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深處,有些模糊不清的碎片,在那些碎片裡,就有胭鸞。當然,是以鸞鳥的形態存在的胭鸞,而自己,亦沒有人形,不過是頭赤焰獸罷了。
而另一些碎片裡,他已經與胭鸞分開了,在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那裡是沒有人煙的密林河澤,在密林的深處,他守着一株五色的巨樹。
胭鸞對他說,當發現他不見的那一刻起,她便在這人間世界尋找他的蹤跡。那時候,這個世界太混亂了,人類與妖怪之間、人類與人類之間、甚至妖怪與妖怪之間,都充斥着無盡的爭鬥。她並不知道他們在爭些什麼,也從不關心那些,她只想找到唯一的同伴。
一場滔天的大水,讓那些紛爭暫告一段落。而她,也終於聽說那個叫大禹的人,在治水時,途經一個名爲雲夢澤的地方,發現了一株黑色根鬚、黃色莖幹、赤色枝椏、青色葉片、白色果實的怪樹。怪樹被一隻渾身火焰的異獸守護着,沒有人能夠靠近。
胭鸞沒想過去打聽那是什麼樹,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那隻渾身火焰的異獸,就是自己的同伴——赤焰獸。
然而,當她去到雲夢澤的時候,怪樹與赤焰獸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密林深處只留下了一片赤紅乾涸的地,就像是一塊觸目驚心的傷疤。所幸的是,她覺察到了赤焰獸留在那裡的氣息,於是她想,不管他們去了何處,不管用多久的時間,都一定要再找到。
日子就在她的尋找中,飛速的流逝着。如同是一眨眼的工夫,人類世界已經朝代更迭,來來去去換了無數們帝王。而原先活躍在這個世界的妖怪們,也漸漸的隱匿了起來,不知道是離開了這片大陸,還是徹底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胭鸞不斷的改換着自己的身份,混跡於人類之中,她籍望於那些自遠古流傳下來的傳說,還有方士們口耳相傳的蛛絲馬跡中,能得到可以尋回赤焰獸的線索。而最終,她循着少得可憐的線索,一路找到了膠東國。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絕望的發現,不管是被稱之爲神仙藥的欒木,還是守着欒木的赤焰獸,好象已經被人帶離了這個世界。而更爲糟糕的是,這個世界,原先連接其他世界的通道,都已不復存在了。就像是突然之間,每一扇門都被閉合上,並落下了重鎖。
這個時候,人間世界的帝王已經換成了劉徹,因爲他狂熱的追求着永生不死,所以術士們挖空心思的,去尋找可以煉丹的藥材。對於一部分術士們而言,妖獸就是煉藥的最好材料,而對於另一部分術士來說,獵獲一隻妖獸供自己驅馳,那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胭鸞的境遇忽然就變得艱難起來,她不但要小心的隱藏,自己屬於妖獸的氣息,更要躲避數之不盡的術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運氣好,就在膠東國,遇到了剛剛承襲爵位的、新一任膠東王劉賢。
沒有什麼身份能比王妃更有說服力,術士們就算再有想象力,也猜不到深居簡出的膠東王妃是妖怪。就算有個把術士知道了,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到王宮裡捉她去。
她原以爲,自己能借
着這個身份,慢慢的想辦法打開通往異界的路。可惜,她低估了人類的慾望與野心,更沒想到人類付諸在這些之上的手段與謀劃。
劉賢莫名其妙的就病倒了,當胭鸞覺察到不對勁兒的時候,劉慶已經帶了一大批術士進了宮。胭鸞一看脫不了身了,情急之下便將自己的大部分靈氣,封入了劉賢的身體裡。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被劉慶給軟禁了起來。
也恰恰是她的這個情急之舉,讓劉賢一時半會兒死不掉,又趕上少翁這個倒黴蛋,陰差陽錯的帶回了赤焰獸。於是她用自己殘存的能力,操縱了一個內侍,去將少翁他們誆來了膠東王宮,最後留下了赤焰獸。
她以爲以赤焰獸的能力,足以帶自己脫離險境,卻沒想到,此時的赤焰獸,不但被煉妖術煉化出了人形,還被抽剝了原本的能力。
胭鸞是劉賢承襲爵位後,才新納的王妃,跟他那幾個兒子都不新近。如果劉慶單單只是想謀奪王位,胭鸞是根本不會管這種閒事的。然而,劉慶手下的那幫子術士,卻是她的心腹大患,若劉慶真把父親和幾個哥哥都弄死了,一旦成爲新的膠東王,胭鸞必須不會有好果子吃。
好在她在人類世界混跡了太長時間,對於人心還是能揣度出一二,費了不少力氣,與劉賢的大兒子、劉慶的兄長達成了同盟。不過她也知道,這種同盟並不會長期有效,所以根本就不指望從此能高枕無憂。
她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到了赤焰獸,也就是欒大的身上。她認爲,若是欒大能掙脫煉妖術,回覆本來的面目,那麼就能能輕易的打開、阻斷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封印。於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細細的說予他聽了。並且把自己這些年來,在人間世界的所見所聞,也都告訴了他。
而後,她又覺得,目前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長安皇宮、劉徹的身邊。因此,將自己的靈氣凝結成了那枚鳳鸞佩飾,讓欒大隨膠東國報喪的信使,一同去了長安城。
可是,不管胭鸞心思如何縝密,卻也算不到劉徹對於長生不死這事的執着。她沒算到的是,自己的孤注一擲,差點讓欒大丟了性命。
劉徹對於欒大的恩賜與寵信,說到底,還是建議在他的慾望之上。一旦發現欒大根本無法使自己長生,怒意便吞噬了一切。終於,在他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之後,他將欒大也處死了。大約是爲了殺雞儆猴,劉徹召集了全長安的術士,去旁觀施加在欒大身上的斬刑。
那一日,天氣陰沉得厲害,厚厚的彤雲,就像是一坨鉛塊,壓在那些術士們的身上。他們被勒令聚在刑場的四周,要親眼看着,舉凡違逆了皇帝心意的人,都只有一個可怖的結局。
欒大並不在乎所謂的斬刑,他並不是尋常人類,不管是被砍了腦袋、還是五馬分尺,只要身體還在,自然就還會活過來。但他沒想到那些術士,爲了表達自己對於皇帝的忠誠,在他被腰斬之後,向他身體與靈魂,施加了數不清的咒法。並且,其中還不乏要將他驅離這片疆域的詛咒。
就這樣,他的神識再次歸於混
沌。渾渾噩噩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等他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被封入了一顆碩大的珍珠之中,被一支商隊,經由絲路帶離了大漢朝。
最初,這顆珍珠,被商隊賣給了大宛當地的一個部落首領。過後,珍珠被鑲嵌到了一隻精美的王冠之上,又被當作了貢品,一路向西送到了安息國的國王手中。
欒大,或者說赤焰獸的靈魂,就這樣被困在了那頂皇冠之中,一直過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安息國的國王,將這頂皇冠賜給了他衆多女兒中的一個。那個小姑娘,身邊有個頗具巫力的法師,無意中覺察到了這頂皇冠,似乎蘊藏着巨大的靈力。
隨後,他開始研究起皇冠來,嘗試着用自己能想到一切方法,來破解鎖住這股力量的禁錮。再後來,那個姑娘被安息國的國王,嫁去了波斯,而這頂冠冕也被作爲她的嫁妝,一併帶去了波斯。
那個時候,西域的各個國度,還處於對上天與自然的無比尊崇之中。不管是尋常的百姓,還是窺探到巫術的法師們,比之東方的術士們,都可說近乎於矇昧。然而,正是這種矇昧,給了欒大可乘之機。
儘管巫師們不能完全的解除掉,那顆珍珠之上的禁咒。但在他們的不斷嘗試之下,讓欒大終於能夠以自己的靈力,去影響所有接近這頂皇冠的人的思維。
終於有一天,珍珠被人從皇冠上摘了下來,又製成了項鍊的掛墜,成爲了一個巫師的附屬品。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欒大掙脫了所有的禁錮,開始想辦法尋找起,能夠承載自己靈魂的容器。
他須要找到一具,完全能與自己靈魂契合的身體,但這實在太難了。
於是,他開始試着給那個巫師製造一些來自於夢境的幻覺,用那個足夠讓所有人類都狂熱的飄渺理由——永生。他讓那個巫師相信,自己在夢中得到了神諭,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通過煉化不同物質,而終於得到永生秘密的法門。
其實,這種所謂的法門,無非就是東方的術士們,所熟識的丹鼎術。欒大輕易就讓那個巫師學會了,運用自然的力量,改換物質外形的方法。並且,他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之中,無數次的告訴那個巫師,一旦他成功的將黃銅煉化爲了黃金,就能使靈魂也達到不朽。
就這樣,在遠離東方大陸的異域,一個默默無聞的巫師,自以爲得到了神的恩賜。他開始有了自己的信徒,就像很早以前,東方的術士們,自以爲知道了這個世界隱藏着的秘密,以及不屬於人類的神力。
而那名巫師,爲自己所得到的這個‘神諭’,這種神奇的轉換物質外形的能力,選擇了一個淺溼而直白的名字——,“鍊金術。”
這個世界上的事,總需要講個機緣。而所謂的機緣,有人又將其稱之爲運氣,有人將其稱之爲命運,還有的人,說那個叫做機會。
對於欒大而言,他似乎總是沒有得到這個看不見、亦摸不着的飄忽東西。他這一輩子,彷彿都沒有主動的去做過什麼事,又或者,他從來也沒有真正的想明白過,自己要的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