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正在機場等夏爸爸和夏媽媽,我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袁熙的名字,帶着哭腔接起了電話。

“接到了嗎?”他的語氣裡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平靜。

“晚點了,還沒到。”我咬咬嘴脣,不安地問:“怎麼樣了?”

袁熙輕輕地說:“恐怕要讓夏爸夏媽白跑一趟了,不過來了也好,他們也很久沒看見自己家的寶貝女兒了。”

我說:“什麼意思?放出來了?”

袁熙嗯了一聲,繼續說:“夏文靜這一回嚇得不輕,從她的書包裡發現超過十克的Ice,如果不是我爸把她給撈出來……但是阮陶,我想問問你,這件事,她自己真的不知情?”

我打斷他,有點氣憤:“你懷疑她真的販毒?袁熙,夏文靜是個什麼樣的人,別人可以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她就是一傻妞!她知道個屁毒品!”

“好了,阮陶。”袁熙投降:“夏文靜是傻妞這一點我很清楚。但這件事我也的確覺得非常奇怪,警察接到舉報,說夏文靜參與販毒,然後就果然從她書包裡翻出了毒品,如果她真的是無辜的,那麼這件事就是惡意栽贓。但是阮陶,我實在想不出像夏文靜這樣的乖乖牌會得罪什麼人,遭到這樣的陷害。”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讓人發冷的篤定。

我怔怔地開口:“袁熙,原來你不是在懷疑夏文靜,你是在懷疑……”他打斷我:“阮陶,這件事就到這裡,我不是警察,沒有責任分析和推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不是那個人,袁旗也不會……好了,不說了,我還有事先掛了。”

手機屏幕上微藍的光亮忽然暗了下去,我盯着黑魆魆的屏幕發了很久的呆。

窗外浩瀚的黃昏無聲無息地壓迫而來,沒有一絲預兆,瞬間將整座城市吞噬得越來越模糊。

夏文靜從警察局回來後一直很恍惚,夏媽媽給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她爸就一直憂心忡忡地看着她,說:“靜靜,要不跟爸回家待兩天吧?”

夏文靜哆嗦了一下,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被關起來的那半個月是怎麼熬過來的,反正夏爸爸夏媽媽是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聽說夏爸爸聽到自己女兒涉嫌販毒的消息時,一分鐘也沒耽誤,直接吐了一口血。住院時被查出胃出血,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掙扎着爬起來,只說了一句話,是真的,就該抓!

一句話把她媽氣得心臟病發作,也在醫院躺了幾天,兩人終於買了機票來到Z城。

他們陪着夏文靜在家待了兩天,就回去繼續上課。

我問夏文靜:“怎麼不回去休息幾天再回來?”

夏文靜又哆嗦了一下,說:“我沒事兒。就是有點怕我爸……我覺得我把他給害了,活生生老了十年。”

“文靜……”我不安地碰碰她的肩膀。

夏文靜擡頭衝我笑:“我真沒事兒,其實沒你們想的那麼可怕,這是文明社會,警察叔叔都長得挺文明的,也沒打我,就是問了我一堆問題。”

她把我拉下去,讓我坐在她的身邊,她的頭慢慢地抵在我的肩上,小聲地哭起來。

哭了很久,她眼淚汪汪地跟我說:“我靠,嚇死我了,嗚嗚嗚,阮陶,嚇死我了……三天後劉芒回來了,她對這件事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警察同志太相信夏文靜的智商了。”

夏文靜白她一眼,優雅地伸直了她的脖子,得意地說:“我在大牢裡唱竇娥冤的時候你跟蘇源那個小妖精還在大海邊浪奔呢,現在,我也是一個有“歷史”的女人了,不要太崇拜姐啊,姐只是一段滄桑的歷史。”

“小妞兒,這是好事兒啊?給你得意的!”劉芒的聲音很輕,說完去廚房泡了杯咖啡。我和夏文靜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背影彼此對望了一下。

我想劉芒一定也跟我一樣,替夏文靜的遭遇後怕,擔心。

一定和我一樣,一定,我強忍着太陽穴那裡抽搐一樣的疼痛,這樣對自己說。

事實上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對夏文靜有一種微妙的嫉妒,因爲她毫無累贅的內心世界。她總是那麼開朗天真,理直氣壯,彷彿並沒有生活在我們站着的這顆充滿哀傷的星球上,她的父母親,從小就爲她營造了一個與現實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裡只有正直、善意、鮮花、陽光,絕對看不到一絲虛僞、恨意、骯髒和背叛。所以她可以笑得比誰都真誠,幸福得比任何人都要理所當然。

我記得十五歲那一年,我到夏文靜家裡做客。夏媽媽準備了滿滿一桌子的飯菜,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飯菜的香氣濃濃地溢出,夏媽媽圍着圍裙站在廚房門口笑着招呼我。而夏文靜和她爸爸趴在鋪着彩色泡沫板的地板上下圍棋。

我聽見夏文靜大聲地嚷:“爸爸你耍詐!”

夏爸爸憨厚地笑着求饒:“靜靜讓爸爸一次,老了,腦袋跟不上了。”

“不行!要公平公正公開!”夏文靜執拗地說。

我立在門口,看着陽光毫無保留地自窗外傾瀉進這個小小的溫馨的家庭,突然間一陣噁心。

對,噁心。

如果爲了救學生而離世的那個人不是我爸爸……如果那一天,爲了救那個倒黴的學生而離開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的那個人,是夏爸爸……明明是兩個人一起走在下班的路上,明明夏爸爸也可以奮不顧身地衝過去,將那個學生用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開,爲什麼命運會選擇在那個瞬間把全部的好運統統交到夏文靜的手中……如果死的那個人是夏文靜的父親……如果是這樣,那個溫馨的畫面裡,我就不會只是一個眼眶酸澀的旁觀者。

那時候的我,看着大笑着與爸爸鬧成一團的夏文靜,是這樣惡毒地怨恨着,身體裡涌出源源不斷的黑色的毒汁,就要把我吞噬。

我想着那些過去,就像在用尖銳的指甲將封存在時光牆壁上的舊事一點一點扣下來,刺耳的聲音讓我心裡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難過攪得無法平靜。

夏文靜推推我,問:“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有點心煩氣躁地搖搖頭,這才猛然發現,我是那麼不願意讓夏文靜經歷這件事情,我甚至在想,如果換成是我就好了,如果被關在警察局近半個月的那個人是我就好了,或者,哪怕那個人是劉芒呢,只要不是夏文靜,只是不該是夏文靜。

她的那一座美好得近乎虛假的城堡,差一點就傾塌了。如果真的像袁熙懷疑的那樣,我想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跟那個人翻臉。

星期三下午,我跟着袁熙的保姆車一起去了JOS工作室。我下課比較遲,路上被袁熙批評:“你真是能磨磨蹭蹭,毫無時間概念!”

我笑吟吟地點頭稱是。

袁熙古怪地看我一眼,哼了一聲:“大花癡!”

我仍是笑吟吟地點頭稱是。

這個大好的下午,晴空萬里,白雲朵朵,暖風拂面。十一剛過,夏日的喧囂被濃濃的秋意壓得溫柔,空氣裡若隱若現的花香讓人沉醉。

終於得到一個可以避免與趙小仙碰面,又能和晴天見面的下午,我簡直興奮得要飄起來一樣。別說袁熙說我是大花癡,就算他罵我老花癡我也不會介意。

工作室原本是一對英國夫婦的居所,兩層高的小洋房塗着白色與南瓜色的牆皮,居然還有一個洋蔥屋頂,遠遠看去就像獨處鬧市的童話世界。如果夏文靜看見一定會拿出她新買的單反相機拍個沒完。

推門進去,一條巨大的古牧犬立即撒歡衝我們撲過來,袁熙他們早早地避開,我呆怔怔地被它撲倒在地,臉上被舔得全是口水。

一屋子的人笑得東倒西歪,我艱難地從它身下爬出來,咬着嘴脣走向角落裡的沙發。

袁熙也掩不住笑,被造型師推進化妝間的時候仍是一臉抑制不住的笑意。我聽見造型師特別賤地對他說了一句,得了袁熙,福貴纔不會對那個瘦巴巴的女孩子動真格的呢。

福貴就是那條古牧犬,全名叫錢來也福貴。

大家都在忙碌的時候,我坐在沙發上大致環視了一下這裡的環境,錢來也福貴伸着舌頭乖巧地立在我旁邊,彷彿剛纔那個差點弓雖.女幹我的狗不是它一樣。

四面的牆壁上看似凌亂地貼着許多張巨大的海報,巨大的復古木質圓形大時鐘掛在天棚中央,看時間時必須仰起臉。兩排大衣架當做隔斷,上面掛滿琳琅滿目的衣服,像兩道巨大的彩色屏障。

正發着呆,晴天駕到。

今天並沒有他的工作,只是過來熟悉一下環境,大致瞭解下拍攝的程序。跟Emy和幾個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後,他朝我走來,遞給我一罐橘子味汽水。

半路上自行車爆胎了,扛着走上來,遲了很久。他不好意思地衝我笑笑,有點靦腆的樣子。

“自行車?你是騎着自行車從市區來這裡的?”!我瞠目結舌地看着晴天,不可置信地大叫。

從市區乘車到這裡也要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晴天又露出那種靦腆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說:“嗯,車費要很貴。”

我笑不出來,心裡排山倒海地難過。我不知道這兩年來顧延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爲了省下不到二十塊錢的車錢,他究竟扛着爆了胎的自行車走了多久?

我喝一口橘子味汽水,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大驚小怪地拍他的肩膀:“你傻啊?袁熙他們公司是給報銷車錢的,以後你來回儘管乘車,免費的車幹嗎不坐,浪費給自行車打氣的錢!”

晴天恍然大悟:“真的啊?我都不知道,謝謝你告訴我。”

他那種真摯的眼神真讓我難過,我笑着撓撓頭髮:“別客氣,咱們是朋友啊!”

晴天笑得心無城府,雪亮的牙齒熠熠生輝,他點點頭,又用那種帶着一些微妙距離的靦腆口吻對我說:“嗯,是這樣,我們是朋友。”

顧延。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臉,頭頂檸檬色的燈光溫柔地籠罩着他認真靦腆的表情,微暗的光澤讓他看起來特別遙遠。

過了很久,晴天開口問我:“你的那個朋友,有消息了嗎?”

“什麼朋友?”

“就是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朋友,你們好像特別在乎他,他有消息了嗎?”

我注視着他的眼睛,眼眶裡一陣潮熱的刺痛,我搖了搖頭,說:“還沒有,不過……不過我知道他現在過得還不錯,至少比我當初想象的要好一些,他還活着。“

晴天展顏一笑,聲音很輕很溫暖,他說:“那就好。他……是你的男朋友?”

“嗯。”我使勁兒地點點頭。“他叫顧延,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追到手的男朋友。”

“啊?“晴天睜大了眼睛,像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

我吐了吐舌頭,笑嘻嘻說:“嗯,是我追的他,是不是特別厚臉皮?”

“可是沒辦法啊,那個時候他太受歡迎了,又**靜。我就想啊,這麼優秀的人,一定得先搶到手,不然斷貨了怎麼辦?哈哈,沒想到還真被我搶到手了。”

晴天安靜地聽着我說,一點敷衍和不耐煩的神色都沒有,像是和我一起回到了那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光。

看我說完了,他才補充一句:“你看起來,好像特別喜歡他。”

“真的啊?”我做出誇張的笑臉:“那就好了,我多怕他不知道我多愛他。晴天,你都能看出來,他也一定會知道的,你說是不是?”

晴天點點頭,目光移到袁熙他們拍攝的地方,認真地學習起來。

回去的時候我把新到的稿費單子交給袁熙:“以後晴天來看你工作就把車費給他報了吧。”

袁熙鄙視地看着我:“呦,我們家阮陶出息了,養得起小白臉了。”

“滾。”我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倦意就在這時候鋪天蓋地地襲來。我閉上眼睛倚在車窗上,聽着車子顛簸的聲響。

袁熙從後座拿出一條珊瑚絨的小毯子丟在我身上,阮陶,他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澈,他說:“阮陶,你不要以爲晴天就是顧延,那他就真的是從前的那個顧延了。”

我沒理他,用毯子矇住腦袋繼續睡覺。

黑暗中,我聽見袁熙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在包包裡摸索了一會兒,啪嗒一聲按下了打火機。

袁熙什麼時候學會的抽菸,我怎麼不知道?

在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晴天的臉,慢慢地熟睡了過去。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和劉芒最大的興趣就是像觀察小白鼠一樣觀察夏文靜的情緒變化。那已經是距離警察局事件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川城的冬天果然如顧延描述的那樣潔白而寒冷,像一個波瀾不驚的冰雪少女,冷靜地俯視着銀裝素裹的寒冷城池。

凌晨四點,劉芒蹲在沙發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問我:“怎麼起這麼早?”

我精神恍惚地答:“沒有,熬夜趕稿子,還沒睡,你呢?醒了還是沒睡?”

劉芒笑嘻嘻地吐出菸圈,說:“醒了,餓醒的,好妹妹,給我煮個面。”

我繼續神情恍惚地飄進廚房裡,擰開液化氣,撕了兩包泡麪。窗外黑魆魆的一片,一點亮光都沒有,寂靜得有些虛假,呼嘯着的北風聽上去像是鬼嚎。慘淡且清新的空氣裡,我看着劉芒貓一樣蹲在沙發上,伸直了優雅的脖子問我:“你是不是也發現了?”

“發現什麼?”我把泡麪放進鍋裡,盯着沸騰的開水。

“夏文靜啊,你沒發現?“劉芒壓低了嗓門。

我笑:“嗯,她那張欠揍的臉。”

劉芒笑嘻嘻地問我:“你從她臉上看出了什麼?”

我說:“至少三層粉底,一層蜜粉,還是帶珠光的,眼影、假睫毛、脣膏一樣不少。”

劉芒翻白眼:“你當我瞎了啊?這些我也看得出來,我讓你透過表象看本質,虧你還是一大學生!”

我頓時覺得作爲一個大學生壓力很大,但是通過一夜趕稿奮戰,我實在沒有多餘的腦細胞來分析夏文靜的行爲與其產生的必然後果。

劉芒看我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十分失望,胸有成竹地說:“我覺得,夏文靜這種反常的舉止只能說明兩個問題,不是她想交配,就是她已經交配了。”

我差點一頭把自己塞進沸水裡。

“劉芒姐姐有才華啊,”我衷心地鼓掌,大學生算什麼啊,遇見劉芒就是一羣廢材。

從我眼中看到崇敬之情的劉芒,更加沉着地笑了一下,幽幽地說:“我保證,不信咱倆打賭,輸的買酒。”

“憑什麼呀,我也覺得她肯定有姦情!“

劉芒鄙視我:“小氣勁兒吧你,得了,那這樣,誰先揪出那個跟她交配的,輸的那個買酒!”

就這樣,夏文靜成了一隻塗脂抹粉春心大動的小白鼠,整日生活在我和劉芒八卦的眼皮子底下,懵懂無知地忽而笑,忽而蹙眉,忽而長嘆,盡顯少女的嬌羞。

甚至有一次在她忘記關掉的MSN窗口上看到這樣一排宋體五號字:

整日對君思念,悲切纏綿,久久不能入睡,連日下來已是憔悴萬分。

當時我就憔悴得抖了一下,掃了掃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鎮定地走進屋子裡做乾嘔狀。劉芒驚恐地看着我說:“不是吧阮陶?你兩年前的事情怎麼現在才懷上啊?”

“滾!”我大吼一聲,把那句話聲情並茂地轉述給她聽,劉芒立即跳起來尖叫:“有沒有搞錯啊?!她憔悴?啊?她憔悴?!她那脂肪厚得都能打倒八國聯軍了,她能憔悴?”

“我深深地覺得劉芒姐姐您的比喻也太生動形象了,還好你當初沒寫小說,你要是寫小說,什麼遙葉那類的小寫手早就沒飯吃了。”

“哎呀,你討厭。”劉芒學着夏文靜的腔調勾魂攝魄地白了我一眼。

那之後我就一直在忙稿子的事情,沒事的時候就死氣白賴地賴着袁熙去JOS工作室打發時間。錢來也福貴每一次都能分毫不差地把我狠狠撲倒在地,塗我一臉的口水才一臉滿足地起身爬走。

每當這時候晴天就在角落裡看着我笑,那笑容就像一截有溫度的冬日暖陽,穿山越海地落在我身上,暖得讓我心疼。

雖然也有時候趙小仙會突然冒出來,用那雙可以把我砍成無數片的眼睛秒殺我,但這並不妨礙我繼續跟在晴天身邊犯花癡,抓住一切有利時間與他溝通以培養感情。

人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川城的大雪下了一層又一層,踩在上面會發出活潑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偶爾閒暇,我和劉芒就會裹着厚厚的宅人毛毯饒有興致地觀察小白鼠夏文靜,她那清麗脫熟的嬌羞讓我們常常覺得生不如死。

就這樣,在飛速滑行的時間軸裡,夏文靜忙着談地下戀愛,我忙着趕稿子,劉芒就繼續仰着那張精緻的面孔忙着顛倒衆生。

直到元旦來臨。

大街小巷掛滿紅色的燈籠,Z城人民樸實好客的本性一覽無餘,隨處可見烤地瓜和販賣瓜子糖果的小商鋪,稱兩斤花生人家會多抓一把給你。

放了假的小孩子穿着麪包一樣柔軟厚實的棉衣奔跑在雪地裡尖叫,紅彤彤的臉蛋讓人心情大好。

學校只放幾天的假期,大家都沒有回去的打算,留在暖氣充足的屋子裡一起過元旦。

袁熙把他們家新買的火鍋工具全部搬過來,又買來好幾袋肉片和蔬菜,我們四個就裹着毯子,圍着火爐涮火鍋。

已是深夜,窗外卻燈火通明,鞭炮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你放着豪宅不住跟我們幾個湊什麼熱鬧?“劉芒涮了一片洋蔥夾到袁熙的小碟子里語重心長地問道。

袁熙優雅地笑笑,夾了片生薑給劉芒,柔聲說:“你呢,不陪着蘇源去賣唱怎麼跟我們幾個廝混起來了?”

劉芒替袁熙添了一勺滾燙的湯汁,笑吟吟地說:“不過袁熙,還是咱們女孩子之間一起過比較好,比較熱鬧,你說對吧?”

袁熙直接把煮爛的桂圓撈出來,一邊放進劉芒的碗裡一邊疑惑地說:“欸?我原本以爲這是兩男兩女的聚會呢,呵呵。”

劉芒對默默地坐在一旁瘋狂往自己嘴裡塞肉的夏文靜說:“袁熙罵你呢。”

夏文靜遲疑地擡頭看了看袁熙,他聳聳肩膀,說:“別這樣看我,她剛纔還罵你是女孩子。”

“有沒有搞錯啊!”夏文靜好不容易吞下滿嘴的肉末,柔若無骨地捶了袁熙一下,袁熙整個人像中彈一樣倒在地上。她害羞地說:“討厭,別裝死,人家哪有那麼大的力氣!”

袁熙抽搐了一下。

電話鈴聲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夏文靜花枝亂顫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伸手比猴子都矯捷。我和劉芒看着她神秘兮兮地跑去臥室打電話,立即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一會兒,夏文靜就穿着粉紅色的羽絨服跳躍着經過一聲不吭的我們,眨巴着她純真的眼睛對我們說:“我下樓啦,你們要多吃點哦!”

我們拼命點頭,奉上虛僞至極的笑容三枚,眨巴着熠熠生輝的眼睛與她道別,並在她關上房門的那一瞬間決定組團跟蹤夏文靜。

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元旦夜,我們以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微妙心理,緊盯着在我們眼前邁着活潑的步調走向遠處的夏文靜。

二十分鐘後,我們聽見夏文靜清脆勇敢的聲音在喊:“蘇源,我在這裡!”

我感覺到搭在我肩膀上的劉芒的手,僵直得幾乎要戳進我的皮肉裡,將那些筋骨拆斷。

微亮的燈火裡,窄窄的小路盡頭,蘇源穿着前不久劉芒買給他的菸灰色呢子大衣,微笑着轉過身來。

凜冽的月光照得他的臉龐發虛。

蘇源拍拍夏文靜的腦袋,無限溫柔地說:“我等半天了,凍死了。”

夏文靜的臉上洋溢着少女特有的羞澀,她抓了抓長耳朵帽子上圓圓的小球球,低聲說:“對不起嘛,請你喝熱咖啡。”

蘇源笑吟吟地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微微彎下身子對她耳語了幾句,夏文靜的臉上立即緋紅一片,她緊張地後退了一步。

劉芒深沉的呼吸呼在我的脖子上,我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寒毛全部立得筆直,根根打着寒戰。袁熙這個小賤人一看大事不好,馬上就溜了,留下我一個膽戰心驚地開口說:“劉芒……其實也不一定是我們想的那麼回事。”

“也許吧。”她的聲音低得嚇人。

城市的上空呼嘯着陣陣狂風,像是要將黑夜撕裂。

劉芒臉色一暗,挺直了背,不再說話。下一秒鐘,她突然迴光返照似的拉着我的手衝出去,一陣風一樣,不留餘地地衝到夏文靜和蘇源對面。她安靜地欣賞着夏文靜臉上盛開的驚訝,就像一個醫生近乎冷酷地欣賞着屍體,不帶一絲感情。

然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甩了蘇源一個耳光。

“誰都可以,爲什麼偏偏是夏文靜!”劉芒大聲地衝他嚷,眼睛裡瀰漫着血一樣殷紅的紅血絲。

“你他媽瘋了啊!”蘇源用拇指揩去嘴角涌出來的血惡狠狠地說。

我趕緊擋在他們倆中間,生怕蘇源獸性大發再打回來。

夏文靜站在一邊愣了半天,才突然尖叫:“劉芒你大爺!你罵誰呢!”

“你纔跟蘇源有一腿呢,你思想怎麼那麼猥瑣啊你,臭不要臉!”

我疑惑地看着夏文靜,她咬了咬嘴脣,那副無限嬌羞的模樣又出現了。她說:“衝動是魔鬼!我告訴你啊劉芒,蘇源是受人之託來給我送一樣東西的,你們懂什麼啊,就這樣誤會我們,太不純潔了!”

劉芒也怔怔地轉過來看着夏文靜:“受人之託?你當我白癡啊?”

“你本來就是白癡!你以爲你多精呢?”夏文靜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將剛纔從蘇源手裡接過來的盒子打開。金色的緞帶解開,紅色的暗紋包裝袋下,是一個精緻的小鐵盒子,夏文靜打開鐵盒子,像領導掏出工作證那樣把盒子遞到劉芒眼前。

“你看!我喜歡的人可比你們家蘇源帥多了!”

鐵盒子裡,幾張照片整齊地擺放在裡面,照片上,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孩子穿着軍裝,筆直地立在落滿雪花的參天大樹之下,神采奕奕,笑容純粹。

照片下面寫着一行小字:李海洋,於12月24日,聖誕節。

夏文靜將小盒子仔細地包好,鄙視地看着劉芒說:“他是蘇源學校的前輩,我們認識沒多久就去參軍了。就知道你們三八,才讓他把照片寄到蘇源那裡的。你倒好,不分青紅皁白就衝過來把蘇源給掄了,你以爲自己是哪吒啊。”

“不是我想的那樣就好。”劉芒的聲音無比干澀,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看向蘇源,伸手摸了摸他漂亮的臉龐:“對不起,我得跟你道歉。”

“傻瓜,只要你聽話,我怎麼會做你想的那種事情?”蘇源淡笑,語氣裡有一種我不能解讀的深意。

劉芒別開頭,對我說:“回去吧,火鍋都要煮爛了。你不會想跟我們一起去吧,我記得你不喜歡吃火鍋的。”她轉向蘇源淡淡地說。

蘇源點點頭,說:“我是吃不了那麼辛辣的東西。現在海洋的東西我已經帶到了,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

他紳士地朝我們打過招呼就轉身離開。

“謝謝你啊蘇源!”夏文靜勇敢地衝他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道謝,又看了看劉芒,笑着仰起頭:“你們家的小白臉,我纔不稀罕!”

她捧着小盒子,就像捧着滿滿的幸福,蹦蹦跳跳地走在白白的月亮下,就像一隻滿心歡喜的小兔子。

我看了眼劉芒的臉,她垂着頭,肩膀微微顫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覺得一種莫名的哀感靜悄悄地瀰漫在這個熱鬧非凡的夜色裡,久久不能散去。

緊接着就是新年,我打包了簡單的行李回去澈城跟奶奶一起過節。

和往年一樣,她的學生們一批連着一批來家中拜訪,他們都是聾啞學生,有的剛入學沒多久,表情內斂害羞,有的已經畢業參加了工作,眼神卻依舊單純如孩童。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從他們身上拿走了一些東西,才又將一些常人無法企及的天真賦予到他們身上。

學生們圍繞着奶奶坐在一起,咿咿呀呀地比畫着,笑着,我雖然看不大懂,但知道有一種快樂和勇氣傳承在他們身上,讓人忍不住也跟着快樂勇敢起來。

康帥也在除夕夜前夕回了澈城,拎着小山一樣的食物和禮物費力地擠進家門喊我:“小陶,快出來搭把手!”

“哎喲喲,拎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奶奶雖然高興他回來,仍是忍不住埋怨。

康帥笑着耍賴:“奶奶您做的年夜飯,就是金山也換不來,那個味道,我現在想想就流一嘴的口水!”

他瘦了一些,但看起來健康開朗,奶奶握着他的手高興地把他往屋裡拉,快進來,外面風大。

這是父親去世以後,我過的唯一一個三個人的新年夜。往年都是我和奶奶一起,未免顯得冷清,這一回多了康帥,雖然只是多了副碗筷,但新年的味道卻格外的濃厚起來。

那段時間一直都是康帥帶着我到處玩兒,放煙火爆竹,包餃子,貼春聯,我就像個受盡寵愛的妹妹,咋咋呼呼地跟在他屁股後面,覺得特別踏實。

新年後,我和康帥一起去看望媽媽。

自從爸爸去世後她就一直神志不清,大家都說,她的魂魄已經跟着父親離開了,只留下一點點人氣,是爲了陪陪我這個可憐的女兒。

我趴在她的膝蓋上,輕聲對她說:“媽,過年了,我又長大了一歲,就有更多的力氣來讓你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你要快點好起來,要不然等我有了很多很多的錢,要給誰花呢?對了媽,顧延他回來了,雖然不記得我,但還是以前那個樣子,是個溫柔善良的好人。還有康帥哥哥,他來看你了,你還記得他嗎?你最喜歡偷偷給他好吃的吃,好像他纔是你親生的……可是媽,我一點也不怪你,因爲你知道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所以對他那麼好對不對?你沒看錯人……”媽媽低着頭看我,目光呆滯,語氣卻很輕柔,她說:“咦,小姑娘,你怎麼每次來都哭啊?”

我破涕爲笑:“媽,因爲你每次都認不出我來啊,我答應你下次來看你的時候不哭了,你也答應我好好吃藥,聽醫生的話,快點好起來好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目光放得很遠。

我們離開的時候媽媽突然開口喊我:“阮陶。”

我驚訝地轉身,看見媽媽靜靜地坐在稀疏的陽光裡,笑容淡淡,她的頭髮柔順地垂在肩上,鵝黃色的毛衣讓她看起來特別溫柔。

媽媽說:“阮陶,她什麼時候回來看我?我和阮勝好久沒看見她了。”

我哭着走過去吻她的臉頰:“媽,她以後會常常來看你。”

媽媽便不再說話,靜靜地坐着,像是睡着了一樣。

雖然有着百般的不捨,但新年過後,我仍是要收好懶散的心情回去城繼續我的大學生活。

開學後沒多久袁熙就接到《Colour》的拍攝工作,Emy說這是新人出人頭地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只要有一套作品登上《Colour》,就等於在這個圈子裡有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因此大家都對這一次的拍攝拉響了警報,神經繃得很緊。

只是在開拍前夕,袁熙突然食物過敏,身上泛起大片紅色鱗狀疙瘩,導致無法正常進行拍攝。因爲這一套以“自然與野性”爲主題的作品,有百分之八十需要裸上身拍攝。

就在Emy打算跳海自盡的前一天,袁熙把晴天推到她面前。

起初只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沒想到《Colour》的負責人竟十分痛快地贊成將模特換成晴天。

也許是因爲比起袁熙,晴天身上多了一份驚人的內斂和憂鬱,令人過目難忘。

爲此我還特別不是東西地慶幸過袁熙的過敏症。

袁熙捂住胸口委屈地罵我:“阮陶你這個蛇蠍,你會被脂肪吞沒的!”

我無所謂地擺擺手:“只要晴天可以一炮而紅,就是被夏文靜吞進去再排出來我也願意!”

袁熙瞠目結舌地看着我,閉上了嘴。

拍攝當天,我到現場的時候化妝等前期工作早就已經做完,拍攝正在進行。只見一條巨大的花蟒蛇無限纏綿地攀附在裸着上身的晴天身上,他淡漠中帶着少許柔弱氣質的表情恰到好處,與蟒蛇的眼神調戲中透出一股詭異的魅力。

少年柔軟的髮梢凝着朦朧的霧氣,鮮豔如蘋果一樣的嘴脣帶着一絲放肆的淺笑,我興奮得直喊:“天哪,太美了!”

袁熙也點頭稱讚:“阮陶,你看現場的工作人員,完全被晴天給吸引了,他生來就是幹這一行的料。”

我託着下巴無限神往地看着晴天,內心被幸福填得滿滿。

但畢竟蟒蛇不是人類,它不懂得按照人類的設定去做相應的動作,因此無論晴天的動作有多完美,拍攝仍不能順利進行。很快,大蟒顯得有些煩躁,越來越不聽訓蟒師的指揮。無奈之下有人想了個主意,往晴天身上塗抹蟒蛇喜歡的肉汁,因爲毒牙已被拔去,只要訓蟒師在一旁好好監督,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這樣一來蟒蛇也會非常樂意地盤旋在晴天的身上,舔舐他肌膚上的肉汁供攝影師抓拍。

這個主意很快被大家認同並接納。

蟒蛇也果然如大家預料的一樣順從了許多。

頭頂逐漸猛烈起來的陽光下,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欣賞着晴天完美的展示。訓蟒師也樂呵呵地躲在樹下打起了盹。

也許是由於拍攝時間拖延過久,這一回輪到攝影師找不準感覺,拍了許多仍不如意。

就在他轉身喝水的那一剎那,晴天的表情突然凝住,眼神驚恐地朝馴蟒師看去。

早已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只有我,一直全神貫注地盯着晴天的我,注意到他猛然間變得僵直的身軀和驚恐萬分的眼神。

還沒來得及呼救,蟒蛇突然從他身後猛地躥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肩上死死地咬住,不肯鬆口。尖叫聲在耳邊炸裂開來,訓蟒師驚恐地衝了過去。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心跳瞬間停止。

當訓蟒師將蟒蛇重新關起來時,晴天已經痛苦地蜷縮在地上,鮮血不斷地從他的肩上涌出來,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覺,昏迷過去。

醫院裡,晴天正在搶救。

訓蟒師不停地解釋道歉,是因爲長時間的拍攝讓蟒蛇突然暴躁和不耐煩,導致了這次事故。

袁熙他們趕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地上發呆。

我並不知道,這一次晴天的工作根本就不是替身,而是袁熙將這個到手的成名機會讓給了晴天。

我也並不知道,爲了促成晴天接到這份工作,袁熙不惜大量吞食會導致他嚴重過敏的桃子,在醫院裡打了好多天的針。

我也不知道,從一開始,袁熙就沒打算讓晴天做他的替身。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幫晴天一把,讓他進入這個圈子,打拼出一小片自己的天空,不再受窮苦的罪。

因爲他看到晴天有着不輸他的容貌和氣質,更有一種原始的,歷盡苦難而沉澱下來的那份冷靜和孤寂感。

因爲晴天,是阮陶一直一直拼命地喜歡着的顧延。

因爲我什麼都不知道。

因爲袁熙什麼都捨不得告訴我。

所以,那個無知愚昧的我,只能粗魯地將顧延受傷的驚嚇和心疼化作最最惡毒的話語,一字一字地刺進袁熙的心臟。

我聲嘶力竭地喊:“這一切都怪你!你這個王八蛋憑什麼讓顧延代替你被那個噁心的蛇咬傷!袁熙你這個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拼命地哭着捶打着袁熙站得筆直的身板,把內心長久以來堆積的恐慌和委屈毫無保留地發泄在他的身上。

我甚至衝他喊:“你怎麼不去死?!”

袁熙只是悲傷地看着我,靜默良久,纔開口說:“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不帶一絲感情,臉上瀰漫着空泛深切的傷感。

他就那樣一言不發地轉身,一步一步走出醫院瀰漫着消毒水味道的長長走廊。我發誓,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悲傷最落寞的背影,就像身後插着無數把血淋淋的尖銳匕首,鮮血不斷地涌出來,滲透地上那一道孤獨的影子,讓人心口麻木。

蕭瑟的陽光磕磕絆絆地濺滿他離開的路,我站在原地,只覺得眼睛裡燒着滾燙的開水。

在我還沒意識到自己哭了的時候,劉芒突然衝上來,扳過我僵硬的肩膀,右手乾淨利落地給了我一耳光。

我被她撕扯着,耳光一個接一個地扇過來,我本能地伸手擋住我的臉。

耳邊是她怪獸一樣撕裂的咆哮:“我******啊阮陶!你他媽有沒有良心!你以爲袁熙他做這些都是爲了誰!那個狗屁晴天跟他有個什麼關係,他就那麼賤非得把這麼好的出名機會讓給他?他就那麼賤是不是?!你別以爲仗着袁熙對你好就能這麼作踐他,他他媽的也是媽生的,你憑什麼?憑什麼?……”夏文靜尖叫着撲過來擋在我和劉芒之間,劉芒一下一下揮過來的巴掌有好幾下都落在她背上。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有一臺巨大的攪拌機轟隆隆地在我腦子裡攪着我的**,要把我置於死地一樣。

夏文靜緊緊地抱住劉芒,大聲地喊:“你瘋了!你看清楚,你打的是阮陶!是我們的好姐妹阮陶!你別打了!這裡是醫院!”

劉芒猙獰地甩開夏文靜,喊:“滾你媽的,我沒瞎,我他媽知道我打的是阮陶,我就是要打她,她良心讓狗吃了!醫院怎麼了,太平間老子也不怕!”

扭曲的,分不清字眼的聲音,像渾濁的沙漠突然塌陷在驚濤大海里,溫柔地漫過我的頭頂,淹沒我的喉嚨,壓迫我的心臟,將我牢牢地鎖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總之世界漸漸安靜下來,我抱着腦袋蹲在一邊,眼淚滾燙地洗刷着我紅腫發熱的臉。

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讓我有點慌亂,腦子裡亂糟糟地閃過很多很多碎裂的畫面,想起那些年少無知的歲月,我跟在顧延身後跑,劉芒跟在袁熙身後跑。

想起劉芒細長的胳膊像羽翼一樣展開,信誓旦旦地說她要做袁熙的女朋友。

想起有一次我被學校的學姐找碴,劉芒就像一隻發了瘋的小獸,衝過去跟她們玩兒命一樣地廝打。

想起她擦擦嘴角的血跡笑着看向我,眼神裡閃閃發亮的都是得意,她說:“有我劉芒在,誰也不能欺負你一下。”

也想起在她酗酒後喝得爛醉的夜晚,她抱着我大哭,一邊哭一邊喊:“袁熙啊袁熙,你這個王八養的孬種,老孃纔不喜歡你。喊完繼續抱着我聲嘶力竭地哭,繼續喊,蘇源啊蘇源,我的小情郎,過來給老孃倒酒!”

我感覺自己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緊緊地扼住喉嚨,發不出聲音,憋得像一隻飽脹的河豚,就要爆炸。

是趙小仙跑來喊醒我,將我從泥巴一樣下陷的黑暗中撈出來,她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壞脾氣地問我:“晴天呢?他在哪兒?!”

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1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2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4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2第十二章 我那麼不希望成爲回憶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2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2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2第十章 她會竭盡全力地去爭取愛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2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2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4第八章 你不會再回來,而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第六章 你要是說不出,就在心裡想,我聽得見第十章 她會竭盡全力地去爭取愛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4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3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六章 你要是說不出,就在心裡想,我聽得見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2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3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1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4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3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4第七章 那個曾愛我如命的少年擋在了別人身前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3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4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2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4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2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1第七章 那個曾愛我如命的少年擋在了別人身前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1第九章 我們總是以愛作憑藉來傷害第七章 那個曾愛我如命的少年擋在了別人身前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3第六章 你要是說不出,就在心裡想,我聽得見第十二章 我那麼不希望成爲回憶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2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七章 那個曾愛我如命的少年擋在了別人身前第八章 你不會再回來,而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2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4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3第九章 我們總是以愛作憑藉來傷害第九章 我們總是以愛作憑藉來傷害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十一章 忘記了我的他,曾來過我最好的年華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3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4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1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3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4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1第十一章 忘記了我的他,曾來過我最好的年華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1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4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1第九章 我們總是以愛作憑藉來傷害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3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1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3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1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4第十章 她會竭盡全力地去爭取愛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4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1第三章 他是趙小仙的晴天,不是我的顧延4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2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2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1第十一章 忘記了我的他,曾來過我最好的年華第六章 你要是說不出,就在心裡想,我聽得見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1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2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八章 你不會再回來,而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3第四章 他給過的溫柔,我留着變成痛3第一章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2第五章 你別以爲他對你好你就能這麼作踐他第二章 王子的最後一顆豌豆,被我弄丟了3第六章 你要是說不出,就在心裡想,我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