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歲月之歸源田居
直到被推到浴室,樑田仍對外界的任何刺激毫無反應,只是呆愣愣地站着。
十幾分鍾後,門外響起敲門聲和詢問聲:“田少爺,您洗好了嗎?”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寂靜,於是發問的人只等了幾秒便自行推門進來,竟是賀管家。
“呀?怎麼呆站着。快洗澡換衣服,老太爺等着你呢。少爺他……”
賀管家突然噤聲,因爲一直失了魂似的樑田終於有了反應,擡起眼焦急看着他。
剛纔聽保鏢回報說樑田是“束手就擒”的,一路上也高度配合,連一個象徵xing的掙扎都沒有。想來他是根本對別人要對他怎樣沒感覺吧。現在卻因爲聽到關於少爺的事情,眼睛裡才終於有了神采。
這兩個年輕人啊……
見過樑田養傷期間自家少爺不假人手事事周到躬親侍候的情景的賀管家在心底嘆了口氣,把樑田往花灑底下推準備親自侍候自家少爺的“少爺”沐浴。
樑田卻反手抓住賀管家的手臂,早已凍僵的嘴脣蠕動了許久才發出幾個乾澀的音節:
“他……怎麼?”
賀管家沒有回答,只深深看了樑田一眼。全然不顧他越來越緊張的追問,仔仔細細把他洗了個乾淨,又給他套上一身男僕服裝。
臨把樑田推出門前纔在他耳邊低低交代了一句:“去吧,少爺等着你呢。”
樑田被賀管家半推半拉到一個人身後:“老太爺,人帶來了。”
那個背影似被窗外稍顯蕭瑟的山景吸引住了,沉默了好長時間終收回目光,轉過身體,手杖在地毯上重重一頓,發出的聲音並不大,卻像是一記重錘打在樑田心口上。
肩膀下意識一縮,樑田立即低下了頭,眼睛只敢盯着地板。
這時,一抹金黃慢慢走進視野,樑田終於有了一個身在南園的覺悟。
獅王用涼涼的鼻子碰了碰樑田的手指,發現那手指前所未有的冰涼,不滿地用溼熱的舌頭舔了一下。
樑田卻沒有理會它,雙手緊握成拳,擡頭直視似老太爺的眼睛,立即被那含義複雜卻絕對冰冷的眼神看得全身一抖。但馬上又振作起來,勇敢的面對那目光,問出了一直在擔心的問題:
“司源……他怎麼樣?”
司老太爺不說話,只是眼神變得更銳利扎人。
樑田把指甲掐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抑制身上的顫抖,堅持着不在司老太爺的目光下懦弱低頭或是調開眼睛。
良久,司老太爺才終於開了金口,音調平板得讓人無從判斷他是怒或恨。
“從現在起,你就是司家的僕人,司源的護理員。不準有什麼意見,這是你欠下的。你也千萬不要存什麼小心思,雖然司源現在犯病了似乎只允許你的碰觸,但我既然能找到人把他治好一次就能再治好一次。你要是有什麼逾距的行爲……先想想你家中的老父和即將高考的兩個弟弟!”
說完也不管樑田會有什麼反應,一個眼神過去,賀管家會意立即把樑田又半推半拉出了大門。
等屋子裡的人都走光了,司老太爺才尋了張椅子坐下,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彎了下來,深深陷進了柔軟的靠墊裡。
伸手對獅王招了招手,不想姆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轉身也走了出去。
司老太爺眼裡有哪麼一瞬間閃過一絲悲涼。
有些困難地站起來,走到一個上了鎖的檀木櫃子前,打開,拿出一張照片,細細端詳着,還用手撫、摸了一下。
照片上,中年的司老太爺和風韻猶存的司老夫人交握着兩手坐在一張沙發裡,後面站着一個年輕人,俊朗清雅,眉目更似老夫人。
年輕人的兩手各搭在坐着的兩人肩膀上,腦袋親暱地探在中間。
照片中的三人都是笑着的,很幸福很溫馨的全家照呢。
那時他才上大學吧,叫他出國上更好的學府,他卻說是捨不得父母大人,非要在國內讀。
就是在那個大學裡他認識了一個女人,然後“捨不得離開父母大人”的人不顧自己的百般規勸和阻撓,毅然決然遠走世界,這麼多年再也沒見過面。
那時是多麼漫長的時間了……
離開的時候,他的年紀賀司源差不多吧,真不愧是父子呢……
護士小姐一見管家領了個僕人摸樣的人進來立時如釋重負地說道:
“這就是你們自己的護理吧,希望病人不會拒絕他的護理。過於頻繁的鎮定劑可不利於病人康復。”
賀管家朝她點點頭,說了句“記得剛纔和你說的細則,去吧。”就把樑田推進病房,“吧嗒”一聲關上了門。
來到了司源身邊,可能是近鄉情怯吧,樑田剛剛還心心念念着司源的情況,現在近在眼前了反而不敢靠近了,只遠遠、癡癡看着。
病牀上的人因爲藥物的原因處於睡眠中,經歷嚴重失血和一次大手術後的身體虛軟的陷在棉被裡,臉色蒼白得很。嘴脣也失去了平日鮮麗的色澤。
若不是周圍的儀器發出平穩的“滴滴”聲,幾乎會讓人生出什麼不好的錯覺來。
睡眠中的司源似乎被什麼夢境困擾着,眉頭皺了起來,眼皮底下的眼珠在亂動,嘴脣微啓,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叫喚。
樑田立刻緊張跑過去查看,側耳想聽清司源說了什麼,他卻抿緊了嘴巴,不再發出聲音,只是眉頭依舊打着深深的結。
一根手指,慢慢探到那個結上面,有點顫抖,有點猶豫,最後還是落了下去,輕輕按揉了一下,像是要撫平那褶皺一樣,卻只堪堪停留了兩秒便怯怯退去。
呼呼大口喘氣,樑田把手背在身後。
指尖還殘留着剛纔的微熱觸覺,不安的心被那點微熱安慰到了,慢慢從嗓子眼回到了胸膛,雖然還是怦怦跳得飛快。
有點憔悴的病容蒼白卻不減俊美,樑田癡癡的、從未有過的肆無忌憚地望着只於夢中才敢注視的面容。
恍如隔世。
天知道他有多麼想他。
天知道在離開的那個清晨,他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天知道他的心有多麼痛苦,天知道他的心早已背叛了他自己……
以爲離開後他們不會再見面,雖然心底總有着巨大的不安,但安靜的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就在他稍微有力氣命令自己不要再妄自猜測和無謂期待的時候,他卻突然出現了。
然後是一片混亂,然後他就爲了救他被車撞飛,變成現在這個全身都是白色紗布的樣子!
真該死的自己……
樑田心裡咒罵着自己,雙手卻不由自主伸進了被子,又一次抓住了那隻大掌。
突然,司源像是感應到了一樣,手指顫動了一下,鎖了一個貌似回握的動作。
剎那間,樑田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刻,司源握着他的手,聲音虛弱低沉卻無比堅定地說:
“別怕,有我在!”
鼻頭在發酸,心臟在發脹。
樑田把頭埋進被子,以爲早已流盡了眼淚的雙眼又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淚水,溼潤了一大片被子。