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不是因爲我的捷足先登,很有可能顧延就會成爲鄭明明的男朋友。
可是顧延仍是說:“不能。”
鄭明明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她垂着頭,特別悲傷地問顧延:“爲什麼呢?我對你那麼好,你生病了,我就給你買了一箱子的藥,你喜歡阮陶,就算我再討厭她,也沒像葉婷婷那樣把她毒打一頓,你打籃球,我就拼命給你加油,有學長欺負你,我就找人把他打得半死……我做這麼多的事情,你爲什麼還是不能喜歡我呢?”
“你就真的那麼肯定自己不可能喜歡上我嗎?”
顧延說:“對,鄭明明,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你,就算沒有阮陶,也不會。”
“絕對”這兩個字讓鄭明明傷心了,她蹲下去嚎啕大哭,哭了很久,然後才站起來對顧延說:“我知道了,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可是顧延,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我鄭明明,可以爲你做任何事情,包括去死。”
她吸了吸鼻子,白皙的皮膚上一層薄薄的淚水。她問顧延:“那,你可不可以最後抱一抱我,就一次,當是慶祝你終於擺脫我了好不好?”
顧延看着可憐兮兮的鄭明明點了點頭。
那是一個短暫但後果很嚴重的擁抱,抱完,鄭明明竟然猝不及防地親了顧延一口,隨即心滿意足一蹦一跳地走遠了。顧延傻傻地立在那裡,直到看見氣得渾身發抖淚流成河的我。
我二話沒說扭頭就走,心想,好啊你個顧延,你的革命意志也太不堅定了,你大爺的!
我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女鬥士,勇猛無比地淚奔在校園裡,周身瀰漫着陰暗的殺氣。走了沒多久,顧延就追上來了,他說:“阮陶,你聽我解釋!”
我停下腳步,兇巴巴地盯着顧延,特別惡毒地用我的腦門狠狠地給了他一記鐵頭功,扭頭繼續暴走。
顧延一聲沒吭就捂着腦袋蹲下去了,臉色煞白。我馬上就後悔了,當年我的鐵頭功可是有把人撞進醫院的記錄的。可是又拉不下臉回頭道歉,但心裡又格外心疼,一着急,眼淚就洶涌地落下來。
一邊哭一邊把腳步故意放得很慢,希望他能追上我刻意停留的步伐。
學校裡音質奇差的廣播一直在放一首奇怪的歌,斷斷續續的歌聲裡,顧延迅速地追上來,扯住我的手,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身體被他的胳膊牢牢地抱緊,耳邊是他熟悉得心跳,只覺得臉上一陣溫熱,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顧延放任我哭了一會兒,才擦乾我的眼淚,說:“是我不好。”
我擡頭看着他乾淨俊秀的臉孔,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卑劣。明明已經聽到他們之間全部的對話,明明可以體會他的不忍心,卻仍是無法壓抑住自己內心龐大的佔有慾,因此討厭自己,卻拿顧延撒氣。
我們就那麼彼此沉默地看着對方,過了很久,顧延溫柔地對我笑。
那之後鄭明明果然沒有再找過顧延,卻常常隔三差五來找我吃冰,逛街。夏文靜覺得自己“阮陶最好的朋友”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十分不滿。
她說:“阮陶,鄭明明該不會是LES吧?”
我擡頭迷茫地問她 :“LES是什麼啊?”
夏文靜立即用一種萬念俱灰的眼神看着我,說:“你英語這麼差怎麼畢業啊?你還想不想跟顧延考同一所大學了啊?”
我一驚,馬上掏出英漢詞典翻,心裡十分忐忑。
正翻着,鄭明明就頂着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朝我衝過來,鬆軟的小嗓子一直喊:“阮陶,阮陶,你幹嗎呢你。”
我說:“我在找單詞呢。”
鄭明明探着小腦袋問我:“什麼單詞啊?“
我說:“LES,L——E——S,LES。 ”
鄭明明說:“這麼簡單的單詞你都不知道啊,哎,算了,你別查了,陪我去買件衣服吧。”
我內心就涌起一陣絕望,鄭明明都知道的單詞我竟然不會,瞬間就天旋地轉。
那天下午鄭明明拖着我走了好幾條街,路過一個賣髮卡的小店時,我買了一枚淡藍色的蝴蝶結髮夾。小小的蝴蝶結,是天空一樣的藍色,淺淺的,很別緻,第一眼看見的時間就覺得很適合鄭明明這樣氣質的小女生,俏皮又不失可愛。
那天因爲夏文靜一句玩笑話害的她一直頂着短刺刺的頭髮到處晃,我心裡一直很內疚,看她的頭髮半長不短毛毛躁躁,實在是需要一個夾子好好地別住。
所以回學校以後我就把那個夾子送給了鄭明明。
鄭明明接過髮夾,在傍晚稀釋過後的陽光裡眯起眼睛仔細地看着,然後,鄭重地別在了毛毛躁躁的頭髮上,沒別好,掉了下來。
她說:“你幫我戴上吧,我不會。”
我就接過髮夾,將她的頭髮別在耳後。
鄭明明問我:“好看嗎?”
我點點頭,說:“好看。”
是真的好看,淺淺的藍色襯得她白皙的皮膚格外水靈,沒有了多餘的髮絲遮擋,那雙烏亮的眼睛也顯得特別精神。
鄭明明笑嘻嘻地從包裡掏出小鏡子照了照,說:“真好看。”
然後她就哭了。
她抽抽嗒嗒地過來牽我的手,倔強地說:“阮陶,我要你做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因爲我爸是個爆發戶,因爲我是個富二代,所以我身邊的那些人除了惦記着怎麼花我的錢就是惦記着怎麼才能讓我給她們花錢。從來沒有人真心誠意地送過我一件禮物。”
“這個髮夾我真的真的很喜歡,阮陶,我不喜歡顧延了,你能做我的朋友嗎?我特別的羨慕你和夏文靜,我也想做你們的好朋友!”
鄭明明。我怔怔,突然很心疼這個喳喳呼呼無比折騰的女孩子。
這樣心無城府的女孩子,她怎麼會沒有朋友呢?
於是,那個時候,我就特別矯情特別傻地握住了她的手,像宣誓一樣對她說:“恩,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
在那個單純的少女年代,我和鄭明明站在頭頂浩瀚的晚霞下珍重地擁抱了彼此,接納了彼此,也原諒了彼此。
那之後沒多久,鄭明明就被她爸爸送去了美國讀書。
她走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靜還有袁熙一起去機場送她,年少的我們就那樣巴望着彼此的面容,哭得一塌糊塗。
鄭明明說:“阮陶,你要跟顧延好好的,要狠狠地幸福,知道嗎?”
我拼命地點頭,說:“鄭明明,你一定不要忘了我們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即使到了現在,每回想起鄭明明,我都能想起她說的那句,你一定要幸福,狠狠地幸福。可是,與她隔着萬水千山的我,卻沒有辦法告訴她,鄭明明,我不幸福,在我的世界裡,我把顧延弄丟了。
在顧延的記憶裡,我把自己弄丟了。
如袁熙所料,晴天果然在半個月內接受了替身模特的工作。
在我死乞白賴的祈求和威脅下,袁熙囑咐Emy在職責所在的範圍之內給晴天最好的待遇和薪酬。人心都是肉長的,晴天雖然因爲趙小仙對我們的排斥並不願意與我們做深入接觸,但經過住院和工作的事情,至少他已經把袁熙當成了朋友一樣的存在。
所以袁熙也從他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
晴天的確失去了兩年前全部的記憶。
但據趙小仙的父親說,他今年二十三歲,名字叫做晴天,是他兒時兄弟的獨生子。他的父母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因爲感染到罕見的疾病去世,那之後小仙的父親就把他帶回家領養。改了姓氏叫趙晴天。
三個人一直在鎮子裡生活,趙小仙的父親是卡車司機,爲人忠厚老實,卻沒想到兩年前的一場車禍讓晴天失去了全部記憶,於是全家搬來Z城要給晴天治病。
也就是說,他們早就爲顧延編排好了全新的身世和過去,就算我再怎麼強調他是顧延,對趙伯伯的話先入爲主的晴天也不會輕易相信我說的話。
我坐在舊眠裡,靜靜地聽着袁熙說話,過了很久,我才說:“袁熙,你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呢?顧延遇到這些事情,可以說,全部都是我的責任啊。”
“如果不是那一天我喝的大醉,如果不是我一直吵着要他去給我買早點,如果那天早晨他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他,不讓他去,他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就和我們失去了聯繫。”
袁熙隔着桌子輕輕地拍拍我的頭:“瞎想什麼呢。”
我握着溫熱的杯子,手指一點一點用力,怕自己又會哭起來。
袁熙說:“下週在JOS工作室,晴天也會來參與拍攝,你有空就來看看。”
我點點頭:“有點累了,我想回家,袁熙。”
他結了帳帶我走出去,外面清新的空氣讓我的精神有些微的恢復。袁熙一直把我送到樓下,溫柔地對我說:“累了就早點睡吧。”
上樓之後夏文靜告訴我,劉芒走了,留了張字條,帶走幾件衣服,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我這纔想起,剛纔在舊眠,好像也沒看見蘇源的身影。
夏文靜氣憤地尖叫:“好一對姦夫*就這麼偷偷跑去度蜜月,詛咒她一路上都來大姨媽!”
我默默無語地爲劉芒擦了把同情淚,就和夏文靜同仇敵愾地跑進浴室沖涼去了。夜裡放一張唱片,跟夏文靜一起穿着內褲躺在大牀上聊天,恍惚間還以爲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和我們一起穿着內褲躺在大牀上聊天的還有袁熙,我們相識的時候都是一羣屁大點的孩子,小小的年紀,單純得連性別都模糊的年紀。
一生中最純真也最懵懂,最快樂也最自由的時光,三個人就已經被命運善意地安排在同一片藍天下。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穩,總是在做奇奇怪怪的夢,夢見顧延走在我前面,我像個花癡一樣跟着他後面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累了,我就喊,顧延,求求你停下來吧,我太累了!顧延就站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慢慢地轉過身來,光影在他的臉上度上一層朦朧的光芒。等他完全轉過身來的時候,我卻發現,原來那個人根本就不是顧延。
那是一張陌生的,卻讓人莫名覺得熟悉得臉。
我尖叫着醒來,聽見夏文靜均勻有力的呼嚕聲。
第二天下午,我和夏文靜正在食堂吃飯,突然走進來兩個穿着警服的警察,四下看了看,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和夏文靜疑惑地對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眼神交流,其中一個警察就走過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文靜,嚴肅地說:“哪個是夏文靜?”
夏文靜呆呆地站起來,不安地看了看我,才怯怯地說:“是……是我……我是夏文靜,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兩個警察對看了一眼,二話沒說,拿出一副手銬,乾脆利索地銬在了夏文靜嚇得微微發顫的手腕上。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聽着周圍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臉色蒼白。
夏文靜被警察拽着走出食堂,上警車的時候,我聽見她淒厲無比地喊了一聲:“阮陶——!”
“ ——阮陶!”
“——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