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式盤遞給阿三,“你先將東西送去主人那裡,阿四你即刻去查那間會所,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搗鬼添亂。”
兩個徒弟應了一聲,各自離開了。月色如水,給天一閣蒙上了清冷的光影。孟儒自口袋中摸出幾枚古錢,放在手裡掂了掂,最終卻沒有做出占卦的舉動。
杜仲等人,一步跨回龍潭村邊緣的小院,都不約而同的各自舒了口氣。文皌更是形容憔悴,一張小臉呈現出煞白之色,這一夜真是讓她戰戰兢兢、無所適從。
蘇河旁若無人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轉頭拍了拍杜仲的肩頭,“你別急,這事與我們關係並不大,所以扔給孟儒那個死老頭兒去操心吧。一個秘密,隱沒的時間越久,偏差就會越大,與其我們自己去一點點摸索真相,不如讓更着急的人去接手。多拖些人下水,纔會更有趣!”
“可是……”杜仲總覺得蘇河有些太想當然了,但偏偏還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她。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蘇河的這份氣定神閒,竟然是源於陶烏的不告而別。
霧氣依舊瀰漫在河谷地面,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圍着白鈺與陶烏緩緩的打着轉,分不清是在試探,抑或是排斥。
白鈺的話,讓陶烏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他心裡想着,這傢伙倒還真是哪兒哪兒都有故舊,也不知道是在這個世界上混跡了多久。
可是,河谷內還是一派沉寂,甚至,比他們這一路行來,更加安靜了。
陶烏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白鈺的胳膊,儘量壓低了嗓音,貼在他耳邊問道:“你說的故人,是什麼東西?你們認識多久了?”
白鈺擡手就把他的臉撥到了一側,緊跟着無比嫌棄的輕拍了兩下手掌,而後轉頭看了他一眼,脣角微微蹺起,露出個若有若無的促狹笑意來,“我說的故人,是你……”
這句話很普通,可是聽在陶烏耳朵裡,卻像是平地滾過了一道驚雷,他張着嘴呆了半晌,終於怒不可遏的一擡手,冰涼的利爪已經掐住了白鈺細嫩的脖子,“你!你大爺的!”
白鈺沒有說話,也沒有絲毫要反抗的意思,尤如化石一般,定定的望着陶烏。可是,他眼裡的笑意,卻又濃了幾分。
“兩界殊途,何來故人。”驀的,一把冰涼刺骨的聲音響起,就在離他們兩個約摸二十米開外的地方。
陶烏一驚,扭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個身着紅衣的女人,筆直的站在一簇一人多高的血紅色灌木前,面無表情的打量着他們這兩個闖入者。
那個女人看上去很年輕,纖瘦到了極點,彷彿隨時都會被那身厚重的袍子給壓垮似的。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青白色,卻又不能稱之爲病容,因爲膚色與衣裙襯在一起,實在挑不出一絲不和諧。
她的眸子很黑很亮,一頭順滑的烏髮披散着,幾乎拖到了地上。看到這個女人,陶烏莫名的想到另一個女人——蘇河。也是那般豔麗的緋紅,卻偏偏從這火熱的色彩中,無端的夾雜着顯而易見的凜冽寒意。
白鈺說得一點都沒有,他是認識這個
女人的,並且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差點就忘記了。
女人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子,在看到陶烏的瞬間,好象有了些變化,只是,剎那又回覆了冷漠。
“你是鬼箭羽?”陶烏吞了口口水,他的理智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只是在心理上,卻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你是那隻饕餮?”紅衣女人終於挑了挑眉,既沒承認陶烏的問題,也沒有斷然否定,同樣也問了個問題。
陶烏很是不痛快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難得露出一臉傲然的神情,半揚起下巴,道:“這世上,你的箭下,難道還有第二隻死不了的饕餮嗎?”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空氣裡始終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氣,因爲廝殺不分白晝。不管是人類、還是妖獸,不管是來自於哪個世界的生物,都陷入了一場,好象永遠也不會完結的戰爭的之中。
初到這個世界的陶烏,高興極了,就像是一個飢腸轆轆的人,忽然進入了一間自助餐廳。食物的充盈,讓他每天可以閒適的慢慢挑選。
可惜,好景不長,廝殺的兩方,開始捕獵妖獸,要麼捉住了供自己驅馳,要麼就直接置其於死地。像陶烏這樣兇悍的妖怪,更是雙方都想捕捉的對象。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個晴空萬里的日子。一場大同小異的廝殺剛剛結束,曠野之上有無數人類與妖物的屍體,濃烈的血腥氣,遠遠的傳到了陶烏的鼻子裡。他纔剛剛睡醒,正想着這天該去哪裡進食。
但他卻不知道,那敵對雙方的爭戰,只是前奏,而這個血淋淋的戰場,已被人設下了重重陷阱,專爲捕獲他這樣的妖獸。
他在遍地的屍骸裡,挑中了一頭剛剛嚥氣沒多久的窮奇,歡天喜地的啃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嘆息,想不明白爲什麼這種同樣兇悍的妖獸,也摻和到人類的爭鬥之中。
可還沒等他啃完窮奇的那隻翅膀,一聲尖利刺耳的破空聲響,尤如撕開了空氣,跟着一尾就像是染上了鮮血的箭矢,閃電般射中了他的後腿。好在他甫一聽到聲音不對,已扔掉了半截窮奇的翅膀,就地一滾,纔沒有被那箭矢當胸射個對穿。但即便如此,後腿仍舊沒能躲過這勢在必得的一擊。
四野出現了很多術士的身影,他們各自念動着口訣,在陶烏周圍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讓他一時循不着可以脫身的空隙。
陶烏雖然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危機,但他畢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小妖怪,並沒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反而,他直立起身,目光越過術士們,看到了遠處,箭矢奔馳而來的地方,然後多出了一堆衣着各異的人、以及一些妖獸。
他們簇擁着一個身姿挺拔的魁梧男人,就在這個男人身旁,一個冷冽的紅衣女人站了出來。她從旁人手中接過一張幾乎與她身高等同的長弓,第二支鮮紅的箭矢,已經搭到了弓弦上。
陶烏知道這個女人,她是黃帝的制箭師,傳說經她之手製成的箭矢,能穿透一切實體。而她也有一個陰森森的名字——鬼箭羽。
那一次,陶烏的運氣很好,就在
他以爲自己要命斃當場的時候,一場遮天避日的暴雨,毫無預兆的傾泄而下。困住他的那些術士裡,有幾個是十分年輕的,鉅變的天象,擾亂了他們的心神,給陶烏尋到一個破綻,總算是逃離了已經罩到頭上的厄運。
此時此刻,再次見到這個渾身充斥着肅殺之氣的女人,陶烏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那段不怎麼愉快的回憶,忽然就在眼前閃現過去。他不知道對於自己這條漏網之魚,對方會採取什麼樣的舉措,但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
“你若是來尋仇,是不是晚了些?”紅衣女人望着陶烏,眸子深邃得好似古井,話語中,帶了幾分不屑。
白鈺卻對着她略一拱手,當是做禮,然後微微的笑道:“我此次是爲拜訪‘轉輪王’而來,這傢伙嘛,你要殺要剮,請便……”
陶烏差點沒被他這話給氣死,合着自己就是被騙來做見面禮的!他是真不知道,在這個被稱爲死亡之谷所在,居然住着個幾千年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厲害角色。
紅衣女人的眉頭微微一蹙,她的目光轉回到白鈺的臉上,似乎想要看出個子醜寅卯來。不過遺憾得很,白鈺臉上除了淡淡的笑,其餘再沒別的表情了。
她搖了搖頭,語氣很輕緩,不知道是在回答白鈺的話,還是在自語,“哪來什麼‘轉輪王’,世人愚鈍,以訛傳訛罷了。你們走吧,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白鈺聳了聳肩,信步朝着那女人走了過去。濃稠的霧氣雖然還圍在他周遭,卻在不知不覺間,被一股無形的氣場推離開,再不能近他的身。
陶烏大約是覺得此時狀況太不明朗,往昔那次險些喪命的經歷過後,他思量過多次,無論怎麼想,也覺得以自己的力量,很難避開那支邪門至極的箭矢。所以,他見白鈺朝那女人走去,心裡雖然不願意,但還是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後面。不管怎麼說,他剛剛是親眼瞧見白鈺根本就沒將那玩意兒放在眼裡。
“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這個地方,怎麼會變成所謂的黃泉。”白鈺一邊邁着步子,一邊似有所指的開口,“我也沒想過來打擾你們,只不過,前些日子,我去了趟甘淵。後來,我突然想到,這個世界上的瞎話,肯定不止一個、兩個……”
聽到甘淵二字,那女人如玄冰一般的臉上,終於有了些不同的神情。可她並沒有因此,而放任白鈺朝自己走過來。但見她擡起右手,不知何時已多了張通體赤紅的巨弓,然後,她的左手輕拂過弓弣,滑向後方的弓弦。
她的手指移動得很慢,只是,一支鮮紅的箭矢,隨着她手指的拂動,就像是從指尖生長出來一般。待她的手指搭上弓弦、拉滿之際,箭矢已見出了全貌。
“我對瞎話從來就沒什麼興趣。”女人的頭略微偏了幾分,顯然是已經尋到了出箭的目標,“你們若是現在離開,我不會爲難你們,若是不走,這地方,從來不留活口……”
白鈺的步子停頓了下來,陶烏覺得好生奇怪,他並不認爲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什麼理由,能改變白鈺已經做出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