸在山上,那夥兒人就那時候去捉的他,並下令這座荒山被圈,誰都不允許接近罌粟田,可阿爸去了,我知道,誰也不能阻攔他,哪怕是死,他也要堅持他做的決定。阿媽說,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槍響,很難讓人相信的是,就那麼一槍,就把一條人命,給崩沒了。遺憾的是,他走了,我卻不在場,阿爸像是早就預感到什麼似的,他不讓我跟着去。直到很久以後的今天,我都沒法兒知道阿爸是怎樣英勇地倒了下去,跟着他的罌粟田一起,讓一把火兒燒了個乾淨。
阿媽懷疑是姨母設計害死了阿爸,也曾經上門兒討要過說法兒,可是我們並沒有證據,很多次,都被她用掃帚給趕了出來。
沒過幾天,阿媽就病倒了,家裡的親戚時常抱着看笑話的心態上門嘲諷,再後來,阿媽就有些瘋了,她時常出現幻聽,眼前也偶爾會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幻象,幾天前,她看到了去世了十幾年的邢寡婦,來找她敘舊,我半夜如廁的時候,我看到她坐在堂屋的小凳上,一個人喃喃自語,桌子上擺着的兩個杯子,是阿爸做藥酒留下的,她把藥酒一股腦地倒進了喉嚨裡,開始念一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鬼話——
“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好笑不得,好笑不得。”
“我要你解除遙控帶操控,我要告你們。”
“哦,你是說你的死鬼丈夫楊海峰?呵呵呵”
“什麼?莫搞笑啦。”
“哦,班門弄斧,班門弄斧。”
“實事求是的說嘛,你說的原話就是這種。”
“臉都丟盡了,不要亂說些。”
“呵呵呵呵,嘿嘿”
“哦,是男人,不是女人,呵呵呵,好笑不得,好笑不得,嘿嘿。”
“偉大領袖來啦,衝啊!”
“以前的,忘了忘了···”
“啊哈哈哈”
她自己對着自己說話,呵呵地笑着,然後又糊塗地用筷子敲打着杯子,用走調的嗓音哼起了鄧麗君的小曲兒來——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啊,收穫特別多,盼的盼啊,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親密的朋友·····”
“啪啪啪!”一陣脆響,阿媽就這麼不清不楚地把阿爸留下來的唯一一對杯子給敲壞了,大概是這響聲太刺耳了,她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又清醒了過來。
我捂着嘴巴嗜滿了眼淚躲在了門後頭看着她,我不敢在她清醒的時候打擾她,怕就怕她受到了驚擾又一下子糊塗過去,我就這麼眼巴巴地,看着她拿起了掃帚,佝僂着背,一下一下地掃着地上的碎玻璃,最後耳邊清晰地傳來了她的抽泣:“嗚嗚嗚,孩兒他爹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真的很懷念她清醒的日子,我知道,人老了,總會有糊塗的時候,可她才40歲,雙鬢就開始發白,在還不到半百的年歲裡,她糊塗的日子,竟是比清醒的日子要多出好幾倍,我替她不值,有的時候,我時常想,要是沒有那天和姨母的爭吵,她是否會高臺貴手,放我們一家子一馬呢?我知道,這不好說,因爲親情在貪婪面前,有時候真的是一文不值。
今天是六月六,陪瑪節,我們哈尼族的節日。往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請祭祀來剽牛的,可我已經很多年都沒吃上肥美的水牛肉了,阿爸不在,任何的節日,都變得格外冷清,是真的,很冷清。
“竇泌呀,想什麼呢?”阿媽擔憂的探詢拉回了憂傷地思緒,我擡頭看着難得清醒地她,嘴角牽強地扯起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沒什麼,就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兒,心裡有些堵得慌擺了。”
“你這孩子,說好了要往前看的,你這麼跟我說,怎麼你自己又····”
“好啦,今天過節呢,我們什麼都不想。”我攙扶着她,說:“走,上裡屋,我給你擦藥去。”
“咚咚咚,咚咚咚”門外響起了雷門的巨響,一個尖銳的女聲不依不饒地震入了耳膜:“春花兒,竇春花兒你給我把門兒開開,快開開!”
我知道,挑事兒的又來了,阿媽神色緊張地望向我:“竇泌啊,你說這,這怎麼辦呀這···”
“阿媽你不要拍,乖乖的進裡屋等我,”我囑咐她:“記住,無論聽見什麼響聲都不要出門。”
“竇春花兒,你再不開門,我就喊人把門兒給撞開了啊,我數三聲,三····”門外竇秋波的叫罵聲響徹可達雲霄,我一把把阿媽推進了裡屋,又再三地叮囑了一遍:“記住,千萬別出來!”
“二、一····”在竇秋波最後一嗓子吼出聲地時候,我猛地拉開了門,“哎喲喂!”一聲慘叫,竇秋波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哪個狗日的在暗算老孃呀,啊,給我出來!”
我從門背後一個大步邁了出來,睨眼望向摔倒在地的這個女人,這個狼狽的女人,在這一刻,我真有一刻想掐死她的衝動,竇秋波,我曾經的姨母,我曾那麼的敬愛她,而今,她卻成了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我恨她,而且恨得要死。
“瘋婆娘,你還敢來啊?”我冷冷道:“現在只是摔個狗吃屎,你要是再鬧,我讓你真的去吃屎,你信不信?!”
她見到我,便忿忿地起身,面不紅漲心不跳地叫囂:“好啊,是你這小犢子,告訴你,老孃我可不是嚇大的,叫你阿媽出來!”
“我阿媽不在!”我冷臉道。
“她不在?行,不在也成,”她衝着我伸出了一雙肥得堪比鹹豬蹄的胖手,墊了墊:“那你就代替你阿媽,把買牛錢交給我。”
“買牛錢?!沒有!”我忿忿道:“我家不吃水牛肉,憑什麼要我們交買牛錢。”
“這是村規!”她理直氣壯:“不管你們吃不吃,那水牛,都得大夥兒掏錢,你別想賴!”
我冷哼:“我要是沒有呢?”
“沒有?!”她輕狂地笑了,“呵呵呵,大夥兒聽聽,他們家這是有多一窮二白啊,連個買牛錢都湊不起,這不是擺明了看不起鄉親們,要脫離羣衆啊。”
“竇泌呀,”村長扒開駐足在門口的人羣,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你們家情況我也是曉得的,可是這是我們哈尼族的陪瑪節呀,那交買牛費,是千百年定下的規矩,往年呢,過去了我也就不說了,可是今年,你瞅瞅這年成,村裡資金也實在吃不消,你,你別讓我這個糟老頭子爲難呀。”
“村長···”我猶豫了一會兒,“成,你說句話,多少錢,我交。”
村長顫巍巍地豎起一個巴掌,啞着嗓子報了個數兒:“哎,五十。”
“五十?!”我撈了撈口袋,捏起一大把零錢,數了數,只有二十一塊零五角,於是抱歉地望向村長,尷尬地說:“抱歉,村長,我能拿的,只有這麼多。”
“呵呵呵呵”竇秋波笑得跟朵爛透了的柿花兒似的,聽得人很不舒服:“村長,看看,她們家是有多家徒四壁啊,呵呵呵呵”。
“夠了,秋波。”村長制止她發癲似的瘋笑,轉過頭來笑着面向我:“行啦,竇泌,沒事兒,這麼多就這麼多吧,”他接過了我手上攢得老緊的錢,嚇得我手心裡全是汗,“就這樣,我們先走了,照顧好你阿媽,想吃水牛肉,就到山腳下來拿,我給你發,啊”。
“那可不行,村長,少一毛錢都不行!”竇秋波搶過了我遞給村長的錢:“您老兒可不能偏心偏得這麼明顯,差了的錢,那必須給補上。”
她忿忿地叫囂,手指指到我臉上來:“她不給,就跟她媽要!”
“你要幹什麼!”我用手遮住了她向裡屋張望着的不懷好意的目光,她賊眉鼠眼地把眼睛眯起來,一陣冷笑,“呵呵呵,哼!幹什麼,我找你老孃去我,你給我讓開!”
她一把扒開了擋在她身邊的我,朝裡屋走去,邊走還邊嚷嚷:“竇春花兒,他孃的,你給我出來!”
就在她要推門而入的時候,門一下子開了,阿媽從裡面衝了出來,竟然撲通跪倒在地,抱着竇秋波的腿兒苦苦地哀求起來,“阿姐,都這麼多年了,我什麼都不怨了,我只求你,放過我們母女,給個安生吧,阿姐!”
“阿媽你幹什麼,起來,我不准你求她!不要這麼輕賤自己啊,阿媽!”我衝過去拉阿媽,可是怎麼拽都拽不起她,阿媽一個勁兒地抱着竇秋波肥肥的大腿,像是用盡了氣力,死也不撒手:“竇泌,你別管我,我要求她,我只要求她,她就不會爲難你我了。”
“阿姐!”說着又朝着竇秋波重重地磕了個響頭,“求你了!”
“瞧你”竇秋波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用手輕輕拍了拍阿媽蠟黃的臉:“何必見外?見外地跟只下賤的狗一樣!啪!”說着那一巴掌就扇了下去,阿媽的身子就像是一片失了重心的枯葉,向外飄出了半米遠。
“阿媽!”我衝過去扶她:“沒事兒吧?”
她捂着臉,委屈地搖搖頭。
“走,你快進去!”我拉起她進了裡屋,快速地關上了門。
“竇泌,竇泌,你這是幹什麼,放阿媽出去呀!”阿媽焦急地拍門,我把心一橫,在門上輕輕一扣,鎖上了門前那把用了十多年的生了鏽的大鎖:“阿媽,你忍忍,我把這兒的事兒了了,就放你出來!”
我憤憤然地轉身死死地盯住竇秋波,使出吃奶的勁兒儘可能大的鼓出了我的眼睛。
竇秋波眨着小小的老鼠眼掃了我一眼,似乎沒有絲毫的懼怕,“喲,咋的?瞪那麼大眼睛嚇誰呢?”她咧着個嘴,輕蔑地吐了句:“想打我?你打得過嗎你,切!”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我打不過?!”我衝到了柴房抄起了門口的小木凳,說着就朝竇秋波衝了過去,竇秋波嚇得大叫:“反了,反了,侄女兒要打自己的親姨母咧,大家夥兒快拉住她呀,救命啊”
“竇泌呀,冷靜點兒哎,你這一板凳下去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是啊,冤家宜解不宜結,搞得這麼僵,何必呢?”
“就是,把凳子放下吧,竇泌!”
“竇泌,放下吧!”
村民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着,我被勸得愣了神,就在他們要奪下我手上小凳的時候,竇秋波一句話不帶彎兒地刺激了我:“竇泌!臭丫頭,我賭你不敢動我,我可是你的親姨母,你要敢打我,你就天打雷劈,這輩子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
轟隆,像是一記驚雷劈過地,記憶擦着腦海向後奔走——
“老小子,你忘恩負義,我咒你倒八輩子血黴,立馬兒不得好死,泌農,聽到了沒有,我咒你不得善終,不得善終!”
我又想起多年前她下的那個魔咒,惡毒的她,罵罵咧咧地咒我阿爸不得好死,結果阿爸永遠地倒在了荒山的罌粟田中,一輩子沒在起來。
我的耳根子霎時間一陣剜心的疼,阿爸,是你在提醒我要我給你報仇麼?你放心,就算全世界都忘了竇秋波與我們家的恩怨,我也不會忘,你昔日的慘死,而今,我要她竇秋波血債血償!
良久,我從滿心的悲憤中高高地昂起了頭!
“打得就是你個狼心狗吠的親姨母,竇秋波,你還我阿爸命來!呀!”我高高地舉起了板凳,隔着一段不算太遠的距離,朝着竇秋波豬一樣的胖臉扔了過去。我看着板凳高高地越出了生命,高高地隔絕了死寂,“啪!”一聲重響,只是,砸中的人,卻並非竇秋波。
“竇泌,你····”村長捂着頭支吾了一聲,此刻,他站在了竇秋波的前面,看看我,又摸了摸鮮血直流的額頭,一個跟頭踉蹌着倒了下去。天!這沒心沒肺的毒婦,竟然拿年邁的村長當擋箭牌!
“村長!”她假惺惺地抱起地上的村長,死命地搖晃:“竇泌!”她呵斥我:“你這個禍害,你把村長打死了!村長,你的命真苦喲!你說您老兒這麼一走,叫我們可怎麼活喲!村長!”她跪在地上哭訴,我看着是哭得比死了親爹還要傷心,但,也只是看着像而已。
我走了過去,想查看村長的傷勢,她扯着嗓子衝我吵吵:“小犢子你別過來,你沒看村長這會兒正死不瞑目着嗎?”
我覺得好笑,明眼兒人都看得出來村長這是被嚇傻了才橫倒在了地上,眼睛還在眨巴呢,我伸手指了指地上村長躺着的位置,她卻愚鈍地叫囂:“你指什麼指啊,村長屍骨未寒,你就豎幾根兒指頭向他老人家示威啊你,混賬!這是大不敬!”
村長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竇秋波這才僵硬地低下頭看了看被她死命攬在懷裡的村長,“啊,詐屍,詐屍啦!”她尖叫着鬆手,村長被她這麼狠狠一放,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村長哀號地叫着:“哎喲,我的腰,我的腰誒。”
“村長!”我衝過去扶起他探詢:“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頭疼!”他欠了欠身,用手輕輕地揉着頭:“你說你們不是一家人麼,這喊打喊殺地像什麼話!”
“村長···”我不好意思地說:“我送您去縣醫院吧!”
“罷了罷了,”他推諉:“我老了,經不起你們竇家這麼個折騰法兒,吃不消喲!”
“村長,”竇秋波不肯罷休:“就是,可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竇泌這毛孩子反了,連您都敢打,她混賬!”
“你混賬!”村長呵斥她。
“村長”她用少有的噁心發嗲着說:“您都受傷了,這醫藥費不得她出啊,讓她把這房子賣了,給您看病!”
“夠啦!我這兒無大礙的,你讓人家把房子賣了,那這娘倆喝西北風去呀,啊,這是人說的話嗎?”村長呵斥她,隨即又把話茬子轉到我這邊來:“竇泌,還有你,秋波再怎麼說也是你姨母,血濃於水,你怎麼狠得下心,要取她的命呢,這件事到此爲止,我年紀大啦,管不動嘍,你曉得不曉得喲!”
“村長,別說了,先讓我送你去醫院吧,你這個樣子不行的,”我看着他額頭上的血珠子突突地往外冒,不由得擔心地說:“這樣不好。”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竇秋波忿忿地指責我:“有本事整點兒實在的,你要真有心,就把錢拿出來,給村長付醫藥費!”
“大娘,這位大爺的醫藥費我出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從圍觀的人羣中走了出來,從錢包裡抽出六張紅色的票子,遞給竇秋波,禮貌地笑笑:“這兒是六百塊,我想,應該足夠這位老大爺看病了。”
“喝,”竇秋波眼冒賊光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款哪!”
“野丫頭,從哪兒勾搭上的肥羊啊?”她插着個水桶腰走到我面前輕蔑地數落我:“你個小,跟你娘一個樣兒,賤到骨子裡了。”
“呸!”我想都沒想,照着她的大臉啐了一口吐沫。
“小賤貨,你敢拿唾沫星子噴我你,我,老孃我跟你沒完,我跟你說。”她說着就要撲上來與我廝打,我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可那個愛管事兒的年輕人卻伸手攔下了她:“大娘,有話好好說,咱都是講理的人,沒必要動粗不是?”
“講理?你想跟我講理呀?好,那我就把話說明了,你給評評理!”她抱起手臂,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你說,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
他表示認同:“那是自然。”
竇秋波滿意地點着頭,繼續問道:“那麼打傷了人,理虧不理虧?”
“自是理虧。”
“這醫藥費,還該不該出?”
他笑,毫不猶豫地吐出兩個字兒:“該出。”
“那親侄女兒打了自己的親姨母,這算不算忤逆?”
“當然。”
“啪啪啪啪,好!”竇秋波哈哈地把巴掌拍開了花兒:“”是個明理兒的人,那今兒個,“她趾高氣昂地對我說:”竇泌,你打傷長輩在先,忤逆長輩在後,老孃我現在就代替你那個死鬼阿爸,教訓教訓你這個有媽生沒娘樣的雜種!“
我站在原地睨眼看她,見她說着就要衝過來,當即就捋了捋袖子:”來呀來呀,誰教訓誰還不一定呢!你來呀!“
”這位姑娘,請冷靜。“這話音剛落,我竟然聽話的頓了頓,我擡頭,看見又是剛纔的那個愛管事兒的小夥子,不知道爲什麼,我發現他很有親和力,我很想衝這個多管閒事兒的人發火兒,可我沒法兒做到,他每說一句話,就會造一塊兒冰,把我內心滔滔地憤怒都給凍涼了,讓我想不冷靜都不行。
我就這麼一言不發地乖乖站在原地,直到他又開口,對着我面前張牙舞爪的竇秋坡說:”大娘,你說的都對,可是有一點,逮着理就不饒人,這是大大的不對。“
”好小子,你跟這臭丫頭是一夥兒的對不對,我猜你們是一夥兒的,老實說你們就是一夥兒的對不對?啊,你搖什麼頭啊你,我跟你說老孃我是孫悟空再世,有的是火眼金睛呢,想蒙我,哼,門兒都沒有!你怎麼不說話呀?被我說中了是不是,毛小子,我告訴你,你別以爲有兩個臭錢就可以替別人打抱不平了,哼,想都別想!“竇秋波滔滔不絕地念叨着一堆無聊的廢話,而他,卻以一個晚輩的姿態站在她跟前,謙卑地搖着頭,並不多做解釋,最後是村長看不下去了,大聲地遏止了她的喋喋不休:”夠啦,秋波,這人喲,要學會見好就收,你別跟這兒瞎胡鬧了,該幹嘛啊,就幹嘛去喲!“
”村長,“她不知羞地挽上村長的胳膊一邊發嗲一邊還不停地搖晃:”你耳根子怎麼這麼軟啊,你沒聽出來麼,竇泌這是跟您老兒哭窮呢她,你說你怎麼能···“
”大娘,“年輕人上前勸阻:”您別爲難這位大爺了,也別爲難這位姑娘了,你看,“他說着又從兜裡抽出兩張紅票子,看得竇秋波兩眼直髮直:”我這兒還有二百塊錢,就給大娘您,全當我替這姑娘跟您陪不是了。“他說完,便很紳士朝着竇秋波作了個揖。
竇秋波嘿嘿地樂開了花兒,毫不客氣地接過了年輕人手上的票子:”喲,小夥子,挺會做人的。不過····“她欲言又止,眼神暗示性地瞟向我這邊,我知道,竇秋波這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更多。
”罷手吧,秋波。“村長實在看不下去了:”面子裡子都讓你給佔盡嘍,你還賴在這裡幹什麼,你要再不走,我有權沒收你家今晚的水牛肉!大夥兒啊,都散了吧,散了吧,啊“村長擺擺手,疏散了圍觀的人羣,”唉!什麼事兒喲!“他老人家重重地嘆了口氣,緊接着就從門口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
”哎,村長,村長“見主事兒的走了,竇秋波立馬急了,衝我着急地撂下一句:”“算你走運!”便急衝衝地追了出去,她四下張望,確定了人羣均已疏散,她便毫無顧忌地,大聲地喊出了聲:“爹!爹!你慢點兒,等等我呀,爹哎!”
村裡流傳句老話兒,叫嫁出去的女兒,撥出去的水,在哈尼族,嫁出去的姑娘,就只有一個爹了,而今私下,村長,我的親外公,還是最疼她的大女兒,她依舊叫他爹,他依舊疼她,寶貝兒她,不惜用身子做肉盾,替他的心肝兒擋凳子,那我阿媽呢,我阿媽算什麼,阿婆死得早,而阿媽那時還那麼小,沒有母愛的陪伴,可想她是有多麼孤獨。趕集的時候,阿公懷裡抱着的永遠只有竇秋波,阿媽就像是一個孤獨的影子,傻傻地跟在他們的身後,有時候,甚至連這樣不動聲色的尾隨都顯得奢侈,天曉得,父親的一個回眸,於阿媽,是多麼地遙不可及。竇秋波可以有千萬個理由對阿媽不管不顧,可是他,憑什麼?!
每年的陪瑪節,他都把最好的牛肚子留給竇秋波,光牛糞就給了三大盆,而阿媽,卻只有三根牛骨,半大塊兒連塞牙都嫌少的水牛肉,甚至連廉價的牛糞,也只有半碗。我從不排斥牛糞拌飯,可是每回過陪瑪節,那牛肚裡的糞臭卻讓我噁心,雖然我知道那牛糞都是在牛還沒死之前從肚子裡撈出來的,可我還是會覺得反胃,可是阿媽卻還是很開心地把這小半碗新鮮的牛糞倒進裝滿了秈米的牛肚,然後放進蒸籠裡耐心地蒸起來。而今,那霸道的味道,我再也沒聞過,因爲自從阿爸走後,我再也沒下過山向我那陌生的阿公,哦,不,是村長,討過半口口糧。哪怕沒有水牛肉,沒有鮮牛糞,這飯,也依舊可口,我並不留戀過節的大吃大喝,因爲粗茶淡飯的清淡,我還能吃得慣。什麼親情,什麼關懷,都是假惺惺,我他媽要來頂個屁!
“爹?!”望着這兩人遠去的背影,我嘲諷又難堪地笑了:“這瘋婆子,還真是他老辛家唯一的寶貝疙瘩呀。”
“疙瘩,什麼疙瘩,姑娘,你心裡不舒服麼?”我回過神兒來,才發現剛纔那年輕的小夥子還沒走,這會兒正帶着滿臉地微笑,禮貌地向我探詢。
見鬼!眼前的究竟是什麼人,他連一個微笑,都可以這麼迷人,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姑娘,怎麼,”他不解地用手擦了擦臉,笑笑說:“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麼?”
我自知失態地移開了視線,望着門前老而靦腆的大樹:“你怎麼還不走?”
“姑娘你別誤會,我只想確定你是否無恙,”他說:“另外,還煩請姑娘告知我,十里坡怎麼走?”
子啦,我感覺我的心被十里坡這三個字兒給深深地劃了道大口子,它觸痛了我內心最不願面對的慘劇,十里坡,六年前的荒山,阿爸帶我撿罌粟做藥引子的地方,而今這個蓋房子,建學堂,種瓜果的十里坡,卻是當年阿爸英勇赴義的地方。
“十里坡?!”我霎時一驚,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極具親和力卻穿着怪異的人:“你去十里坡幹嘛?”
“是這樣的,我是城裡來的支教,要去十里坡的曙光一中····”
“你是外來人?”沒等他說完,我就警惕的打斷他:“十里坡不歡迎外來人!”
“不是,姑娘,我叫苗俊,我真的是春城的大學生,志願到十里坡支教的,我其實····”
“出去!”我用說指着門:“滾!”
“姑娘,你怎麼····”他忙不迭地解釋,似乎對我反常的惡臉相向而感到莫名其妙。
“滾!快滾!”我不等他說完,就操起扁擔打了出去:“滾哪!”
“吱呀,嘭!”我忿忿地關上了門口那兩扇掉了漆皮的小木門,小木門很舊了,風一吹就吱呀呀地響,我怕他闖進來,把扁擔當木栓,把這不牢靠的木門給栓結實了。
“姑娘,你不能這麼蠻不講理呀,指個路啊,姑娘!”門外的他還不肯走,砰砰地敲着門:“砰砰砰,砰砰砰·····”
我死命地捂住了耳朵,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沒了聲響。我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我邁步走向裡屋,掏出了鏽跡斑斑的鑰匙把門上舊而沉重的大鎖打開:“嘭,吱呀。”
“阿媽,你不知道,我剛剛碰到個外來人,他好煩,一個勁兒地嚷嚷着要去·····”我搭着話茬兒走了進去,才發現阿媽呆呆傻傻地坐在了地上那張破爛不堪的蒲團上,搖着撥浪鼓,癡癡地看着發白的牆壁,嘿嘿地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好玩兒,好玩兒。”
我悲哀地看着癡傻的她,輕喚道:“阿媽,你又糊塗了。”
“噓!”阿媽伸手指着她映在牆壁上的影子,歪着腦袋說:“它對我笑呢,呵呵,嘿嘿嘿!”
“阿媽···”我輕輕擁住她:“我好累。”
“玉皇大帝!”她忽然猛地推開我。
“阿媽,是我呀。”我跌坐在地上看着她,她渾渾噩噩地晃了兩下頭,把手高高一揮,揚聲問:“你哪個喲!”
“你女兒,我是你女兒,竇泌,竇泌啊!”我撕心裂肺地跟糊塗地她介紹着我自己,這一字一頓,就像是扇在臉上的大大的巴掌,一記比一記狠。
“你是竇泌?那我是誰?”她不明瞭的質問我,糊塗地忘了自己。
“你是我媽,我媽呀?”
“我是你媽,那我媽又是誰啊?”
“媽,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
“哦,舍利子,王母跟着如來佛跑了!”
“阿媽”
“胡說八道,危言聳聽!”
“媽!”
“執法犯法,502,執法犯法”
誰是誰的女兒,誰是誰的媽,有人說不清,有人道不明。我記得的,她忘記,我想忘記的,她記不起。這是一場諷刺的鬧劇,滿屋子都是糊塗的質問,清醒的崩潰,同樣諷刺的,還有寧願能夠糊塗的,清醒的淚。
----一題外話-長篇,以四個主角兒的口吻分別的敘述來構建的小說,這是我第一次的突破,又有什麼建議歡迎提出來,當然,喜歡的朋友也就多多支持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