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家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突然迷上了發明——於是我們家的電冰箱、電視機、收音機,凡是可以拆開的家電全部遭殃了,當然也包括手電筒。
沒有人可以理解一個孩子對發明創造的滿腔熱血,就連孩子也不理解,所以我的小夥伴們對我進行了一次慘無人道的圍觀和批判。
那個在衆目睽睽之下忽然間變得一錢不值的東西是一個機器人,收音機外殼的身體,塗了好看的藍色和明黃,腦袋裡有一盞開啓開關就可以發光的小燈泡,手和腳也可以動,但是需要手動。
所有人都說:“阮陶,你做的東西簡直醜死了!”
那個時候的我,就像被一道雷給劈中了天靈蓋,雞皮疙瘩從尾骨一直串到後腦勺。我哭着跑回家,揪着媽媽的手難過地問:“真的嗎?媽媽,真的很難看嗎?我做的機器人,真的醜死了嗎?”
媽媽笑着擦乾我的眼淚,她說:“好漂亮的機器人。”
於是大腦不夠發達的我,被戲稱爲單細胞動物的我,忽然就破涕爲笑了。
所有人說的的所有話,全都失去了可信度,沒有一絲摧毀力,只有媽媽的話那麼清晰地傳進我的腦海裡。
所以,當所有人都說,那個像極了顧延的男生不是顧延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說自己不是顧延的時候,我像小時候那樣,趴在媽媽的膝頭哭着問她:“真的不是嗎?媽媽,那個跟顧延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身高都沒有差別,就連笑容都沒有差別的人,真的不是顧延嗎?”
媽媽撫摸着我沾滿淚水的臉,笑着問我:“你是誰啊?怎麼哭了?”
身後的袁熙將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上,用力地握了握。
我擦乾了眼淚,仰臉對我媽說:“媽,你又忘了,我是阮陶啊,你女兒阮陶。”
媽媽的臉上有很淡的笑容,像是陷在很深很深的回憶裡,那種回憶太過美好,所以不自覺地就揚起了嘴角。
她說:“阮陶啊,你不要到處亂跑,爸爸回來會找不到你。”
我點點頭:“知道了媽,我不亂跑,那你也要乖乖吃藥,不然爸會不高興。”
媽媽趕緊點頭:“我乖乖吃藥,乖乖吃藥,不然阮勝會不高興。”
回去的時候我有點累,倚在車窗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袁熙也倚着車窗睡着了,而我倚在袁熙的肩上,身上蓋着他的外衣。
我推了推他:“怎麼不叫醒我?”
袁熙說:“看你睡得熟。”
我說:“那房子裝得不錯,連衛浴都極盡精緻之所能,那個富婆待你不薄。”
袁熙不留情面地上來撕我的頭髮,我嗷嗷亂叫:“你再撕我可喊人了,我可是有粉絲的人!”
說完我的邏輯才提醒我,論粉絲,袁熙的可以組成一個城市,而我的只能組幾桌麻將,一想及此,我十分悲傷,心裡默默地流淌着眼淚。
袁熙鬆開我,問:“這週末你記得帶便當,我去你家接你。”
我說:“那是你家。”
袁熙說:“誰家還不一樣,是咱家。”
過了一會兒,我裝作不經意地問:“袁熙,週末收工後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袁熙點點頭,像是早已經知道我會說什麼,他說:“我也該去看看,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那麼像的人。不過軟陶,我勸你別對我的結論抱太大的希望,因爲我壓根就不信你們說的那個人是顧延。”
我沒再說話,我心裡想什麼他都知道。
那天晚上我從舊眠衝出去時,腦子裡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是我們都看錯了怎麼辦,如果我跑下去時那個人消失了怎麼辦,電影裡都那麼演,看見一位故人,再仔細看時他已不見蹤影。
夜很黑,我裹着一層冷汗拼命地跑,終於站到他面前。
心臟劇烈地跳動,我只覺得口乾舌燥,胸腔就要炸開,還感到一陣寒顫從脊樑骨向全身的毛孔捕風捉影地擴散。
這樣的眉眼,瘦瘦的下巴,他的頭髮,手指,身高,鼻樑骨,還有那雙黑亮溫柔的眼睛,他的氣息,站立的姿勢。
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熟悉得讓人怦然心動。
唯有那一縷陌生至極的眼神令人難過。
在那雙無辜的眼睛裡,我分明就是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他身邊的女生扯着他的手心問:“晴天,你認識她?”
他搖搖頭,看向我的眼睛裡多了一絲探尋。
而身後的夏文靜和劉芒已經扯着嗓子開始喊:“顧延,我草你大爺,你死哪兒去了啊!哎,我說你看什麼看,你不認識我了?這女的誰啊?”
他將那個女生往身後扯了一下,微微馱着背,做出防禦的姿勢。他就那樣與我們對峙,語氣冰冷地問:“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眼淚,特別鎮定地說:“我們不幹什麼,不好意思啊看錯人了,她說你叫顧延?”
“不是,我是晴天。”
“哦對,晴天,她說你叫晴天。”
劉芒和夏文靜對看了一眼,問晴天:“你叫晴天?放屁!你長了張顧延的臉憑什麼叫晴天啊?”
我怕她們嚇跑晴天,趕緊轉身搖了搖頭。
晴天身邊的女生突然跳出來衝劉芒喊:“你才放屁!你們這羣人到底要幹嗎?我們沒錢!再擋着我們就喊警察了!”
我無知無覺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確認,我不想好不容易纔看見這張熟悉的臉就這樣輕易地放他走。
這時,一直警惕地看着我們的晴天,突然伸手把我推開,近乎仇視地衝我喊:“你別碰小仙!”
他以爲我要傷害她。
一個踉蹌,我撞在劉芒身上,心裡涌動着翻江倒海的疼。
“你有病啊顧延!”劉芒把我扯起來對晴天大吼。
對面的小仙又跳出來喊:“你纔有病!你才顧延!你們到底要幹嗎?!”
我沒看她,只是再一次伸出手去,抓住了晴天的袖子。
後來夏文靜每每回憶起這段的時候總是無限的嘲諷:“哎呀阮陶,當時的你就是21世紀的紫薇,期期艾艾地抓住晴天版爾康的褲腿兒,哦不,你抓的是袖子,淚水漣漣地問你的情郎,哈尼,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每當這時候劉芒就會問她:“她是紫薇你是誰啊,我又是誰啊?”
夏文靜淡定地白她一眼:“廢話,我當然是小燕子,你嘛,就是金鎖咯。”
劉芒撲過去扯她的頭髮:“你才金鎖,你們全家都金鎖!”
而事實上那天我的確是有夠期期艾艾淚水漣漣,反正我那副德行我又看不到,無所謂。我扯住晴天的袖子,語氣幾乎低入塵埃地問:“你真的不是顧延?你真的不認識我們?”
晴天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說:“我想你們認錯人了,我叫晴天,她是趙小仙,我們住在永安街街尾,如果不信的話,你們可以過來問問附近的人。”
一直沒說話的夏文靜上來拉我的手,特別悲天憫人地看了我一眼。她說:“阮陶,他不是顧延。”
劉芒也附和:“長得倒是挺像,不過顧延那小子寧願自己挨千刀也不會出手推你,真的阮陶,就算是裝的,有些事兒也裝不來。”
晴天對我笑笑,像是有點抱歉:“對不起,我好像平白讓你失望了。”
我搖搖頭:“沒有的事,是我太莽撞了。”
然後也不知哪裡來的靈感,突然就開口問他:“王子種豌豆,一結結三顆,一顆送給你,一顆我留下,還有一顆哪兒去了?”
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劉芒推我:“阮陶,你別嚇我啊,你腦子還清醒伐?”
我沒理她,緊緊地盯着晴天看,生怕錯過了一絲蛛絲馬跡。
晴天又露出那種不好意思的笑容,說:“這個……該不會是被吃掉了吧?”
一直緊繃着的那根神經突然斷了,我微微垂下頭,心裡一陣陣抽搐,腦子裡卻出奇地空洞,眼前這個人,也許真的不是顧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