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青遙來說,現在是他最夢寐以求的生活,即便是在白茫茫的雪地裡過一整天,他也覺得是一種寧靜的快樂。
靈狐峰頂沒有所謂的春夏秋冬,這裡永遠都只有一種顏色——白,無暇的,不帶一點塵埃的白,一如不遠處那個站在雪中的身影。
飛雪滿天,落到她附近卻被看不到的氣勁所牽引,只能圍繞在她周圍,直到化成水汽消失。遠遠望去,宛如一幅飛花曼舞的名畫。
被雪花包圍的離汐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猜想青遙的旖念,有了青遙的護法,她身體有些好轉。可她也很明白,這只不過是假象,只要青遙離開,她的身體很快就會打回原形。
終於,離汐緩緩張開眼,雪花也失去了束縛飄然墜地。
“辛苦了。”萬分憐惜地捧起她的臉,青遙在那雙淡金色的眼中看到自己滿當當的倒影。
離汐在外人面前都用法力維持着原形,實在沒有力氣纔會用斗篷遮擋。可他們這一次到靈狐峰,離汐便一直都是這樣子,他曾勸她,她卻說如今不礙事。看她也沒有出現其他的什麼異樣,青遙那才作罷。
“堂堂太子殿下屈尊陪我到這荒山野嶺,你纔是最辛苦的。”無意識地用臉頰輕蹭溫暖的手心,離汐感受着上面傳來的至陽罡氣。她再怎麼習慣嚴寒,也終究抵不過萬物貪戀陽光的天性。
“離汐,再過幾個月,我們去人間走走吧。”青遙尋了一塊巨石,一手牽着離汐,一手拂去上面的積雪,抱着離汐坐下。
“爲何?”練了一上午的功,離汐也有些乏了,沒有力氣去計較青遙將自己抱到他腿上這些小事,只是靠着她寬厚的肩膀應着。
“我想再與你一同許願。”
如今人間已是開春,再過幾月便是七月。離汐對着姻緣樹嘆息的模樣不時在腦海中浮現,錯過了千年,今年,他不想再錯過了。
“……好。”
只要還是那個人,別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知道她擔心狐族的事情,青遙嘴邊掛着淺笑,“你不是擔心莫離嗎?回去看看?”
離汐張開眼擡頭看着他,淡金色的雙瞳如冰雪初融般帶着流光,帶着些不解和迷惑,但卻透着些許隱藏極深的……恐懼。
青遙心中一痛。
他怎麼會忘記他的離汐有多麼的敏感,分別千年,兩人差點失之交臂。她雖然在人前表現得淡漠,但一點有關自己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她的注意。剛纔那樣說,她是以爲彼此又要分開了吧。
“傻瓜,我自然是與你一同回去。”就算他一個天界太子窩在狐王府這個溫柔鄉中被世人恥笑又如何?他青遙虧欠了她千年,若連這一點面子都不能爲她舍下,怎麼對得起這份濃得化不開的情!
離汐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回以同樣清淺的微笑。
離汐千年來很少露出笑容,可每一個都是無比動人心絃。她從不會大笑,只有各種各樣的淺笑,高興的時候溫柔如水,魅惑的時候妖嬈如波,就算是難過時的苦笑也不會折了本身的凌然傲氣。
這一抹弧度,他很想在今後的時光中親自守護。
“那便回去吧。”上一次匆匆回去只是爲了讓衆人放心,雖然莫離做得有模有樣,但自己不在憑他也很難震得住那些蠢蠢欲動的異己。
還沒到狐王府,一枚金色帶着火光的敕令就從天而降,飄至青遙面前。離汐皺了皺眉,看到青遙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炎陽敕令,天界的緊急集合靈符。若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離汐,我——”剛想說要回去看看,青遙猛地想起自己對離汐的承諾。他答應過要與她一同回狐王府的。
“你先回去吧,來日方長,別爲了我誤了你的正事。”身爲王,離汐自然明白爲王的無奈,雖然青遙只是儲君,但肩上的擔子絕不比他們這些妖王輕鬆。她養傷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陪在自己身旁,幾乎是寸步不離。儘管天界一日下界一年,可等着要他處理的事情怕也堆了不少吧。
況且,能動用到炎陽敕令,證明天界發生的事情比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
“嗯。”青遙點點頭,在她眉心那顆淚滴狀的冰心魄上烙下一吻。“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需要我回去處理,但今年七夕之約,不見不散。”
離汐點點頭,目送青遙騰雲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隱沒在雲深之處後在飛身離開。
冰心魄似乎對離汐有些幫助,這一次回去記得要去廣寒宮問弄月仙子要一些,還有那白玉髓,能弄到一點也是不錯。不過說起白玉髓,下界那一條又是誰帶下來的呢?青遙一邊縱雲一邊在心中盤算着各種事情。或許他沒有發現,他所想到的,都是和離汐有關係的。
這遺失了千年的情感,一旦想起來,卻發現早已銘刻在四肢百骸當中。
他搖搖頭,笑自己也終於像了一回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南天門三個大字閃閃發光。
還沒正式踏入天界的領地,青遙已經看到一對天兵分兩列站在南天門前,彷彿在等待什麼。
“參見太子!”
“起來吧,發生什麼事情,竟然動用了炎陽敕令?”他揮手示意他們免禮,昂首闊步地走進去,卻發現兩列天兵跟在自己身後。
“這……”爲首的人面有遲疑,身後的那人機警地回答。“天后下令,召殿下回宮。”
母后?用什麼方法找他不好,怎麼用上了炎陽敕令?青遙納悶,但轉念一想,或許是母后怕自己玩心重不肯回來吧。
常言道,溫柔鄉英雄冢,多少人物毀在一個情字之上?可離汐不同,她有主見,不會恃寵生驕,值得他用心去疼愛憐惜。
“母后有說是爲了什麼事情嗎?”青遙擡步往鳳暇宮走。那是天后的宮殿,想必母后是在那處等着自己吧。
“這……殿下跟屬下來便知。”
跟他們走?
兩列天兵走在青遙兩側,宛如一對銅牆鐵壁,將他牢牢圍在其中。他們走得很快,但從小在這長大的青遙很清楚,這不是通往鳳暇宮的路,而是一個連青遙都甚少踏足的地方。
縛神臺,天神犯錯受罰的地方。
天帝的位置上依然是空的,顯然他父皇還沒出關。母后就坐在稍左側的位置,見到他之後不但沒有和往常一樣欣喜,反而有些怒意。她的身後是表妹鳳鳴,紅紅的眼眶像是哭過,好不可憐。再接着,便是天宮當中的幾位元老重臣,諸如太白星君文武曲星之流。
縱觀全場,除了天帝的位子之外,其他的都是有主的,青遙不禁皺了皺眉。兩側的天兵在人羣中開了一條道,直通縛神臺的中央,那是犯了天軌的天神站的地方。
要是再不明白這裡將要發生什麼事,他就妄爲太子了。
炎陽敕令,候在南天門的天兵,還有這陣勢,分明就是把人騙回來受審的意思,他這個太子雖然幹過不少荒唐事,可也是第一次受這種待遇。
儘管站在縛神臺中的都是犯了天規的,可那畢竟是太子,也是天帝和天后唯一的子嗣,一衆大臣還是站起來全了禮數。
青遙向天後行了禮,卻看到往日慈眉善目的母親用幾近冰冷的語氣的命令他——
跪下。
優雅地撩起衣襬,青遙對這樣的命令並沒有什麼怨言。那是他的母后,自然,做什麼都是對的。
“逆子,你可知罪!”天后右掌一拍鳳紋扶手,眉峰不住地往中間靠。
“不知。”知罪?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了?
“大膽!竟敢擅闖冥府,擾亂六界秩序,是誰給你這個膽子!若不是有人將此事告知與本宮,本宮又用炎陽敕令把你召回來,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輩子呆在下界不回來了?”天后瞪着跪在下面的青遙,心中又驚又氣。
這個兒子心思不壞,平日定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爲,一定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幾個凡妖教唆!哼,不過就是區區幾個妖王,看本宮以後怎麼收拾他們!
“兒臣並沒有擅闖,何來擾亂六界秩序一說。”
對天后得知他前往冥府一事,青遙暗暗心驚。冥王曾有交代不能四處宣揚,此事自然不會是冥府所爲,那到底是誰?
“放肆!”
母子兩人陷入膠着。
天后咄咄逼人的態度讓青遙的心又沉了沉。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她絕不會將自己壓來縛神臺,可若有證據,爲什麼遲遲不肯呈上?是不是,他可以賭一把?
“若母后有人證,不妨讓他出來與兒臣對質。兒臣自知不才,卻也自認沒有辱沒太子之名。母后說兒臣擅闖冥府,沒錯,兒臣是曾因爲一些事情獨自一人途經酆都。但這擾亂六界秩序之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衆人見兩人氣氛變僵,紛紛請求天后拿出證據。本來天神往來六界也屬正常,實在稱不上什麼罪名。但擾亂六界秩序可是重罪啊,要真是那樣,青遙這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事關天界大統,不能有任何閃失啊!
誰知,天后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定定地看着青遙,失去了剛纔的篤定與尖刻,眼神慌亂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