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他還是赤焰獸的時候,被困在那株欒木旁邊,就像是一條看家護院的狗。過後,又被抽去了部分妖靈,與那株欒木一起,經強橫的外力煉化出了人形。不單如此,還被封印到了異界的不化玄冰之中。
至於再後來,他被半調子的術士少翁給帶回人間世界;重新遇見了,與自己可說是一體兩面的胭鸞;再被送去長安城武帝劉徹的身邊,最終因爲無法實在他那個可笑的幻想,而被腰斬並驅離這片土地……
如今落到身首異處、差點魂飛魄散的下場,沒有一件事,是因爲欒大自己的作爲而導致的結果。怨念便開始漸漸的滋生出來,這股化之不去的悲怮,就像是影子一樣,牢牢的裹覆在他的靈魂之外。又如同是一團堅韌的絲線,纏繞於他的魂魄之中。
儘管已經失去了裝載自己魂靈的容器,但他並不着急,反正他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從懵懂的人類裡,挑選出一具適合自己的身體。同樣,在這漫長的等待時光中,他還可以籍由那個所謂的鍊金術的謊言,從狂熱的人類中,汲取更多的精神力量,來補足自己缺失的那部分能力。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等待,雖然會是將近兩千年。他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在這兩千裡的漫長歲月裡,都經歷過些什麼。不僅僅是因爲他只是一團沒有實質的靈體,還因爲西方世界的混亂與無序,以及不同宗教之間的血腥拼殺。
總之,曾經被無數人追捧的鍊金術,隨着巫師被宗教裁判所處決,慢慢的銷聲匿跡了。只是在一些遠離大城市的地方,還有自古流傳下來的,一些信仰鍊金術的部族。
而欒大,或者說他的靈體,被一個年邁的巫師,帶到了那片布拉格郊區的森林中。從此之後,他就被困在這裡,等待着這個巫師的後人,每十年一次的獻祭,希望能從那些做爲祭品的人的,挑選到適合的身體。
最後的最後,他選中了那個名叫格維兒的,看起來滿面病容、身體孱弱的年輕人。如他所說,不管是對於格維爾而言,還是對於蘭勒巫師而言,甚至是對於這個幾乎不被人知道的村落,他的存在,他借用了格維爾身體之後的一系列變化,就是神的旨意。
所以,他說要去遙遠的東方,要去找能夠完成鍊金術的天石,沒有人會表示懷疑。因爲,每一個人都親眼看到了那一幕,那塊黯淡無光的銅塊,在他的手中,變成了一塊閃耀着,能刺瞎人眼睛的光芒的金子。
城郊的那個依着丘陵修建的別墅區裡,靠近小山坡的那一幢,樓頂的天台上,格維爾正靜靜的閉目盤膝吐納着。那些前塵過往,就像是慢鏡頭一樣,從他的眼前滑過。有些片段異常清晰,像利刃剔着他的骨肉,又似尖針扎着他的心肝。有些片段卻是模糊不清,大約是他刻意的不想去碰觸的內容,比如其中有團渺茫的影子,一時化爲個煙眉黛目的美貌女子,一時又化爲只鳴聲悅耳的鸞鳥。
他甩了甩頭,站起身來,心緒不寧之際,就算是給自己落下幾道清心聚神的符篆,也是沒有用處的。
回到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轉眼已有半年的光景了,他覺得實在是無比的挫敗。不但沒能找到胭鸞魂魄所寄的那枚玉髓佩飾,也沒有找到當年授意劉徹腰斬他的,那個術士的後人。不,他找到過,但那個叫清泫的小術士居然寧願一死,也不對他多說半個字。
還有那個叫孟儒的老頭子,以及他那個主人北山澤,格維爾至今沒猜透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從他踏足這片土地的那一刻他,他們顯然就已經盯上了自己,可又給了自己一大筆錢和線索。以他們的本事與能力,無論是要除掉清泫那個小術士,還是要去白鈺那隻老妖怪抗衡,應該都不算難事,沒理由找了自己來做這柄殺人的刀。
一想到白鈺,他的頭就痛了起來,因爲就算他拼了命的去想,也實在想不起,自己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白鈺。而前些日子,在琅琊臺上,白鈺只向他出了三招,卻招招都足以令他命喪當場,別說是抵抗,他連這傢伙的招式都只看到點影子而已。
可這傢伙卻又並沒有要自己的命,反而對自己說了幾句十分古怪的話。他說,知道自己的來歷,還說知道胭鸞的下落,甚至說也許能幫他擺脫煉妖術。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的敲在格維爾的心上,這不就是他回到這裡來的目的嗎?
因此,那個時候,他放棄了與北山澤之間的協議,放棄了阻止白鈺去甘淵。也不是他不想,而是力量對比之後,高下立見,他根本就不可能阻止得了白鈺。更何況,白鈺對他說的話,比北山澤有力度多了,讓他最終選擇了放棄與北山澤之間的合作。
然而,時間過去了這麼久,白鈺也沒有來找過他。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白鈺所遺忘了,可是這城市這麼大,他該去哪裡找呢?
或者,再去一趟天一閣?讓孟儒、或者是北山澤把話講清楚。不過,很快的,他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照現在的局面,他們看起來,也不可能會說出什麼有實際內容的話來。
正想得入神,格維爾聽到霍普在樓下喊自己的名字,他不禁皺了皺眉頭,這些日子,都快要把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給徹底忘了。但也不能裝作沒聽見,於是,他只得離開了天台,順着樓梯去到了一樓。
霍普看到格維爾一臉木然的下樓來,小心的賠了個笑臉,先是閒扯了幾句,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對於五行之術的心得。然後見格維爾對此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便說自己在網上認識了幾個學道的人,他們相約要去尋訪精通此道的隱者。
格維爾聽到這裡,面上居然泛起了一絲少見的笑容,他本來就不喜歡霍普,之所以一直沒趕他出去,是不想在自己的事還沒有處理好的時候,再節外生枝。這段日子,他雖然沒去考慮過霍普在打什麼小算盤,但覺得就算這人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大約也不可能幹出什麼能出乎意料的事來。
與其天天防着他窺探自己的秘密,還不如順水推舟,把他打發出去的好。格維爾不等霍普把話說完,便點頭認同了他的說
法,而且還對他說,東方的術術十分深奧晦澀,既然大家都是爲了尋找鍊金術中的天石來而,那麼分頭行事,也許成功的機率就會大一些。不但如此,他還大方的甩了筆錢給霍普,讓他安心的去尋所謂的隱士。
打發走了霍普,格維爾迅速的提前結束了這幢別墅的租約。他突然想要融入這個,自己從未都不曾真正瞭解過,也從未仔細打量過的世界。一如很久很久以前,胭鸞爲了尋找他,混跡於這世界之中。
他在才城區裡找到一套不新不舊的房子,朝南的兩間屋,家俬電器一應俱全,窗外是顆枝葉繁盛的細葉榕。旁邊隔了一條不寬的巷子,是間寺廟,所以,雖然地處鬧市,卻還算得上的安靜。
他沒有什麼行李,說孑然一身也不爲過,是以,一簽完租房的合同,他就住了進去。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他相當認真的逛了逛住所周邊的,並且還去附近的超市裡,簡單的添置了一些東西。這種感覺於他而言,實在是太怪了,熙熙攘攘的人流,琳琅滿目的商品,都讓他陌生極了。
傍晚的時候,寺廟中傳出悠遠的磬聲,那聲音令格維爾莫名的覺得平靜。循着磬聲,他穿過幾乎沒有人的小巷,來到了那間寺廟外。
廟門沒有關上,偶爾有一兩個零星的香客從廟裡走出來,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格維爾擡頭看了看,廟門上方的匾額,三個中正平和的金字——大佛寺。
他邁步走了進去,正看到一衆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剛剛開始做晚課。他們以一種特別的調子,配合着木魚,念唱着經文。
格維爾聽不明白他們唸的是什麼,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混合了磬聲、木魚、念唱的聲音,有種令人舒緩的神奇力量。於是,他找了個角落站定,一言不發的聆聽着。
直到天色黑盡,僧人們做完了晚課,他還彷彿入定一般站在那裡。一個小沙彌冷不丁兒發現,居然還有個香客沒離開,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看到他那張明顯是西方人的臉,又釋然了下來,只當他是個普通的遊客,小聲的提醒他,寺廟要關門了,可以第二天再來……
離開了大佛寺時,天色已經黑盡了。格維爾從寺廟的後門出來,是條極爲僻靜的小巷,大概是纔剛剛修繕好,還沒來得及加裝路燈。一連排的細葉榕,自寺廟內伸展出來,密密實實的樹蔭如同是個天然的棚架,使這條小巷顯得尤爲陰暗。
只有一盞掛在寺廟側門外的燈,發出十分昏暗的一小點橙色光芒,映出兩三級臺階的輪廓。格維爾的目力很好,並不會因爲光線太暗就看不清路,因此,根本就沒把這條幽深的小巷當回事。
小巷也不長,縱深不到百米,若是白天,也算得上是人流密集。然而,這個時段,不管是上班的、還是上香的、抑或是單純路過的,幾乎都不會出現了。
格維爾走到一半,下意識的收住腳步,他轉頭前後看了一眼,直覺告訴他,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是,他目力所及之處,卻又相當的安靜,看不出絲毫異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